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請晨,裴侯穿著官服和裴夫人正在飯廳用早飯,劉管家領著謝府下人前來通報,裴夫人允準命人進來說話。
謝府小廝彎腰雙手奉上張長禮單,恭謹有禮地表露謝意,裴夫人接過禮單,上面豐厚珍貴的謝禮使她一頭霧水,就算昨日自己幫忙解圍,也不用破費至此。
隨口細問才知,竟是欣陽郡主干的“好”事,謝府小廝不顧忌不避諱不夸張,無丁點遺漏的將原委經過全部復述出來,聽得裴夫人放下碗筷膽顫心驚,冷汗叢生。
裴侯橫眉怒目,怒氣在胸腔中洶涌澎湃到達了極點,羞愧歉意只多不少,盡量平靜些對謝府小廝道“此事皆為安平侯府的過失,裴某羞愧難當,且叫你們家大人放心,我絕不會包庇那惡婦?!?p> 若非裴初卿及時相救,昨日謝三小姐怕就命喪安定侯府了,謝三小姐如今才十三,一條鮮活稚嫩的生命欣陽竟狠得下心?簡直枉為人倫。
且欣陽打定主意,假如此事泄露,兩家絕對會因此結仇生怨,整個安平侯府和裴夫人會成全京城的談資笑話。
裴夫人手肘撐著桌角忍住酸淚,欣陽長達數年折磨欺辱大兒子,迫使大兒子日益冷默陰沉,心中無喜無愛或說是不敢,如一汪死水看不見半點鮮活。
眼看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姑娘,必定是讓欣陽察覺出想乘先殺之,好捏滅他心中最后一道光,欣陽得不到所想內心深處孤寂怨毒,她不甘心便要將裴初卿拉扯進無盡深淵,生生毀掉。
謝家那份長長的禮單,字字分明無疑是表明橋歸橋路歸路,撇清關系的意思。
也不怪謝家不愿沾扯上關系,換作她哪忍心女兒嫁來,欣陽郡主兇殘狠心視人命如草芥,視律法道德如無物,明晃晃的瘋子毒婦。
“我必須將此事參告皇上,安定侯府的臉面,不要也罷。”裴侯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裴夫人靠在桌邊沉默,長久以來她為孩子為侯府再三忍讓,曾有多少次想一死百了,為什么欣陽死都不愿意放過他們一家人,何況他們本就不欠她的。
裴夫人永遠沒法忘記年僅四歲的大兒子,揚起稚嫩的臉龐跟自己說:“娘,別管我了,保護好弟弟,我都習慣了不會難過的,弟弟不行弟弟還小?!彼Ы碌膬鹤悠怀陕?,如果可以她難道不想把兩個都護好嗎?
這么多年她心懷僥幸,真的傻傻的認為大兒子麻木了,長大了不會害怕欣陽了,事實卻扇了她一記重重的耳光,他連喜歡一個姑娘的心思都不敢放在陽光下,藏著掖著忍著,十幾年的陰影懼怕分明深入骨髓難以剔除。
紫蓉輕輕關上門不想有人打擾到裴夫人,在裴夫人身邊伺候了三十幾年,她見過裴夫人所有的酸楚痛苦,她身份低賤沒法為裴夫人分憂,能做的只有日日夜夜乞求上蒼收了欣陽郡主。
朝堂上,謝大人挪步站出列隊,雙手舉起笏板肅容遍布,正想開口說話有人比他搶先道“皇上,臣要參欣陽郡主罔顧律法,跋扈姿睢,枉自殺人奪命?!?p> 謝大人略感吃驚,沒想到安平侯府正氣凜然、鐵面無私,而非在乎臉面聲望之輩,他繼而道“臣附議!”
二人此話既出,滿朝大臣嘩然一片,官員間茫然相向,交頭接耳眾說云云,混在其中的魏大人擦擦冷汗,幸虧不是參他那口無遮攔的孽女。
又是欣陽郡主,德仁帝條件反射的頭疼,下邊兩位大臣站得筆直怒氣顯而易見,他凝凝神開口道“兩位愛卿,此話怎講?”
