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國立全部折騰好,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后。泡了個熱水澡,感覺舒服了些。
就是大腿根那里磨紅了,有些地方似乎還破了皮。貼創(chuàng)口貼又很別扭。找來點碘酒擦了擦,糙老爺們,也沒當回事。
他從十個餐盒里拿出來一套,貼了個標簽。將客廳里的菜每樣用公筷夾了點,拎上一瓶二鍋頭,躲進書房關上門才吃起飯來。
書房里每一個物件都是女兒郝音一手精心添置。
家具、沙發(fā)床、臺式電腦、全套茶具、整排的正版書籍、吊蘭等等。每一樣的顏色、質地、搭配都考慮了他這個糟老頭子對古典氣質的喜好。
甚至為了增添他品茶的意趣,還添了一套古香古色的茶藝專配木質藍牙音箱。自帶十五首古琴曲目,可以傻瓜式操作。
當然除了那幅郝樂硬塞進來的油畫。雖然也是花藝寫生,顏色絢爛,構圖精美??伤傆X得很別扭,很不搭調。
可今天看起來,卻覺得那絢爛而濃厚的油彩讓沉悶的古香古色有了生氣。
這一刻,他很想念女兒郝音,也很想念兒子郝樂。
對兒女如此濃烈的情感,讓這個在感情方面無比粗線條的硬漢,有些措手不及。
一口二鍋頭滾下喉嚨,竟然嗆出眼淚來。他伸手抹了抹,又懊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背。嗚咽著想要哭出來,卻又生生地忍了回去。
他怕老伴聽了會擔心。
情不自禁地感嘆道,也許真的老了。大概老了,才開始為兒女牽腸掛肚。男人在懂得疼愛子女方面的成熟大概晚太多。
三杯酒下去,郝國立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知道放下酒杯,準備吃飯時,臉上濕漉漉的。
他有三高,平日里米飯,肉類,他都很節(jié)制,每次吃得不多。今天,他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飯,一大碗雞湯。毫不猶豫地全都吃了個底朝天。因為他要為了這個家,把身體搞好。
吃好飯,郝國立溜去陽臺洗拖把的水池那邊,將自己的餐盒和筷子勺子仔細洗干凈,再帶回書房。
收拾好這一切,他鋪好沙發(fā)床。躺下來時,才感覺到疲憊和酸痛。整個身體都好像不屬于自己的。每一處肌肉都在疼痛。腰也疼得很。大概是上坡時用了力。
叮叮叮一陣短信聲。打開一看,樂了,是媳婦丁晚香發(fā)來的一連串微信。
“老郝,你還好嗎?”
“飯都吃完了沒?菜呢?”
“腰疼不疼?要不要我來幫你摁?膏藥放在門口,你開門拿?!?p> “老郝,女兒說她想吃什么了沒?”
“晚上睡覺把空調開上。別舍不得錢,凍感冒了。”
除了文字,還有兩條語音。
點開來聽。一條是老伴的,讓他給兒子郝樂打電話。一條是豆豆的,跟爺爺說晚安,她要睡覺覺了,讓他注意身體,做個好夢。
這一條條的短信,平日里,肯定要嚴肅批評老伴的啰嗦。如今卻覺得特別特別的溫暖和安穩(wěn)。
還有一絲怪異。一場疫情,讓同一個屋檐下的人,竟然不得不相互隔離,靠微信交流。
“好的。了解了?!?p> 郝國立本能地回復。又刪掉這五個字,重新輸入。
“謝謝老婆。飯菜都吃光了。郝音沒說想吃啥。燉蓮藕排骨吧。她一直都喜歡吃。腰不疼??照{開上了,別擔心。你也早點睡?!?p> 點完發(fā)送鍵,竟然感到心怦怦地亂跳。
郝國立也沒有往心里去,就是覺得有些別扭。他很少講這么生活化的話。尤其是文字形式的。
“好的。晚安!辛苦了,老公?!?p> 丁晚香打完“老公”,臉刷地一下紅了,心跳也瞬間加速。想要退回刪掉,卻不小心點了發(fā)送。
這下子呼吸都有些不太順暢。
都一把年紀了,還老公老婆地叫,感覺有點為老不尊。雖然老伴也叫她媳婦??伞跋眿D”跟“老婆”聽起來又很不一樣。老婆聽起來頗有些小年輕談戀愛的意思。
“姥姥,你怎么臉這么紅呀?”
