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的毛病也是現(xiàn)在年輕人的通病,腸胃不適,似乎已經(jīng)不算病中的個例,如果腸胃是一個人,潰爛受傷越重越美麗的話,那很難找到一個長得不好的。
人們都匆匆忙忙忙碌著,常常為了幾兩碎銀,通宵達旦,滿世界腳不沾地的四處亂飛,東南西北都沒有時間去探究。
常常忘記碎銀幾兩,量的是生活,可是,有了生活,又會缺乏幾兩碎銀,世事難兩全,誰又能真正舒心暢快。
腸胃科的病房一直很緊張,所以,在得到一個三人間的位置時,顧瑾已經(jīng)很感激了,她想住單人間,即使身上沒有幾分錢,但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會顯得格外矯情,想要按照自己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來。
好在,病房還算整潔,只是,病人們都上著氧氣,很虛弱的樣子,家屬則是滿臉愁容,氣氛安靜而詭異。
聽見開門時,也只是抬頭,無神的瞳孔看了她一眼,隱隱含著一些可惜。
她的手術(shù)安排在隔天,胃里長了一個東西。
戴蓉問她“需不需要通知你家人啊”
比起麻煩家人,她更不愿意麻煩戴蓉,兩人關(guān)系雖然好,但還沒到達那種可以隨意麻煩的地步。
“我打電話告訴我姐吧”
戴蓉將手機遞給顧瑾,成年人的交情,看著很好,其實心里也都帶著防備,小時總以為自己長大后,依然天真,對每個人都懷著信任,不駛?cè)胧浪走@條河流,但是長大了,我們還沒留意,腳已經(jīng)踏入駛?cè)?,鞋襪浸濕。
我們也很想說,找一個人,真心交付,往往,在想的時候,已經(jīng)給自己留了退路,有些事,無可奈何。
顧瑾的笑有點蒼白,多半是臉色無紅潤,少部分是略帶一絲愧疚。
戴蓉真心幫她,但她卻拿不出真心去對待。
很快,顧瑜的電話接起。
“姐,我生病了,明天需要做手術(shù),您看,能不能來醫(yī)院看一下我”
不想讓顧瑜擔(dān)心,所以,顧瑾說話時,故意顯得調(diào)皮一些。
顧瑜的語氣本來是不耐煩的問她“干什么,不知道現(xiàn)在我正忙嗎”
但聽見她說病了后,語氣立馬變了“在哪家醫(yī)院?”
這份轉(zhuǎn)變,是親情,是關(guān)心。
顧瑾道“Z大附院”
顧瑜“好,我馬上就來”
這個馬上確實很快,不到一個小時,人已經(jīng)在顧瑾的床邊。
“那這件事,我們就不和媽說了吧,不然,她肯定又要鬧著來照顧我了,前段時間她剛做完手術(shù),不想讓她太過擔(dān)心”
對此,顧瑜也贊同“但我們兩個都要消失這些天,她肯定會擔(dān)心的”
顧母在某一方面的直覺還是很厲害的。
顧瑜自然想讓顧母休息一下,但要找一個好的理由讓顧母信服,這也是一個難事。
顧瑾狡黠一笑“其實我已經(jīng)和她說了自己這段時間很有可能要加班,每次下班都很晚了,所以說要住在醫(yī)院的宿舍里了”
顧瑜做出一個要打顧瑾的動作,眼睛里卻全然沒有動手的兇狠。
“所以現(xiàn)在難題交給我嘍?”
