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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心

第三章珠沙

目心 沉瑟 2643 2020-04-10 03:00:00

  鳳簫以前一直有兩個母親疼愛著。

  一個是他的生母明珠夫人,一個是妾室江姨娘。

  他的生母死得很早。

  她死的那天,天氣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

  那天,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纏綿病榻,美則美,卻如像一張失去了生機的畫皮,虛虛拉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眸子深沉亮澤,面無表情,微微低頭,行為舉止禮儀教養(yǎng)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女子頭抵著男孩的頭:“鳳簫,我的兒,母親就快死了?!?p>  鳳簫不見一絲悲傷,語氣平靜如波反而問道:“母親,什么是死?”

  女子嘆了一口氣:“死就是再也不會遇到了,遇到了一樣的也不會是從前那個了?!?p>  鳳簫點點頭睿智通透:“就像黑香妃,它死了,以后我要是遇見和它一樣的,也不會是它了?!?p>  黑香妃從他一出生,就陪著他了,算得上同年同月的異族了。

  只因為他聽一個家仆說狗肉可以治風(fēng)濕。

  七歲的鳳簫就親手殺了它,烹飪成狗肉羹給了自己的母親——明珠夫人。

  朝夕相處,一招斃命。

  鳳簫就像一條暖和不了的毒蛇。

  那個時候明珠看到鳳簫一絲悲傷不舍都沒有,仿佛他做的就是他該做的。

  更早的時候,鳳簫逗黑香妃,被狗咬了,第一反應(yīng)不是嚎啕大哭讓親人家仆安慰。

  而是出言:“你傷害了我,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p>  當(dāng)時只以為是童言無忌,后來才知他就是一披著人皮的妖魔。

  明珠夫人看著精美的狗肉羹和鳳簫臟兮兮的臉蛋,感動慢慢褪去,悲哀地意識到她唯一的兒呀?jīng)]有心。

  自己養(yǎng)的狗說殺就殺,那長久相處的親人呢?

  誰也不知道會如何。

  明珠夫人深知她身子內(nèi)里已經(jīng)被毒侵蝕地差不錯了。

  她沒有時間再陪著鳳簫走路,不能糾正他的心性,只能苦苦囑咐。

  “鳳簫,你要學(xué)會像一個人一樣擁有應(yīng)該擁有的情緒。不然你就是一個怪物,一個異類。”

  “像”、“應(yīng)該”多么悲哀的詞匯。

  他明明就是人呀,為什么要學(xué)著像一個人?

  鳳簫似懂非懂點點頭:“怪物會被綁起來燒死的。鳳簫不想被燒死,還想吃糖葫蘆?!?p>  “鳳簫,不要為母親報仇,鳳家需要的是穩(wěn)定。出不得岔子。兄弟相爭,最容易被外人趁虛而入?!?p>  鳳簫抬起眼仿佛在說著稀松平常的事實:“我應(yīng)該為母親報仇?!?p>  明珠夫人憐惜地?fù)崦P簫的腦袋:“別報仇。鳳輕不頂事,你父親總有老的那么一天。鳳家以后母親就交給你了?!?p>  鳳家老爺鳳寞需要一個人白頭到老,而妾江睨再合適不過。她不想自己的丈夫身邊再多一個女人。

  明珠夫人看似溫柔賢惠,實際也心高氣傲容不得丈夫醉酒就把陪嫁侍女納了進來。

  白頭到老,早生貴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不過眨眼就被血棄了。

  明明應(yīng)該寬容大度,說到底她終究意難平。

  鳳寞當(dāng)初娶她,并無多少感情,圖的就是她恪守規(guī)矩治家有方。

  明珠夫人回顧往生竟然也生不出憤懣,只有滿心凄涼和失望。

  “過了今天,也許母親已經(jīng)護不住你了,你們各自安好吧?!?p>  隨后,一個一個人進去,明珠夫人交代他們各自的事情。

  鳳簫看著這個往日親近自己的江睨江姨娘越來越像自己母親的模樣,看著外面一家子人。

  弟弟、姨娘、父親站在一起,母親死了,仿佛他才是這個家里的外人。

  最后一個進去的是妾室江睨,誰也不知道明珠夫人給她說了什么。

  大家只是說,一向謹(jǐn)小慎微的江姨娘出來的時候臉色比玉芽山終年不化白雪還要白。

  明珠夫人死后,江睨恩寵不斷,有小明珠夫人的美譽。

  人都說她從一個陪嫁侍女到最后形同正妻,已經(jīng)是富貴了。

  然而江睨卻越來越消瘦對鳳簫更是比自己親兒子鳳輕還好。

  鳳簫走出大廳,站在屋檐下,面朝陽光,輕笑一聲。

  他如今倒是一個母親都沒有了,竟然也不覺得冷清。

  人世間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鳳二公子鳳輕躺在屋頂上,華貴的衣裳鋪開像一朵妖冶的花,目光落在了糖葫蘆上很久。

