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七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她不叫南七，而叫叢宛。
夢中的場景回到了幾年前靜穆死寂的鎮(zhèn)北王府，那條華麗甬長的門廊下。她穿著一條鵝黃色水煙羅的裙子，躡手躡腳地趴在正殿的門窗外，偷聽殿內(nèi)人的談話。
羅將軍和他夫人進(jìn)去已經(jīng)好一會兒了，他的女兒也候在殿內(nèi)的屏風(fēng)里，羞澀又期待地打量著叢玖清雋疏朗的身影。
短短片刻，叢宛已經(jīng)聽到了鎮(zhèn)北王妃至少五次刺耳的笑聲，那聲音穿過厚重的門窗，刺得她眉心一皺。
“這不是姐姐嗎？你躲在門口干什么，怎么不進(jìn)去啊？”
叢宛下意識回頭，正對上君畫飽含諷刺的面容。
君畫，叢玖同父同母的嫡親妹妹，鎮(zhèn)北王府的嫡三小姐。
因著嫡庶尊卑，叢宛不得不向她見禮，卻不應(yīng)答她適才的話。
“哥哥不是待你最好了嗎？你怎么不進(jìn)去一同商議他的婚事呢？也好讓我們未來的新嫂子見一見她夫君最疼愛的妹妹啊?！?p> 叢宛的臉色一白，手指緊緊的掐進(jìn)了雪白的掌心里。
“怎么？你平常不是最伶牙俐齒了嗎？這個時候怎么不說話了？”君畫向前一步，上好的鎏金釵子將刺眼的陽光全部折射進(jìn)叢宛的眼里，讓她下意識低頭，“叢宛，你要知道，這鎮(zhèn)北王府究竟是誰在做主。你不過是一個下賤胚子的私生女，也妄圖翻身做主子嗎？”
叢宛后退一步，君畫也緊跟著向她逼近，“收起你那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別白白玷污了大哥！”
叢宛瞬間像是被人戳中的心事，她死死咬著唇，直到出了血有了傷口，綿密的痛感才不至于讓她就此脫力倒下。
她一直以為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愛上了同父異母的至親哥哥，卻沒想到連君畫都能夠一眼洞穿她最隱秘的心思。
君畫還在尖酸刻薄地辱罵著她，句句戳心，卻句句揭露了她最不愿讓別人得知的心事。叢宛突然涌現(xiàn)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惱怒，一種從未有過的羞赧占據(jù)了她的心智，她猛然伸手向前一推，君畫沒有防備地大叫一聲，重重摔倒在一旁的花壇上，光潔的額頭劃過花壇邊尖銳的石塊流出汩汩的鮮血來。
叢宛一愣，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直到無路可退才停下來。
就在這時，正殿的門開了。君畫滿臉鮮血的慘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她大聲尖叫著想要沖上來推打叢宛，被一眾丫鬟小廝攔在原地，骯臟的血污使她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怖。
“我的女兒啊，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一陣旋風(fēng)刮過，一個華麗浮夸的人影就已經(jīng)撲倒了君畫面前。
“母妃，我額頭好疼，我是不是要?dú)萘?？”君畫哭著撲進(jìn)鎮(zhèn)北王妃的懷里，凄厲的哭訴充斥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我不要?dú)?，我不要我不要——我要?dú)⒘藚餐穑銕臀覛⒘藚餐?！?p> 羅將軍夫婦未料到竟會撞見這等事，礙于情面也不便多留此地，向鎮(zhèn)北王道了聲別就趕緊拖著女兒離開了。
鎮(zhèn)北王妃跪坐在地上，憤憤然盯著一旁神情木然的叢宛：“叢宛，你難道就沒有話要說嗎？我自認(rèn)待你不薄，給足你庶小姐應(yīng)有的待遇，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和王爺?shù)膯幔俊?p> 待我不?。?p> 叢宛捏緊了雙手，難以平復(fù)的情緒使她的身體都在不停地顫抖，但他還是固執(zhí)地不肯抬起頭來。
鎮(zhèn)北王嚴(yán)肅地呵斥了君畫一聲，又轉(zhuǎn)向叢宛道：“阿宛，是不是你推的君畫？”
叢宛默了一瞬，“是?！?p> “既然是你推的人，那錯本就在你，還不快向你妹妹道歉?！?p> 叢宛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一旁一直靜聲的叢玖的走到她身邊，也要求道：“阿宛，道歉?！?p> 叢宛慢慢抬起頭，眼中濃重的失望和難以置信震得叢玖心中一顫，“你讓我道歉？”
你從頭到尾觀望，始終一言不發(fā)，第一句話就是讓我道歉嗎？
你知不知道君畫以前是怎么對我的？知道不知道她今天是如何辱罵我的？你一上來就讓我道歉嗎？
叢玖沉了沉氣，一邊是他的母妃和親生妹妹，一邊是與他擁有一半血親的妹妹，眼下府里下人都在看著，他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阿宛，道歉?！?p> 夏日午后的日光，從沒有哪一天像今天一般令人暈眩。
叢宛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自己一字一頓、干枯木然的聲音，“對不起?！?p> “一個對不起就完了嗎？”君畫看所有人都站在自己這邊，自然而然多了幾分底氣，“你今日破我面相，我必定讓你受加倍之傷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君畫！”
“君畫！”
兩聲同時響起，一邊來自鎮(zhèn)北王，一邊來自叢玖。
“王爺，君畫尚未婚配就破了面相，她不過是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王爺您也不同意嗎？你偏心也偏得太過分了一點(diǎn)！”鎮(zhèn)北王妃惡毒的目光直直穿過庭院，釘在叢宛的身上。
叢玖連忙勸道：“父王，君畫意外受傷我們都很痛心，但如果用這方法懲罰阿宛，不僅不能治愈君畫的傷，還會造成另一樁悲劇，望父王三思！”
“大哥，你到底是誰的哥哥？”君畫的臉頓時變得邪惡扭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
“君畫！”鎮(zhèn)北王府一聲極度憤怒的呵斥，瞬間打斷了君畫口中未說話的話。
叢宛陡然提起的心瞬間松懈下來。
“阿宛，即日起你便禁足三月，抄女誡、女訓(xùn)百遍，好好反省你的過失?！辨?zhèn)北王抬了抬手，立馬就有人拖著她往內(nèi)院走去，鎮(zhèn)北王妃和君畫還在叫囂著什么她也聽不清了，她只是在回頭之時，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蹲在君畫身邊柔聲安撫的叢玖，他卻并未默契地回頭。叢宛無聲地收回了目光，任由著仆從拉她回去。
快要出院子時，容澤站在院口，一臉的關(guān)切與擔(dān)心。
他不過是王府的一個下人，無權(quán)在剛才的場合上多言，只能在心里焦急事態(tài)的發(fā)展。
叢宛安撫地朝他笑了笑，這笑容怎么看都有幾分慘淡，“容哥哥，我沒事?！?p> “阿宛，你……”
“容哥哥，其實……禁足挺好的。”
至少這樣，她就不用去面對府中越來越濃郁的新婚氣息，也不必去參加叢玖和別人的婚禮。
這樣于她、與他，都是最好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