顧瑾將被子蓋在頭頂“是的是的,我是病人,不易費腦”
其實,顧瑜能想到的也只有出差了,但是要是出差,又會顯得刻意,畢竟,這幾年,她好像沒有出過差。
有些事,顧瑜覺得自己可能此生都不愿意提及,可,其實卻逃避,越是成為一道深久的疤痕,難以拔出,所以,還不如就這樣吧,撕開了,血肉模糊了,才能長出新肉,才能痊愈,即使那長成的也許會是因為一道新疤,但,也許,多撕幾次就習(xí)慣了,疼痛也就麻木了,她也不會難過了,這樣多好是吧。
“我出去給媽打電話”
顧瑾點點頭,她的姐姐這么聰明,一定可以的。
戴蓉覺得自己終于有了一席之地,顧瑜的氣勢很強,進來時,戴蓉就退居一邊,她一直想的就是成為這樣的女強人,但是最后都成為了逗比。
每個人,最后的最后,變成的人都與自己最初的設(shè)想相差很遠。
但,顧瑜剛進來時,那一臉的關(guān)心,卸下身上的盔甲,變得柔軟,像一個世人一樣,關(guān)心著床上的親人,那一刻,戴蓉想,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無堅不摧,不過是沒能找到刺痛的利劍罷了。
而那些所謂堅強的人,實際上,不過是因為在乎的人不是很多,也許是對有些人失望了,收起柔軟,又也許是本來生性就淡薄,但無論是那種,不可避免,內(nèi)心都有一處柔軟,在聽到顧瑾沒事時,臉上的松弛,戴蓉相信,顧瑾還是幸福的,她有一個愛她的姐姐。
“你姐姐看上去好颯啊”看著戴蓉一臉崇拜的表情,顧瑾只覺得她應(yīng)該是從小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人,顧瑜雖然算是一個堅強的人,但距離颯還有一定的距離。
“這么多年,習(xí)慣了,所以可能覺得她也和正常人沒多大的區(qū)別”
聽見顧瑾這樣說,戴蓉也覺得正確,每日生活的人,自然不會覺得有什么特別的颯意。
所以能夠云淡風(fēng)輕道一句:尋常而已。
既然顧瑜來了,戴蓉覺得自己沒什么存在的必要了“你姐姐來了,那我就走了”
戴蓉對自己的幫助,顧瑾自然想著是要感謝一下的,別的,先不提,至少,眼前這頓飯是必要的。
“等等我姐打完電話回來,讓她帶你去吃完飯你再走吧”
戴蓉笑得很開朗“不用啦”
這點小事,她不會記在心里,互相幫助,是每個人應(yīng)該記在心中的,大家都不容易,沒有必要斤斤計較。
“飯還是要吃的呀,現(xiàn)在也到飯點了”
顧瑾并不認為說請吃了一頓飯就和戴蓉兩清了,別人的善意要記得妥善小心收藏。
做人本該如此,待人謙和,多記住善意,淡化不美好的回憶,這樣會好很多。
自己的日子也會輕松許多,也有人天生喜歡記仇,拋不開那些不美好的曾經(jīng),傷害的不過是自己的內(nèi)心和當(dāng)下的日子從指間流失,僅此而已。
顧瑜走到天臺給顧母打的電話,她不想讓別人聽到,也只有這里,幾乎沒有人,很安靜。
秋天的風(fēng),還是有一點滲人,冰冰涼涼的,像一個細小的針,密密麻麻的扎入每個毛孔,其實,現(xiàn)在的溫度,還不至于。
不過是想起了那些事情,所以覺得身上發(fā)涼罷了。
她還有更好的說辭去騙過顧母,卻不愿意去費這個腦子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樣的感受,從前,自己以為難以啟齒的事,覺得那是人生的一個污點,或是一段不愿意輕易提及的傷,在多年后的某天,會以一種搞笑的語氣,或是云淡風(fēng)輕的嗓子將一切緩緩道出。
“媽,這兩天,我想自己單獨待一會”
接到顧瑜的電話,顧母本來還很興奮的分享自己做了什么菜,顧瑜的聲音卻隱隱壓著一點悲傷。
顧母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顧瑜的經(jīng)歷她不提,顧母也不會去問,誰都有秘密。
“好,那你要記得,等你待夠了,記得回家”
明明這是一個騙顧母的理由,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顧瑜卻覺得,心里頓時酸楚一片,顧母的不問,相信。
還要那句“記得回家”