謝大人上前兩步,先開口復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從頭到尾有條不紊,該說的重點半點不漏,語氣抑揚頓挫,順帶陳列出欣陽郡主所犯何罪,闡述罪行相對應的處置法律,看來此番陳詞應準備了一晚上
最后他頓了瞬撩袍跪下,低頭高舉笏板字字頓停道“我謝家女兒規(guī)矩禮儀皆為上等,即便不妥,也無需欣陽郡主代替教訓,更不必為此折她一條命?!?p> “放肆!”德仁帝抬手重拍龍椅扶手處,朝跪在地上的謝大人斥道,天子怒,百官紛紛下跪,其實若仔細觀察,會發(fā)現德仁帝眼中并無怒氣唯有平淡。
“退朝!你們兩個跟朕來御書房!”說完德仁帝拂袖離去,獨留下埋頭跪在地上的一眾臣子,太監(jiān)總管匆匆宣布退朝,追趕皇上腳步去了。
謝大人站起來整理撫平衣袍,作為皇上的心腹臣子,怎么說話能達到最理想的效果他摸得很清,方才皇上不過是做做樣子唬人罷了。
小太監(jiān)領二人進御書房時,皇上手頭正翻閱奏章,神情平淡自若,仿若未在殿上發(fā)過的雷霆怒火,頭也不抬地道“細節(jié)證據初卿已遞奏折給朕,大致朕已了解,朕決定廢除欣陽郡主之位,降為庶人,掌摑三十下,要留要休隨你選擇?!?p> 聽完最后一句,裴侯猛然抬頭熱淚盈眶,袖中雙手因激動顫抖不停,抑住喜悅激動:“臣想休了她!臣的妻兒忍辱負重多年,苦不堪言處處忍讓,臣每每想起都愧疚自責……臣叩謝皇上?!?p> 德仁帝合上奏章放置桌邊,嘴唇微動幾欲出口相言,最終轉而對謝平淵道“此番謝三小姐受苦了,朕打算封她為鄉(xiāng)君,以視彌補,謝愛卿覺得如何?”
謝大人拱手彎腰呈90度,畢恭畢敬道“臣無異,但憑皇上做主!”
“那就這么定了,退下罷!”德仁帝重新打開奏章,筆尖沾點朱墨在折子中圈寫,二人作揖告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平南王之女欣陽郡主無視王法,視人命如草芥,囂張跋扈,兇殘善妒所犯七出,朕決定褫其郡主封號,貶為庶人,特賜與安平侯合離,欽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少傅謝平淵之女謝姝惜嫻靜持禮,溫柔敦淑,朕欣賞其品德,特封為鄉(xiāng)君,賜每月俸銀40兩,祿米50斛,欽此!”
兩封圣旨同時賜到兩家府上,霎時間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當然,歡喜的是多數人。
“郡主接旨吧!”宣旨公公冷言冷語道,睥睨著跪在地上久久不肯接旨的欣陽郡主,真倒霉,怎得偏偏把他分來給欣陽郡主宣紙,晦氣極了。
欣陽郡主雙手死死扣拳,手背青筋暴露一突一突,厲聲怒喊“我不服!不過是個二品大臣的女兒,我就算真的弄死她也是她活該!憑什么責罰我!”
宣旨公公暗“啐”一聲,不想在這跟欣陽郡主耗時間,嗓音又尖又細語氣陰陽怪氣“服不服圣旨都下來了,你快些接旨吧,莫耽誤大家時間?!?p> 欣陽郡主揮手打落圣旨,踹翻宣旨公公尖叫怒吼:“你個閹人也敢同本郡主如此無禮!你算什么東西?”
跟隨宣旨公公一同來的內侍手忙腳亂的扶起他,宣旨公公宣過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份旨,從沒碰到過囂張成這樣的,憤咤道“你,你等著!我立馬回去稟告皇上!”說完帶著內侍走出閣樓小院。
不出三個時辰,京中人大多都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有羨慕有嫉妒有看戲的,更多的目光聚集在欣陽郡主身上,往年受過欣陽郡主欺負的暗自竊喜嘲弄,想著如何落進下石才能報當年不快。
林顏瑤是從下人口中得知的,她不笨第六感立馬聯想到宴會上,謝姝惜突然提起玉佩時的異狀,回家后她命丫鬟各處翻找過玉佩,直至現在連個玉佩影子都看不到。
“母親,我玉佩找不著了,在您這兒嗎?”林顏瑤腰間空空,手無意識地摸向腰間焦急道。
林夫人倚在窗口捻起細針繡花,針腳干凈利落,繡圖精美栩栩如生,抿著唇笑容淡淡的“瑤瑤,找不著就算了,明兒個娘去萬寶閣定副新的?!?p> “您是不是拿給了欣陽郡主?”林顏瑤直接問出所想,內室氛圍瞬時固滯安靜,丫鬟們極有眼色的退出去。
林夫人垂首沉默手中繡活不停,音量幾乎微弱不聞“是……”
答案和心中猜測分毫不差,悔恨、愧疚、自責、驚憤令她幾經崩潰,她要怎么相信賢惠柔和的母親竟甘做欣陽的幫兇?她失望地質問:
“您知不知道您這樣做差點害死我最好的朋友,一個處處真心待我的朋友,您讓我以后如何面對她?”
言此,林夫人終于停住手中繡活,囁囁嚅嚅含糊其辭道:“我沒辦法,沒辦法拒絕郡主的命令?!?p> “她予你之恩情,明明早已還清,為何你仍要聽命于她做傷天害理的壞事?”林顏瑤語氣悲憤傷心,她沒有哪時比此刻更難過母親的頑固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