從七月中開始,劉義符就一直在率部行軍,時經(jīng)半月,這天下午未時終于抵達了樊城東北五里的漢水之畔,因為沈叔貍、沈敞之叔侄與沈道興聞訊,率州府官兵帶了糧食和菜肴,趕來官道邊的丹橋驛迎候犒軍。
好在這天是陰天,沒什么太陽,就是有點悶熱,即是離漢江不遠也無一絲涼風(fēng)。大隊軍士汗透襟袍,列隊過丹水橋在官道邊席地而坐,等雍州兵從官驛內(nèi)抬著一桶桶的稻米粥、粟米飯、魚干、咸菜上來分發(fā)各幢就食。
而官驛之內(nèi)不算寬大的正堂上,右邊是高道謹、陳道景、趙伯符、魏像等十幾名將領(lǐng),左邊是沈叔貍、沈敞之、沈道興,與喬遷到襄陽南部的馮翊、華山、扶風(fēng)三郡太守,其余路遠的還未及趕來。
劉義符踞案而坐,左右顧盼一陣,朗聲開口道:“眾臣隨朕遠道而來,烈日暴曬,餐風(fēng)飲露,頗為勞苦,如今至襄陽,卻不知雍州情況如何,是否可作為立足進取之地?”
話一出口,劉義符就見一眾官員都看向了沈敞之,此人年約四十來歲,面容清瘦蓄著三縷長須,兩道英挺的眉與銳利的眼神帶著剛毅。
之前劉義符聽何承天說過,沈敞之與年過五十的沈叔貍低一輩,是前益州刺史沈叔任之堂侄,也是沈叔貍的堂侄,而沈叔任是前朝沈充之后,是嫡長房,在坐三沈與先帝時的沈田子、沈林子兄弟皆是庶房。
“回陛下!因前任諸使君喪事剛過,臣代領(lǐng)州事日短,僅有一個大概的了解,除襄陽與南部喬遷三郡人口多一點,其余幾郡主要作為軍鎮(zhèn),州治有二軍,北五郡每郡駐有一軍,南三郡每郡僅駐兵一幢,共有在籍兵額八千五百,若遇戰(zhàn)事需要臨時征召。而州中共有三萬八千余戶,約十七萬余人口,養(yǎng)兵支給勉力維持而已。”
劉義符一聽大為失望,十七萬人口以九郡平均算,每郡還不到兩萬人口,是夠稀少的。二十人養(yǎng)一兵只能維持似乎也說得過去,但這個戶口數(shù)絕對有水份,吏治恐怕也更糟糕。想到這些,劉義符就問:“前任為政如何?”
“還算清簡!景平元年因戰(zhàn)事接收了數(shù)萬關(guān)中、弘農(nóng)流民,人口有所增加,今年也才安頓下來,是以府庫有點拮據(jù)?!?p> 所謂清簡,就是清廉簡政,既不作死搜刮貪財,也不怎么管事,純佛系官員。劉義符有些無語,臉色一沉道:“清簡可解決不了時弊,當(dāng)此動亂之時,邊防重地,朕需要的是能臣干吏,沈太守治雍州可有良策?”
“這……若陛下許臣放手施為,臣……”
“士美!不可妄言!”沈叔貍一聽,繞席而出,躬身一禮道:“陛下!以臣所知,雍州之政還頗為混亂,確實急需干吏以大治,并供給中府作戰(zhàn)調(diào)度之用,以臣之侄士美之才,為一郡太守稍嫌不足,領(lǐng)州事不過權(quán)宜之計,臣提議以高司馬遷轉(zhuǎn)雍州刺史,這樣才能不誤陛下大事!而臣之前雖領(lǐng)豫州事,但不可相提并論,況且臣還需往梁州、益州走一趟。”
劉義符聞言一怔,高道謹統(tǒng)兵還頗為干練,但理政就知之不多,讓他以右司馬統(tǒng)管軍務(wù)又兼掌州政,不知道他是否忙的過來,正心中猶豫,就見高道謹起身出席。
“不不不!承蒙沈使君高看,某就是一武夫而已,豈能擔(dān)此重任,左司馬王太守兼領(lǐng)州事,或許比高某更合適!”
好吧!這個皮球踢給王公度了,不過兩人所言也很有道理,左司馬就是主掌參謀軍務(wù)、調(diào)度軍需,王公度辦事條理分明,領(lǐng)州事的確合適。不過王公度隨中府掉在后面,還沒趕上來,只能遲幾天下詔。
劉義符可不能就此打了未來丈人之一沈敞之的臉,把他趕回新野,便微笑安撫道:“那便以中府功曹楊恭遷轉(zhuǎn)新野太守,而沈太守應(yīng)該文采不差,調(diào)為中府中書掾,你意如何?”