世界這么大,只有父母在時,才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
所以說,要記得珍惜,有些東西,看似一直有,像是尋常,越是尋常,才越是難得。
顧母的相信,顧瑜應(yīng)該是開心的,但聲音卻不自覺地哽咽了“好,媽我知道了”
顧母的聲音溫柔而又動聽“那這幾天,記得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早晚添衣,每天要像一個正常人一樣,不求穿得光鮮亮麗,面上妝容精致,但求,干凈體面”
顧瑜用手捂住嘴“好的,媽,我知道了,我會的”
“那就這樣吧,掛電話了”
“好”
掛完電話,顧瑜緩緩的蹲了下來,終究,還是忍不住,想要哭一會兒,人之事,不順者十之八九,能與人言說不過二三。
誰也不是天生堅強,不過是被生活這道鎖,鎖上而已。
“是誰能夠讓你這么難過啊,能把這個人告訴我嗎,我想感謝一下他”
身后傳來一道奚落的聲音,顧瑜遲鈍的抬起頭,不遠處的人,身穿白大褂,白皙俊俏的臉上,本來應(yīng)是滿臉陽光,此刻,卻是帶著一些偏執(zhí)的陰鷙,面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顧瑜是認識向陽的,不過,此刻的向陽又像是另外一個人“向醫(yī)生?”
“要是那個人看見你這樣,他可能會心疼,但我不會,因為我是局外人,所以能夠清楚的看到外表光鮮亮麗的你,隱藏著一顆黑暗的靈魂”
顧瑜皺起眉頭看著向陽“你在說什么”
向陽“呵”的一聲,“我在說什么,你不應(yīng)該心里有數(shù)嗎?”
顧瑜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
看著顧瑜一臉的恍然大悟,向陽嘲諷道“我以為你見到我就應(yīng)該想到的”
顧瑜臉色煞白,有些人,她想躲過去,但命運造人,猝不及防的將你推至一個你不愿意面對的位置。
“確實,是我沒有想到這個世界這么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你相識”
“我也不想啊,只是,這次,我想問一下,造孽太多的你,又是那個親人住院了”
顧瑜沒有這樣的敵意,有的只是濃濃的歉意,不知道是對誰,是對向陽或是與向陽相似的那個人“以前,我就知道你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個人,最喜歡的就是和她道家長里短,其中,最愿意談及的便是他的這個親人,說是最調(diào)皮,在陽光不過了。
也曾說過介紹他們認識,她不曾覺得有以后,也覺得相見沒有什么意義,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辭。
畢竟,大家不過各取所需罷了,沒必要牽扯過多,這樣,對彼此都沒有益處。
卻沒想到,就這樣不期而遇,而且,他對自己的敵意來源于何處,這些,她不知道,不過,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我也知道你呀”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大男孩,說出來的話卻這么讓人感覺涼嗖嗖的。
顧瑜不明所以“哦,那我先下去了”
兩人從前沒有交際,今后也沒有,顧瑜不認為自己需要浪費時間和他周旋,而且,面對這份敵意,雖然不在意,卻也會心里不舒服。
沒有人會喜歡別人對自己這么陰陽怪氣的吧,畢竟,誰也不欠誰的。
即使有虧欠,也是互相的,而且,曾經(jīng)也算好聚好散。
“果然,冷血無情”
向陽這句話夾雜冷笑。
顧瑜的步伐停住“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其實內(nèi)心氣到不行,但是想著,他不過是個孩子,她不應(yīng)該和他計較,再怎么樣,她也算是年長許多,沒必要這么生氣。
氣大傷身,而且,生氣容易長皺紋。
“呵”
身后傳來一聲冷哼,顧瑜只是淡淡的嘆了一口氣,當(dāng)年的事,她不曾虧欠,對的,就是這樣的。
但是為什么想起那個清風(fēng)明月般的人,還是會覺得遺憾,若是當(dāng)初勇敢一點,會不會結(jié)局不一樣。
