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寅連著三天被兵部侍郎白半瞻堵在御書房里。
這二愣子缺根心眼兒,卻也恰好對一些純臣的味口,倒也能拉著些人與他一起做這“拼死直鑒”的能臣。
可惜了陸寅脾性好,沒給他這個機會。反而虛心向白半瞻求教。對于南蠻,朝中態(tài)度偏向于友好處理。但武將相反,都是暴烈的直腸子,哪里能忍得住氣,個個都要上書請求出征,踏平南蠻小國。
為此朝中這幾日熱鬧的緊。
御史臺的御史們卯足了勁數(shù)落武將們過往犯的七七八八的小過錯。武將們被氣的臉紅脖子粗,就差在金鑾殿上罵娘動手。
這種時候,陸寅夾在中間也很難去平衡,只能在瞧著一波偃旗息鼓的時候,來上那么一句夠了。
陸寅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心里總帶著一歸山河的血熱雄心。因而,他更加傾向于一戰(zhàn)。
南蠻的異動未嘗沒有試探他的意思。不然何必挑在他方繼位幾年之時圖謀,所求不一定是疆域,更多的是齊國的讓步。
但陸寅明白一個道理,貪心不足,一時的讓步不會讓人感恩,而是養(yǎng)虎為患。
因而他頻繁請教武將們的看法,而白半瞻雖說有些憨,打仗卻并不含糊。
聽出陸寅的意思后,就拍著胸脯打包票:“陛下莫要擔(dān)心,區(qū)區(qū)南蠻小國,不足以成大患。”
陸寅看他的樣子搖了搖頭:“不可生驕,太祖打天下也不過蚍蜉之力,可若是心有所象,就可無往不利。常勝之事有,卻不常得。愛卿于行軍有大才,更需謹(jǐn)記此理才是?!?p> 白半瞻半懵半懂,抱拳行禮:“半瞻愚鈍,勉力行之。”
陸寅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可以,便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與朕介時一同去南境?!?p> 白半瞻一愣:“陛下緣何……?”
“為君者不可束之于高閣,至于危險與否,都是身后之事,你莫要再問?!?p> 陸寅扔下這一句話便出了御書房。
陸寅出門就去了慈喜宮。
巧的是,宋貴人正在為太后按摩解乏,如此一趕巧,宋頌竟成了六人里最先見到皇帝的。
宋貴人體型與顧清相差不多,又是坐著背對著陸寅,陸寅一進(jìn)門便錯以為是顧清,一時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皇后也在這?”
慈微以為是跟她說話,閉目回道:“她今日有些忙,回去的早,你若是心情不佳,就莫要去跟她添亂了。”
宋頌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陸寅來了,忙起身行禮:“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陸寅發(fā)現(xiàn)并非是顧清后頗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點了點頭,目光卻飄向慈微。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一個眼神,就約莫知曉她在想什么。也是慈微沒有旁的心思,以至二人并沒有起互相猜忌的心。
先帝太宗身子骨不好,方過而立之年早逝,彼時陸寅不到十歲,由太子一夜變成了年幼帝王,朝中有些老臣仰仗歲數(shù)恃寵而驕,當(dāng)時乃是慈微垂簾聽政,用強硬的手段震住了有異心的人。
顧太傅當(dāng)時仍為帝師,在輔佐陸寅上盡心盡力??梢哉f,慈微與顧太傅,都是鑄成如今的陸寅脾性的重要人物。
直至陸寅十三四歲,想法及手段逐漸成熟,慈微也沒有像史上那些貪戀權(quán)勢的太后一般攬權(quán),反而灑脫的將諸事交予陸寅,自己退回慈喜宮,只管后宮方寸。
慈微輕聲咳了咳,看向宋頌:“好孩子,哀家與皇帝有事商議,你今日且先回吧,阿紋,你送她回去吧?!?p> 阿紋是鄭嬤嬤的名,慈微素日里就這樣叫她。
鄭嬤嬤應(yīng)是,領(lǐng)著宋貴人走了出去,其余伺候的人也有眼力勁兒,聽罷也一并推出了內(nèi)殿。
陸寅在慈微身旁坐下,自行倒了杯茶,并沒有立刻開口。
慈微不以為意,先問道:“那六位世家貴女入宮已近二十日,你就如此晾著她們?”
