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和沈玨被安頓在董府的東廂房,是個較為清幽安靜的所在。清漪就住在沈玨旁邊,距離剛好不超過十步。
夜深時分,簡單用過飯后清漪撐著下巴望著天上那輪時隱時現的新月。
她已經失蹤好幾日,不知道景云舒有沒有急壞。雖然有小環(huán)和景苑會照顧好他,可她心中還是放不下。當初被青鸞帶走后他都快急瘋了,現在肯定滿城的找她。
她正想著,忽然聽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她收回思緒,道了一聲:“進來?!?p> 來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粗衣麻布,花白的頭發(fā)挽成一個大發(fā)鬢。
她雙手端著一盆熱水放在她腳邊,臉上掛著和藹的笑:“阿清姑娘,夜里涼,泡個腳再睡,暖和?!闭f著將盆放下就要給她脫鞋。
她一蹲下,清漪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從她身上傳來。
她皺了皺眉,垂眼掩住面上的疑惑,攔住那婆子道:“謝謝大娘,我自己來就行?!?p> “這種活哪能讓姑娘自己來,還是我來吧!”
她一靠近,味道更甚。
清漪極力忍著,不動聲色的側了個身:“大娘,我自己就行,我不太習慣讓別人伺候?!?p> “這……”那婆子猶豫了一下,“行,那我去給姑娘掖被子?!彼龑⑹衷谧约阂路喜亮藥紫?,起身就往床邊走去。
清漪脫了鞋,將腳放在熱水里,今日走了大半日,確實有些疲倦,腳底也長了兩個亮晶晶的水泡。
這幾年日子果然是過得舒適了些,以前在蒼山時,常在山中跑來跑去,也沒像今日那么累。
大娘邊掖被子邊與清漪嘮嗑:“我看姑娘年紀也不大,沒想到都已經成了天師的弟子,真是英雄出少年??!”
清漪眼中冷意聚起,面上卻輕笑道:“哪里,是師父見我無依無靠可憐,就收留我做一個小弟子,別看我整日跟著我?guī)煾?,其實我什么本事都沒學著,笨著呢?”
大娘剛把被子鋪好,聽了這話,笑道:“怎么會,我看姑娘聰明伶俐,日后定是像天師一樣是個大人物?!?p> 清漪笑嘻嘻道:“我也沒那么大的志向,以后能趕得上我?guī)煾档囊话肽芰?,混口飯吃就行了。?p> 這時一陣涼風從窗戶里吹進來,那股腥味立即在整個屋子里散開來。
清漪皺了皺眉,試探道:“大娘,你聞到什么味沒有?”
那大娘手上的動作一頓,面上閃過一絲驚慌,繼而走到窗戶邊將窗子關上:“哪有什么味道,姑娘定是累糊涂了?!?p> “大娘你真沒聞到?”清漪狐疑地看著她,似要從她臉上看出點什么來。
大娘僵著臉笑了笑,“沒有?!闭f著走到清漪面前,抬著她用過的水往外走,“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好。”清漪一直垂著眼看著地上的那一串濕漉漉的腳印,之前燈光太暗,加上她沒有懷疑過董府里的人。所以才沒注意到這婆子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腳印,外面并未下雨,而這婆子腳下濕得好像剛從水里走出來的一樣。
想起董家鎮(zhèn)河妖作祟的事,她不動聲色的等那婆子離開后,她才慌忙的穿上鞋往旁邊的房里去。
沈玨這時已經脫了外衣,只著中衣,正準備熄燈睡下。冷不防的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他的聽覺一向極佳,立即拿起桌上的劍,站在門后,就等著那人破門而入。
有人輕敲了兩下門,小聲地在門外喊道:“沈玨,是我?!?p> 沈玨聞言收緊的肌肉一下放松下來,卻還是皺了皺眉,這么晚了她來做什么?
他打開門栓,讓那人進來,冷言問道:“這么晚不在自己房里睡覺,跑到我這里不怕被人誤會?”
“先別說那些無關緊要的?!鼻邃粢活^鉆進他的房里,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抬起一只腿道:“我發(fā)現這個鎮(zhèn)子很奇怪。”
沈玨冷看了她一眼,一副還用你說的模樣。
“這里的人都很奇怪,你沒發(fā)現嗎?”清漪回想著道:“董鎮(zhèn)長每次說話時,他都回避著你的視線,那些人也是,從來都不敢看你,一直都垂著頭?!?p> 她不提沈玨還真沒發(fā)現,從始至終,那些人沒一個敢抬頭看他。
“可這能說明什么呢?”他道,他與人說話時也沒在意過這些細節(jié)。
清漪朝他翻了個白眼,頗有些無奈:“你是不是傻啊,這些人明顯有問題你沒看出來啊?!彼康卣酒鹕恚钢舯诘?,“剛剛有人給我送洗腳水,我在她身上聞到了腥味,她走過的地方還有一串濕漉漉的腳印?!?p> 沈玨這時的面色微微凝重起來:“你是說他們同那河妖是一伙的。那也沒理由,若是一伙的,他們?yōu)楹芜€要千里傳信給我叫我來收了那只河妖呢?”