只是,他們的開始本就是一個錯誤,不過因為他的善良,而她,確確實實是利用了他的善意,像這個世界上的陽光,真的可以驅(qū)散這些陰霾。
只是,陽光會有,黑夜也會來到,她的黑夜比較長,像個無底洞,她不想害了他,所以最后的最后只能選擇放手,這樣,即使痛,也算是為曾經(jīng)留下過一段美好的記憶。
以后回憶起來,她的青春,不是一片陰霾,也有陽光,短暫卻熱烈,她也曾認真的愛過,也曾年少瘋狂過。
而且,她的青春比很多人都要幸運,因為她遇見的人,是這般的好,無論長相,家世,性情還是學(xué)識,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也算是無憾了,每次思及過去,她都會忍不住的掉落兩滴淚,這次也不例外,手背在天臺上,吹得冰涼,貼在眼角拭淚時,冰冰涼涼的貼在那里。
到底是心涼還是手涼,一切依然說不清楚。
顧瑜到顧瑾病房時,見顧瑾正在用心的挽留要走的戴蓉,她已經(jīng)猜到緣由“大手一揮”,將戴蓉摁住“妹子,吃個飯在走吧”
戴蓉見到自己的“偶像”來了,也不在嚷嚷要走,而是說“好”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對顧瑜就是有一種莫名的崇拜感,明明她比顧瑜年輕,比顧瑜有學(xué)歷,但是在顧瑜的面前,她就覺得自己像個孩子,有點傻,也許這是時間與經(jīng)歷造就的一個人。
顧瑾笑著打岔“為什么我姐來了,你就不別扭了呢”
戴蓉哈哈哈大笑“哪能一樣嗎,這可是姐”
顧瑜的陰郁心情被一沖而散。
“原來姐這么有魅力啊”
顧瑾也笑,只是,不敢大笑,因為會扯著胃部,會痛,所以笑容很靦腆。
在這個病房,她們的笑聲有些突兀,因為別人都是安靜的待在哪里或是滿臉愁容,好似,生活充滿陰暗。
也許是被她們的笑聲感染,有一個中年婦女也微微扯了扯嘴角,坐在家屬陪同的座位上,溫柔而又可惜的看著顧瑾。
這種眼神,怎么說呢,就像是看一個年輕逝去的生命,只剩下生命最后的日子,在狂歡,或是在強顏歡笑,有心疼,有憐惜。
顧瑾剛巧側(cè)頭瞧見,只覺得莫名其妙,但出于禮貌和善意,還是對著那個婦女微笑。
生活的陽光不是靠別人給的,而是靠自己去創(chuàng)造。
“那我們先去,你要吃什么給你帶啊”
戴蓉拉著顧瑜的手,對顧瑾道。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戴蓉牽住顧瑜的手,那是她與顧瑜以前的親密,突然間被另外一個人暫時替代了她的地位,只覺得心里有點堵。
她就是這樣一個占有欲極強的人,自己心里受累,但是也不會和別人說,只能憋悶氣,自己一個人在哪里氣呼呼的,最后傷的也只是自己的身體。
笑容就有一些勉強“醫(yī)生交代了,最好不要吃東西,算了吧,等我好了,去吃大餐”
顧瑜俯身,輕輕的拍了拍顧瑾的肩膀“那我們先去,有什么不舒服的,記得叫醫(yī)生,姐很快就過來”
別看顧瑾笑得很開心,但是顧瑜知道的,其實顧瑾的內(nèi)心很害怕,這是她第一次需要動手術(shù),風(fēng)險很小,成功率非常高。
但是她畢竟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沒那么堅強。
也許會有人認為,她生活在她們這樣一個家庭,理應(yīng)被生活鍛煉得無堅不摧。
但,有誰規(guī)定了,窮人的孩子應(yīng)該是堅強的,富人的孩子才有資格脆弱,誰又規(guī)定了,生活在家暴中的孩子,需要一生療傷,終生走不出那個噩夢,或是一輩子只得這樣,渾渾噩噩的活。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會脆弱,都會堅強,不過,這些情緒在的地方不一樣。
也許還有人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會成熟的比較早,只是誰又規(guī)定了,窮人的孩子不能晚熟。
她們不過是過早的嘗到了生活的心酸罷了,其他的,與別人有多大的差別呢。
而經(jīng)歷過得痛苦,不應(yīng)該余生用自己的方式去活嗎?
