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狀元樟
漱棗初至凡間,先往那茶樓里鉆,熟悉熟悉凡界,畢竟在仙界生活了一百多年,至于那曾經(jīng)小村莊里的六年,完全可忽略不計。更何況茶樓里頭說書先生講的故事不就是現(xiàn)成的作弊題材嘛!漱棗自詡聰明,然而僅過了些許時日便失了先頭那股洋洋得意的勁兒。
國運昌盛,世道清明。百姓們豐衣足食,吃飽穿暖,便多出了閑心花點時間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八卦八卦)皇宮那點事兒。雖帝王英明,并未過分禁止百姓的輿論,然而如今說書界多的也只是皇帝納妃,狀元折桂,將軍凱旋等等一系列暗示國泰民安的功績,以及衍生出的一堆與風(fēng)月沒多少關(guān)系的故事。
漱棗逛遍了凡間幾多知名不知名的茶樓,聽來聽去都是皇帝陛下愛民如子,知人善任;貴妃娘娘“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狀元郎蟾宮折桂,風(fēng)流倜儻;鎮(zhèn)國將軍班師回朝,凱旋而歸。漱棗嚴(yán)重懷疑他們手中的講稿是由國家統(tǒng)一發(fā)的,不然怎么連詞兒都不帶改一改的。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到底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條路怕是行不通了。
放棄了說書先生,漱棗只好自己找素材。奈何塵世紛擾,情之一字不同又相似。尋常人家,溫馨有余,動人不足;大戶人家,大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帝王天家,紛紛擾擾,多是無情。
世間動人之情少,《長風(fēng)卷》也挑。說到底,不過是,緣分未到。
又是一年科考時,漱棗來這人間已三年了,《長風(fēng)卷》依舊空空如也。
今日在街上晃蕩之時,眼見前頭人群密集,且多是穿著長衫的書生。手中皆舉著檀香,似要拜什么。此情此景若是換到佛寺門前的信眾身上絕對稀松平常,然而若是飽讀圣賢書的書生便有些趣味了。漱棗疾步跟了上去,尋了其中一個提籃賣香的老婆婆道出了心中迷惑。
“婆婆,這些書生聚于此處且均手持檀香,是為何?”
“小姑娘怕不是本地人吧!這不是今年又是趕考之年,多少學(xué)子想著蟾宮折桂,榜上有名”,
老婆婆示意漱棗看向人流涌去的方向,盡頭是一株蒼天大樹。
“瞧見了吧,前頭那樹叫'狀元樟'。老話傳著前朝有個書生正是拜了這顆樟樹才得了頭名,被欽點為狀元。自此這樹便出了名,但凡進(jìn)京趕考的學(xué)子必是要來此拜一拜,上幾炷香,沾沾那位狀元郎的喜氣!”
老婆婆同漱棗講完便又往那人多的地方去了,吆喝著讓人買她家的檀香。
漱棗若有所思看著遠(yuǎn)處的那顆“狀元樟”,隱隱透著些綠光,似乎已經(jīng)成精了。
盡管在人間耽擱了這幾年,漱棗到底沒有失去仙人的敏銳,悄悄使了個障眼法,免得嚇到凡人,眨眼間便來到了樟樹前。此樹雖未化形,可已經(jīng)有了三四百年的道行。
漱棗到了身邊,那樹便也發(fā)現(xiàn)了漱棗,略有些惶恐地喚了聲“仙子”。
極溫潤的聲音,似晨風(fēng)撫過新長出的嫩葉。不愧為書生所拜,這聲音便極像。
漱棗有些新奇,畢竟她一百多年的人生里,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精怪,只在書閣的書卷中有過描述。
察覺到這樹雖有道行卻無傷人之行,漱棗放松了戒備,好奇地問了它的來歷。
相傳五百年前的當(dāng)?shù)爻隽宋粻钤?,十年寒窗,高中榜首,衣錦還鄉(xiāng),便拋了恭賀的眾人,獨自騎了馬到這顆樟樹下。那時的樟樹當(dāng)然沒有如今這樣令人望而生畏。狀元郎站在樹下,身姿挺拔,久久凝視,不言。好事之人見了,便以此為噱頭,將這顆樟取了個俗名—“狀元樟”。
因著這位狀元郎官運亨通,最后甚至位及人臣,多少學(xué)子不惜千里迢迢來到此處,只為沾沾喜氣,以求一朝得中。及此,這顆“狀元樟”的名氣越來越大。
世事變遷,時光悠遠(yuǎn),當(dāng)年的狀元郎也成為史書上的寥寥幾筆,紛沓而來的莘莘學(xué)子更是歷史深處的幾粒塵埃,這顆樟卻存活了下來。它活了五百多年,受了數(shù)不清的供奉,機緣巧合之下便開了靈智,也開始了修行。
漱棗很是好奇,“為何那位高中的狀元郎不管眾人的恭賀,特地到你這樹下來?”
樟樹沉默了一下,似乎嘆了一口氣,才聽到它溫潤的聲音響起,
“這便是個極遠(yuǎn)極遠(yuǎn)的故事了,這世間大抵只有我記得了……”
它的聲音似乎也染上了歲月的味道,朦朦朧朧,悠悠遠(yuǎn)遠(yuǎn)。
《長風(fēng)卷一·狀元樟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