中府中書掾?沈敞之頓時滿臉問號,搞不清楚這是個什么官,一時張口結(jié)舌,有些犯難了。
“中書掾為差遣近臣,協(xié)助草擬制詔敕命,可參與決策,你還不謝陛下恩遇?”沈叔貍在旁有些沒好氣地輕斥。
沈敞之面露恍然,但卻沒什么喜色,有些勉強地躬身致謝道:“臣謝陛下恩遇!”
這下劉義符都看出沈敞之很不樂意了,但他沒打算更改任命,畢竟雍州本就是從荊州割裂出來獨立一州,現(xiàn)在卻有沈氏三人在此為官,還是要分開來的好。
而之前接駕時,沈叔貍便說了自己的打算,已讓垣護之、劉懷之兄弟二人去梁州轉(zhuǎn)道下益州勸說劉道濟、劉道球,但有點擔(dān)心這三人資歷淺,又年輕,無法達成使命,既然中軍來的這么快,他想隨后趕去加一道保險,對此,劉義符自是從善如流。
至于沈道興,也是四十多歲的樣子,但卻是很純粹的武將,沈叔貍將之召來,主要是做沈敞之的工作,現(xiàn)在劉義符率三四萬兵抵達襄陽,雍州已如囊中之物,不會有變數(shù),沈道興過些時日就可以回治所了。
“現(xiàn)在未時快過了,陛下行軍至此,想必還未用膳,臣等與州府官員已備薄宴,請陛下與眾將休歇用膳再入城?!?p> 沈叔貍適時開口,劉義符見眾將都面露喜色,想必也是早就餓了,便微微一笑道:“那便傳膳吧!對了!沈使君可命人在城郊擇地建立大營?”
“未另建大營,不過城郊漢水中有一處江心島名為魚梁洲,面積有襄陽城的五六倍之大,三國時曾有荊州劉表在此養(yǎng)鷹,名為呼鷹臺,也稱景升臺,為天然的屯兵之地,無須另建。臣只請族侄敞之命州將率兵登洲,以圍柵劃出營區(qū),稍候陛下前往一觀便知。”
還有這么一處好地方,劉義符見沈敞之已經(jīng)召來兩隊驛卒,端著托盤餐具登堂擺放,也就不再多問,準(zhǔn)備大塊朵頤了。
一番耽擱,直到申時,在沈敞之等州官引路下,劉義符才率部再次起行,才向南數(shù)里到漢水分叉收窄處,那里已搭建浮橋直通魚梁洲。
大軍士兵們當(dāng)然只能先在漢水北岸等著,劉義符與眾將隨沈叔貍、沈敞之先過浮橋,到了對岸河洲,舉目一望盡是一片白茫茫的蘆葦叢,不過順新修的寬闊大路越往中間位置地勢越高,已經(jīng)可以看到有一堵半人高的大木柵欄豎立,高聳的轅門已然在望。
“這洲南尖嘴兩側(cè)與東北角各有一個小碼頭,有城中富戶與商賈于碼頭修建了貨棧庫房和漁市村落,到了秋冬枯水期,水位下降,漁民便會于漢水中打樁,攔以竹柵,張掛漁網(wǎng)以捕魚,是以早在前漢時便稱為魚梁洲?!?p> 見沈敞之笑著介紹,劉義符問:“那現(xiàn)在貨棧和漁村豈不是要勒令其遷走?這有點擾民??!”
“陛下勿須擔(dān)心,此地只在漁獲的季節(jié)才繁盛,那些貨棧州府可以租用,且不需付錢,稍稍讓利即可。”
劉義符點點頭,用腳踢了踢了地面,發(fā)現(xiàn)表層是河卵石混著蚌殼沙礫,底下似是黑泥土,應(yīng)該是可以耕種的,這沈氏叔侄多半也有為圖省事的心思在里面,不過城郊駐軍確實也需要一個清靜獨立的地方,不然很難約束軍紀(jì)。
一行人再去軍營內(nèi)四處看了看,地面鋪了一淺層干燥細沙,營柵也立得很穩(wěn)固,做得還算周到。劉義符再往大營之南視察,遠處還有一些州兵在挖掘樹樁,以弓鉅斷鉅原木,削除樹皮,忙得熱火朝天。
那里原來似乎有小樹林,現(xiàn)在都被平整出數(shù)里大的場地,再鋪細沙就可用來操練士兵,一兩千的騎兵都可展開訓(xùn)練了。
只是,偌大的一個河洲用來駐兵有點浪費,貌似還可以建立碼頭及水師營寨,甚至興建造船廠,聽說這漢水上的小船北上最遠可達新野、順陽、魏興諸郡,南下長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沒理由不大搞水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