誰也不容易,所以別隨意指責(zé),畢竟,這些話語就像是海面的垃圾,你覺得天高海闊,隨便扔一點,在遼闊無邊的大海上也看不出什么區(qū)別,好像沒有存在,好像這份垃圾的丟棄是黃粱一夢。
但每個人都扔一點呢?那時,當(dāng)垃圾鋪滿海面,意識到時,為時晚矣。
“好的”
顧瑜很細心,顧瑾的心得到了慰藉,有人會覺得女孩子作,總是喜歡無理取鬧。
其實,只有在意,才會關(guān)心,并不需要你特意去哄,只要你能夠在她需要關(guān)心的時候,輕輕問候一句就夠了。
她們的要求不高,只是因為喜歡,所以在乎,等你在她哪里,得到的是不聞不問,那時,你才需要反思。
因為那時的她們,應(yīng)該是攢夠了失望,決心要離你而去了。
顧瑜帶著戴蓉走了,顧瑾開始閉著眼睛睡覺,打算休息一下,接下來的事情,顧瑜一定會辦理妥帖。
請戴蓉吃飯,然后給戴蓉打車送她去寵物醫(yī)院。
這些事,顧瑜可比她細心不少。
因為已經(jīng)是飯點了,所以顧瑾在的那間病房,開始有了聲音,大家先是拿著自己的飯碗然后去食堂打飯,然后回來,先是喂病人吃一點。
起初還好,只是慢慢地,嘔吐的聲音大過了吃飯的聲音。
顧瑾睜開眼睛,看著每一床的病人,吃進去還沒有吐出來的多,臉色灰白,上氣接不上下氣的。
吐完后,又使勁往床上一趟,像是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家屬則是一邊抹淚,一邊收拾。
大家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所以不會覺得很奇怪,或是叫醫(yī)生。
看得顧瑾心里發(fā)憷,該不會,除非到了死亡邊緣時,才能叫醫(yī)生吧,她怕自己受不了。
幾個病人像是約好的一樣,吃飯,嘔吐幾乎都在同一時間進行,然后,家屬們打掃也分工合作,有條不紊。
雖然有清潔工會定時清掃,但這嘔吐物在空氣中,味道彌散開來,顧瑾都被熏得作嘔。
好在,很快,便開了窗,風(fēng)吹進來,暫時將這味道驅(qū)散一點,她才覺得人清醒一點,覺得這樣會好上許多。
也許是看見顧瑾皺眉的動作,一個家屬語氣唉聲嘆氣的道“過兩天你就會習(xí)慣的,因為你自己很有可能也會這樣的”
顧瑾有些害怕,明天做手術(shù),要是這樣繼續(xù)作嘔下去,那么,會牽扯傷口,那得多疼啊,她有些受不了。
臉色出現(xiàn)懼意,家屬見她這樣,也知道自己說話有些直了,又道“不過,你年輕,應(yīng)該不會受這么大的罪,應(yīng)該沒有這么嚴重”
這間病房里面,確實,她是最年輕的,躺在床上的病人年級應(yīng)該都過百。
有的已是滿頭銀絲,有的還殘留少許青絲,很少,臉上的皺紋都很深,不知道是年紀的原因還是因為是病了這么久,被疾病折磨的緣故。
當(dāng)然,此時,大家都是陌生人,顧瑾也不會去問這么多。
顧瑾沒有想到的是,她的主治醫(yī)生一直還沒過來,導(dǎo)致,在這里躺了大半天,只知道自己明天做手術(shù),其他的一概不知。
正常情況下,醫(yī)生不都得需要先來問一下病人的情況嗎?
就這樣直接上手術(shù)臺,難道是實驗嗎?
那她算什么,實驗動物?