豆豆好奇地打量著姥姥已經紅得滴血的一張老臉。偷偷地瞄向手機屏幕。
“老公~~”
清脆悅耳的童音說出來這兩個字具有莫名其妙的“喜感”和“俏皮”。
奶聲奶氣說完,豆豆咯咯咯地一通大笑。
“哈哈哈~~~”
“豆豆!再搗蛋,我就打屁屁了?!?p> 丁晚香此時羞得都快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
哪知道手機“叮”地一聲響。
“晚安,老婆?!?p> 哪知道,豆豆是個眼尖的??吹搅诉@句,瞬間就念出來。
念完,自己又哈哈哈地傻樂。
其實小孩子壓根沒想那么多。就朦朦朧朧地覺得“老公、老婆”叫著好玩。
丁晚香又羞又氣地啪啪啪在豆豆屁股上輕拍了幾巴掌。
“嗚嗚嗚嗚~~姥姥欺負小孩~~嗚嗚嗚~~姥姥欺負小孩~~老郝,你老婆掐我臉??靵砉芄芩 ?p> 豆豆扯開嗓子大哭起來。
沒有一滴眼淚水……
這個鬼精鬼精的小家伙搞得丁晚香哭笑不得。兩個博士生的小孩好像真的不一樣。
花樣氣人!還很可愛!
沒天理!沒人性!
關鍵搞得兩個六七十的老人家有了當初戀愛時的心跳感覺。
丁晚香故意捏了捏豆豆肉嘟嘟的胖臉,以示懲戒。
“干嚎累不累?!”
豆豆委屈巴巴地哀求道,“打人不打臉。我的臉都被打腫了!”
丁晚香差點暈倒。哪里打過她的臉。只是輕輕捏了捏好不好。
就在這時,郝國立發(fā)過來了視頻聊天。
丁晚香接起來后。
豆豆立馬搶過來,跟爺爺告了一狀。
“姥爺,姥姥她打我?!?p> “姥姥打你哪兒了?”
“她打我臉……”
“不是說好了不打孩子。要講道理,說服教育嗎?”
“你別聽她瞎說。我就是捏了捏她的臉。”
“可是姥姥捏得好疼啊。姥爺你看,都捏紅了。你要管管你老婆~”
豆豆嘟著紅紅的小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眼睛卻滴溜滴溜地亂轉。
“豆豆!你!”
丁晚香的老臉一下子又紅透了。巴掌又往豆豆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
這個小壞蛋。越來越壞了。
“你們怎么都臉紅了??”
豆豆像是發(fā)現了什么新大陸。
“姥爺你快看。你老婆的臉好紅啊。”
豆豆說著就把手機攝像頭轉向姥姥。
“早就跟你說了,晚香同志,不能讓孩子跟你一起看電視劇……豆豆!小孩子不能老婆老公地喊?!?p> 郝國立嚴肅地批評道。
“好了,好了。睡覺了!”
丁晚香搶過手機,摁掉視頻。又好氣又好笑地與豆豆對峙。
“我錯了,姥姥。姥姥饒命~”
豆豆緊張地盯著丁晚香的“魔爪”,一副可憐兮兮地小樣。與之前的頑皮囂張判若兩人。
要知道姥姥最可怕的不是打屁股,而是撓癢癢!
“睡覺!”
熄了燈,身側傳來豆豆均勻綿長的呼吸。丁晚香卻失眠了,怎么也睡不著。
她擔心女兒郝音,也擔心兒子郝樂,還擔心老伴郝國立。
尤其擔心郝音。各種擔心。
明明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卻分隔在三處。
糟心??!
豆豆睡夢里喃喃地喊著“媽媽”,翻個身順手摟緊了姥姥的脖子,習慣性地在臉上親了一下。又沉沉地睡去。
淚水在黑暗中再次洶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