  紅潤的糖衣像血一樣晶瑩美麗反射著光,和小時候一樣的味道。

  可親密無間的時光卻已經(jīng)遠了,追不回來了。

  明珠夫人死后,看著自己生母越來越寵愛哥哥。

  小小的鳳輕藏不住心思,妒忌得很,有一次搶過冰糖葫蘆,爭執(zhí)中把鳳簫一把推進了涼亭下的湖里。

  “讓你跟我搶母親。你自己沒有母親,就來搶我的!”

  “哼,淹死你!淹死你!”

  鳳輕做完了虧心事,藏在馬棚里不敢出來,盯著糖葫蘆,其實他知道他不用搶哥哥也會給他的。

  但他心高氣傲,向來不喜歡施舍。

  鳳輕又想起母親江睨的話,“母親說,要樂于分享。”

  “哥哥都給我分糖葫蘆了……我也分他一點母親吧。”

  本不該稱姨娘為母親,誰知一向家教甚嚴(yán)恪守規(guī)矩堪稱女子模范的明珠夫人竟然也暗許了。

  鳳家長子,從小就出類拔萃,長大了注定是要繼承家業(yè)的。

  鳳簫被撈上來的時候,奄奄一息,向來慈祥溫厚的鳳老爺勃然大怒,將看護鳳簫的侍女一并處死。

  鳳輕剛要出來叫人去救鳳簫就被江睨找到了。

  江睨找到鳳輕,趕在老爺出手之前,把鳳輕倒吊起來打得差點斷氣。

  鳳輕一聲不吭,汗水淚水朦朧,世界只剩下了甜和咸。

  那枝握在小小手心的冰糖葫蘆表皮的糖衣被溫?zé)岬孽r血持續(xù)著慢慢融化。

  糖液順著鮮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濺起粘稠腥甜的血花,成了鳳輕心口一道經(jīng)年不愈的傷。

  打完了,大家氣解了,江睨又摟著鳳輕痛哭著,像一只落單的大雁。

  卑從賤骨生,千般不如人。

  她有多驕傲,就有多自卑。

  江睨不再教鳳輕去爭奪家主之位,她把鳳輕拉到跟前:“鳳輕,以后你就輔佐你哥哥一起壯大鳳家吧?!?p>  鳳輕不解,心急著:“母親,我可以的,別對我失望。我一定可以超過哥哥的?!?p>  江睨無奈地?fù)u搖頭,忽然正色道:“鳳輕,以后不得再叫我母親,叫我江姨娘?!?p>  鳳輕害怕地拉著江睨:“不要。母親等我成了家主,你就不用學(xué)別人了。”

  江睨卻告誡他:“做人一定要恪守本分?!?p>  繼鳳簫沒有生母后,鳳輕也沒有了生母。

  他的母親成了江姨娘,成了哥哥的“母親”了。

  明明他才是親生的,明明一開始她也讓他去爭,說不想一輩子都寄人籬下。

  她說她想讓他活得堂堂正正,活出個人樣,不要和她一樣。

  外人夸鳳寞好福氣,先前后院融洽,等正室西去,妾室恪守本分寬容大度。

  江睨死的時候,叮囑鳳輕:“鳳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切記不要為誰報仇。如今母親也解脫了?!?p>  鳳輕一直想做一個浪跡天涯匡扶正義的俠客。

  江睨苦口婆心:“鳳家樹大招風(fēng)。出不得紕漏。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別跟鳳簫爭。”

  鳳輕收回思緒噙著一抹不羈的笑意:“你不讓我爭,我就偏要爭?!?p>  我還要把屬于鳳簫的一切都奪過來。

  憑什么一會喊他爭,一會又說他不恪守本分?

  這是他鳳簫欠他的。

  一輩子都還不清。

  他還要把鳳簫的東西搶過來,占為己有,心情不好還要摔碎給他看。

  也不知道他這個石頭做的大哥,會不會為此心痛?

  聽服侍江姨娘的侍從說,江姨娘曾托付給鳳簫一件事。

  有什么事,信得過鳳簫卻信不過他這個親生兒子?

  她恐怕都忘了誰是她的親生兒子了。

  江姨娘死了,鳳輕本可以遠游,如今倒是作繭自縛,被困在深墻之內(nèi),不得解脫。

  有些東西哪能夠說放下就放下。

  呵~神醫(yī)。

  他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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