加上,剛才病人家屬的話,讓她頓時感覺非常不安,身邊又沒有一個熟悉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更不安的是接下來的事情。
隔壁床,突然之間就呼吸不上,然后緊急摁呼叫鈴,然后醫(yī)生推著一些儀器進來,拉上兩側(cè)的簾子,隔絕了他們,在這個公共區(qū)域暫時建立一個獨立的空間。
只見大家忙忙碌碌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擔(dān)憂,尤其是家屬,雙眼絕望的站在一旁焦急的等待,其他的家屬走過來,握了握搶救病人家屬的手。
以示安慰,大家都擔(dān)心的,有的在默默的雙手合十,大家都知道,有些事,該來的都回來,求什么都沒用。
只是,還是忍不住的抱有一線生機。
也許是被這種情緒感染了,顧瑾也默默的祈禱,倒不是害怕,只是,希望距離她不到一米的這個老人,能夠平安度過這一劫。
顧瑜回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所以緊緊的抓住顧瑾的手,坐在床邊,眼神里有著安定的溫柔,顧瑾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
隔壁的救護工作也漸漸的到了后期,還好,老人的命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回來了。
顧瑾側(cè)目而看,只覺得老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了,還多了一些烏青,不是紫,是死亡前的安靜。
像是在做什么最后的掙扎,病人的家屬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這個病房不像是普通腸胃科的房間,不知道為什么,顧瑾心里這樣的感覺很強烈,而且,對這里,她有著很深的疑惑。
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解決,因為在這里,認識的人不多,而且,她又不確定是因為生病的胡思亂想還是真實情況就是這樣。
還好顧瑜還在她的身邊陪著她,不經(jīng)意間,她竟然看見了家屬偷偷抹淚的場景,心里不知覺的有些難受。
顧瑜很快察覺到了顧瑾的情緒“沒事的,就一個小手術(shù),別整的那么嚴重的樣子”
顧瑾拉著顧瑜的手,滿滿的依戀“不是害怕,而是忽然想起了媽生病的那段日子”
顧瑜也回憶起來。
確實是這樣,那段日子確實,她們每日都在擔(dān)心,每一次都向老天祈求,再給她們一點時間,盡盡孝道。
時間總是這樣倉促,喜歡在不經(jīng)意間,就把我們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即使心里有很多的不滿不甘,但最終也之歸于平靜,所有的怨懟,都成為云淡風(fēng)輕談及的過去。
看見病人家屬偷偷地抹淚,顧瑾只覺得感同身受,但又沒有什么好的話語去安慰,因為那個時候,所有的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
大道理誰都懂,但是還是有很多人受傷不是嗎?
只有心里的難關(guān)才真的是難關(guān),其他的都是虛言。
所以只有自己堅強起來,才是真正好起來。
正在傷感的時候,病房里闖入了一個粉色“精鋼芭比”,臉色微凝,走到顧瑾身邊的這個病床停下腳步。
眼里似乎有淚光閃爍,一入眼,顧瑾就覺得有些熟悉,但是又說不上來什么時候見過。
顧瑜卻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人是誰,所以故意轉(zhuǎn)換了方向,只希望別被他注意到。
這里本就是一個大隔間,聲音不用壓低在哪里都能聽得見,更何況,粉紅“精鋼芭比”的聲音還帶著抽泣。
拉著病床上人的手,說“爺爺,對不起”
病床上的老人掙扎起來,溫柔慈愛的撫摸肌肉男的頭“我知道我們寶兒盡力了,沒事的,是爺爺沒福氣,沒能看見你娶妻生子”
一段話,說得起起伏伏,中間甚至還咳嗽了好幾聲,虛弱得不成樣子。