清漪搖搖頭,也有些不解:“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這些人絕對是有問題的,咱們要不要試一試?”
沈玨微微蹙眉:“怎么試?”
清漪挑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夜?jié)u深,當萬家燈火都熄滅了后,董府東廂房外突然傳來一聲響動。緊接著一把匕首從門縫里插進來,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栓。
清漪睡的那間屋子的房門被打開,有幾個人悄悄摸進屋子里。
這些人腳步虛浮,一舉一動都十分小心,他們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熟睡的女子,其中一人低聲道:“這么這么做會不會太不厚道了,人家畢竟是來幫咱們的。”
接著另一個人粗聲道:“你要不做也行,下次把你閨女送給河神。”
“別別別?!蹦侨嗣Φ溃骸拔议|女才八歲呢,我做,我做還不行嗎?”
又一人催促道:“行了,你們倆別嘰嘰歪歪的耽誤時間,趕緊把人給河神送去,這個可是河神看中的,抓緊時間?!?p> 那兩人一聽,也顧不上什么,將手中的那袋往床上的人一套,趕緊利落的將人裝進麻袋里,扛著就往外走。
靠著麻袋的人道:“這姑娘好輕,一點重量都沒有?!?p> 一人接道:“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能有多重?行了,別嘰嘰歪歪的了,趕緊把人送過去,要是讓河神等急了,咱們誰也討不了好果子吃?!?p> “是是是。”靠麻袋的人應道。
那幾人匆匆忙忙的走后,屋子里走出了兩個人。
清漪朝著沈玨挑了挑眉,好似再說被我猜中了吧!
沈玨面容淡然的看了她一眼,抬步就跟上那幾人。
他們去的是董家鎮(zhèn)的董家祠堂,這里原先供奉的是董家列祖列宗,如今倒是成了董家鎮(zhèn)人供奉妖怪的地方,這事要是讓這些死去的祖宗先人知道了,只怕棺材板都壓制不住他們的怒意。
那幾人進了祠堂后,沈玨就帶著清漪上了屋頂,見他們一路疾行,跑到祠堂大廳將麻袋放下,沒有跪拜列祖列宗,反而是對著一尊身姿矮小的石雕跪拜。
這是石雕后面?zhèn)鱽眢捻懧?,董?zhèn)長和一個粗衣婦人從石雕后面走了出來,看著那幾人道:“怎么樣,沒被發(fā)現吧?”
粗嗓子的那位男子道:“沒有,都被迷香迷暈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p> “那就好!”董鎮(zhèn)長松了口氣,對自己身后的一個婆子道:“珠大人,勞煩你將這丫頭打扮一下,給河神送過去?!?p> 那位被稱為珠大人的婆子抬起頭,清漪才看清她就是給自己端熱水的那個婆子。
她走到麻袋前,將袋子解開,看了看袋子中睡熟的女子,得意的笑了笑:“果真是長了一副好皮囊,河神大人定會喜歡的?!?p> 董鎮(zhèn)長諂媚道:“那就有勞珠大人為我等在河神大人面前美言幾句?!?p> 那珠大人聞言眼里厭惡之色一閃而過,繼而笑道:“那是自然,鎮(zhèn)長為河神大人這般勞心勞力,河神大人定會好好褒獎鎮(zhèn)長的。”
董鎮(zhèn)長一喜,忙對著石雕跪下,三拜九叩:“多謝河神大人?!?p> “對了,那個年輕的天師?”珠大人眼里流露出一絲貪婪。
董鎮(zhèn)長立即揣摩到她的意思,瞇著眼笑道:“珠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會將那位沈天師親自送到珠大人房里?!?p> 清漪扒在屋頂上,聞言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抬眼看了看沈玨,只見他面色烏黑,手指咯咯作響,像是極力的忍耐著。
她呵呵笑著安慰道:“你也別太生氣了,大不了再變個紙人出來應付一下?!?p> “我沒有。”沈玨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沒有么?”清漪見他面色越來越黑,憋笑著望向祠堂內。
那珠大人動作倒挺快,不過一小會兒,就給那紙人換上了大紅喜袍,雙頰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叫人不忍直視。
珠大人看著新娘子,滿意的點點頭,素手一揮,一頂大紅花轎就落在眾人眼前。
她將新娘子扶進花轎,然后對地上跪著的那幾人揚了揚下巴:“抬著新娘子走吧!”
“是,珠大人。”
那幾人趕緊起身,兩前兩后的就抬著轎子往外走。
“他們這是要去哪里?”清漪看著他們走出了祠堂,朝著東邊走去。
“河神娶親當然是要去清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