陸寅不明顯的摸了摸右手的扳指,垂眸看著手中的茶盞:“母后是想勸我顧全大局。”不是反問語氣,而是陳述。
“哀家知你素來執(zhí)拗,只是寅兒,你如今還不能與整個朝局所抗衡?!?p> 慈微并沒有存規(guī)勸陸寅的心,只是將事實與陸寅所陳述出來:“所以你今日來找哀家,是來說你的決定嗎?”
陸寅微頷首:“我有心御駕親征。不,不能說是御駕親征,應(yīng)該說是,我想在軍務(wù)上著手改革,因而需要親歷一番?!?p> 慈微愣住,半晌才看向陸寅:“你是認(rèn)真的?”
陸寅笑了笑:“是?!彼攘丝诓?,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一時間柔和下來:“母后,我只肆意這一次,至多三年的時間,如果未能成功,便不再生妄念。”
慈微看著他,眼底似有波光微動:“你······”
陸寅直視慈微:“是?!?p> 慈微點了點頭,做下了某種決定:“你去罷。知弱圖強,是哀家的好皇兒。這皇位,哀家替你撐一撐也無妨?!?p> 陸寅不語,朝慈微行拜禮。
第二日下了早朝,陸寅就去了長樂宮。這次一來,長樂宮卻似乎比往常要熱鬧許多。
徐嬤嬤遠(yuǎn)遠(yuǎn)瞧見陸寅,忙行禮。陸寅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徐嬤嬤眉眼藏著幾分笑,不由驚奇:“長樂宮今日有何喜事,你如此喜不自勝?”
徐嬤嬤回:“娘娘又琢磨了些新鮮事物,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正猜想這次誰能那么好運,收到娘娘做的巧物?!?p> “哦?”陸寅挑眉,抬腳走近了長樂宮的內(nèi)殿。
一入長樂宮內(nèi)殿,先是個茶室,茶桌上的茶壺嘴里還冒著煙兒,可見是方做的茶,陸寅倒了一杯,靜置一會兒入口,登時口鼻處一股清香,細(xì)品則帶些苦澀。
陸寅飲了那么多年茶,竟不知這是哪一類茶葉,不由驚奇,放下茶盞,往內(nèi)室走去,卻未看見顧清,只見到青瑤在給衣服熏香,香氣卻也不是尋常濃郁的花香,聞著是一股草木香氣,味道不重,且讓人舒適。
青瑤看到陸寅后,放下東西一行禮。
陸寅問她:“皇后呢?”
青瑤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在西南角的小菜園里?!?p> 陸寅更是一愣,長樂宮西南角自來是用來種花的小花園,他怎么也想不到顧清是在什么時候做成了菜園,但考慮到皇后形象,便只帶上了劉登,前去尋顧清。
尋到顧清的時候她正穿著繡花布衣布鞋,頭發(fā)簡單的盤著,站在一顆石榴樹下,手里拿著一顆紅石榴,不知道在跟養(yǎng)園的老嬤嬤說什么,笑的眼睛都彎作了月牙,一口小白牙露了出來。
顧清這一笑容說不上來絕美,陸寅卻覺得笑到了自己的心坎兒里去。她這幅樣子沒有皇后的故作端莊,卻也說不上多么的違背禮儀規(guī)矩。
陸寅一時也沒有上前,站在那里看了顧清很久。直到顧清笑著笑著無意間轉(zhuǎn)過了身,與陸寅來了個照面。霎時臉上沒了笑,手腳都有些無措。
看園的老嬤嬤看到陸寅,也是一驚,下意識就跪下磕頭。
陸寅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他慢慢走了過去,盡力讓自己的表情跟語氣更加溫和:“不用多禮,朕沒有那么刻板,不過來尋阮阮?!?p> 顧清也溫聲安撫了那位老嬤嬤幾句,嬤嬤這才起身??雌饋砟隁q約莫都有六十了,腦袋也不若年輕時的活絡(luò),有些迷糊了,這邊起身后就往菜園子里頭走。
過了約莫一刻,老嬤嬤樂呵呵的將不知從哪里尋的一籃子紅薯,塞到了陸寅手里,笑的沒了牙:“陛下,您拿著,拿著。”
陸寅下意識的看了看顧清,顧清朝他可憐兮兮的點了點頭,陸寅這才接過。
“陳嬤嬤,本宮和陛下先回去了,你注意點身體,這個園子還得靠你看顧?!?p> 陳嬤嬤連連點頭:“誒,是是是。老奴不會辜負(fù)娘娘的抬愛?!?p> 顧清點了點頭,提起自己之前采摘好東西的籃子,挽著陸寅的手臂,拉著他離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