“爺爺,我真的又去相親,只是人家都不喜歡我”
粉紅“精鋼芭比”的聲音很委屈,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事實上也是如此,只是那一次,遇見了那個人后,他就沒有好好地去相親了,只是在假裝自己還輾轉(zhuǎn)各種相親的場所。
“沒事的,爺爺不怪你,爺爺知道你盡力了”
老人字里行間流露出來的都是對這個孫孫的疼愛。
徐家寶想到那個人就覺得難過,當(dāng)時明明說好了有聯(lián)系方式的,但是最后他發(fā)信息時才知道被對方拉黑了,這個世界人海茫茫,他有點死心眼,不信。
就每天去遇見她的飯店等她,但再也沒有遇見過,一方面是因為他爺爺想在世時見到他身邊能有個知冷暖的人,另一方面,對她,他卻是有點喜歡的。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只見了一面,卻好像相識許久了一樣。
這種感情說不清楚原因,也談不明白。
所以就這么拖著。
直到,剛才他的媽媽打電話告訴他。爺爺又進行搶救,他才急急忙忙趕過來,這個世界上,他的爺爺是對他最好的人,比他的父母還好,小時候,他的父母外出工作,是他的爺爺一手把他拉扯長大。
不舍得罵不舍得打,真的是家中的一個寶貝,正如他的名字一樣。
家寶家寶,真的是徐家的寶,后來發(fā)現(xiàn)他總是會受人欺負,即使身體很高大,但是很脆弱,可以被一個看上去比他個頭小很多的人欺負到哭。
最后考慮再三,送他去健身,其實也沒指望他的膽子能夠大一些,只希望,別人看見他這個樣子,不敢隨便的去招惹他,這樣也算是變相的保護。
當(dāng)然,如果別人兇一點,他就嚇得立馬回歸原型,所以,徐老爺子才希望在世時能夠看到有一個人能夠保護他不受傷害,這樣才可安心離去。
到了現(xiàn)在,他的身邊也只有他自己,也許,真的,還沒有遇見那樣一個人吧。
只是,他的家寶這么善良。連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
他的父母也有了另外一個孩子,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始終瞧不上家寶的性格,覺得作為一個男生,會認為他過于懦弱。
反觀家寶的妹妹,比他小幾歲,還是一個女孩子,做起事情雷厲風(fēng)行。
徐家的產(chǎn)業(yè)最后多半是留給徐家寶的妹妹,而徐老爺子,只希望將所有的一切留給徐家寶,有一點總比一點沒有的強吧。
爺孫兩個絮絮叨叨的,后來,徐老爺子太困,剛搶救回來,本就沒有精力,又花時間安慰了徐家寶,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只得慢慢的睡去。
徐老爺子睡著后,徐家寶才將目光轉(zhuǎn)向不遠處偷偷抹淚的“家屬”“徐姨,我來受著爺爺吧,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顧瑜才知道,原來,那個女人不是這個老爺子的兒女。
徐姨性情溫和,很早就來了徐家,早時,徐家不像現(xiàn)在這么家大業(yè)大的,而徐家寶的父母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很少顧及家里。
那時,徐老爺子身體也不好了,而且徐家寶又像個大孩子,所以就請了徐姨來照顧徐家,從那個時候,她就在了,一晃,已經(jīng)十幾年了。
如今,徐母徐父的生意越做越大,更沒有時間顧家里,而她,便承擔(dān)了照顧病人的職責(zé)。
徐老爺子與徐家寶都是好人,為人善良,所以,久而久之,她與他們的感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沒事的,還是我在這里的,你還小,有些地方,可能不是很能注意得到,現(xiàn)在老爺子的身體需要好好養(yǎng)著”
徐姨很溫柔,聲音也是這樣,眼角的細紋像歲月贈與的禮物。
“這些日子您辛苦了,我也長大了,可以照顧爺爺?shù)摹毙旒覍毜穆曇魩е唤z堅定。
徐姨走過來,輕輕的將手掌落在他的肩上,緩緩地拍了幾下,然后道“我知道你可以的,家寶已經(jīng)長大了”
看著徐姨的黑眼圈,徐家寶心里一陣心疼。
在某種意義上,徐姨像是他的母親。
父母總是嫌棄他缺乏陽剛之氣,卻忘記了,年少時,他也曾是個上天下地什么都不怕的潑猴,不過是成了留守兒童,不過是后來,受了委屈,受了欺負不敢隨意說出來,只能自己悄悄的藏起來哭。
久而久之,慢慢的,性格就成為了今天的這個樣子。
他不愿意,卻無力去改變。
只有徐姨,不會嫌棄他,對了,還有他的爺爺。
這個正安靜躺在這里的老人,頭發(fā)花白,臉色烏青,在與病魔做斗爭,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能夠用自己的生命換給他的爺爺。
這樣的話,他的內(nèi)疚能少一點,一直想的都是從他爺爺那里索取,還不曾付出過。
時間就這樣逝去了,但人生就是這樣,還沒準備好,就匆匆老去。
“徐姨,相信我,我真的可以的”
徐家寶保證道,臉上寫滿堅定。
“嗯嗯,那好,我先回家,如果有什么不對勁,你記得給我打電話”徐姨也不再堅持,以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好”
接下來,便是徐姨在低聲的和徐家寶交代徐老爺子一些需要注意的相關(guān)事宜。
顧瑜只想,怎么樣才能不尷尬。
徐姨走了,徐家寶送她到的病房門口,然后回來的時候,和顧瑜對上眼。
眼里的沮喪、荒蕪變成驚訝,然后又是驚喜“你”
手指著顧瑜,激動到說不出話來。
顧瑜只得尷尬的笑著,揮了揮手“嗨”
徐家寶就是那個在飯店見到的肌肉男。
顧瑜知道了他的名字,只覺得人女性化就算了,就連名字就這么土里土氣“家中一寶”
這個名字給一個小女生還差不多,給一個小男生,而且還是那么大塊頭的男生,真的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怪異。
激動過后,徐家寶有些傷心的看著顧瑜,一臉受了委屈的樣子“你為什么拉黑我?”
語氣還有些抽抽噎噎,顧瑾躺在床上,忍不住的偷笑,不知道為什么,對于顧瑜和徐家寶,越看,竟然越有一種CP感。
以前,她會覺得說,她的姐姐適合找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因為會更懂得疼人一點,但是現(xiàn)在看來,好像,這樣的活寶CP也不錯呦。
顧瑜伸手去撩了撩額發(fā),她這個人就是這樣,遇強則強,遇弱則弱。
要是徐家寶一臉的氣勢洶洶,也許,她不用一秒就可以站起來直接懟過去,懟到他啞口無言,但是不是的,他是以一種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她。
不知覺的激發(fā)了她為數(shù)不多的母愛,一時間,只能這么無語的看著他,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的,加上又聽見了剛才他與徐老爺子的對話。
知道了他的親人正在飽受病痛折磨,心中的酸楚她感同身受,這些更不忍心說什么重話。
“我…”
“我…你是哪個誰誰嗎?”
顧瑜遲疑了一會兒想到一個好方法,那就假裝不知道他是誰好了,就說自己不小心刪掉了。
再重新加回來不就好了,她也以為自己演的天衣無縫,臉上的驚喜很明確,但是實際上,徐家寶一眼就看穿了。
他不傻,只是很多時候不愿意去深究,因為從小生活的緣故,導(dǎo)致他比同齡人看得更清楚。
“別裝了,我看出來了,你不適合演戲”
顧瑜一只手本來放在頭上故意去揉發(fā)以來掩飾內(nèi)心的戲,被徐家寶這么毫不留情的揭穿后,整個人楞在哪里。
臉上的表情極其豐富,先是尷尬,然后是生氣,慢慢的轉(zhuǎn)化成了憤怒。
“那你還問我干什么,有病嗎?”
徐家寶的表情由成熟立刻變成了幼稚“那我們在加一次好了,我又不會生氣”
顧瑜的怒火又被化解,然后活生生的憋了回去,明明她以為他會很生氣的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想那就回懟“老娘愿意的”
但沒想到,他竟然笑著對她道“再加回來好了”
這句話就只能這么憋在胸口。
沒辦法,所謂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