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建安頂著風(fēng)雪走進莊子里的時候,婁承德正帶著四人在村后清理廢井。婁承德見一瘸一拐的葛念強艱難的在濕滑的雪地里挪著步子,便讓他坐在干草垛上拿著鐵鍬做做樣子。張鳴一邊鏟著積雪一邊說:“大……大強,你那條……那條腿算是廢……廢了?!?p> 葛念強啐了一口說:“早就特么的廢了,現(xiàn)在一到陰天下雨下雪的,別說是這條腿,全身都廢了。”
婁承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問道:“一直沒敢問,你那條腿是怎么了?”
白一華說:“好老鄉(xiāng),你可別問他了,問了他又要脫鞋給你看了。”
葛念強說:“我倒是想脫了鞋給老鄉(xiāng)看,這天寒地凍的,腳和鞋早就凍一起了,脫不下,你放心?!?p> 婁承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腳,疑惑的說:“你這到底是腿不好還是腳不好?!?p> 邵文推了推眼鏡,笑著說:“腿腳,腿腳,這不都是一回事。”
葛念強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隨手抓了一把雪在手上捏著,笑著說:“人家一雙腳有10個腳趾,我這只有7個,有3個喂了魚咯?!?p> 婁承德停下手中的活,看著葛念強說:“這是什么厲害的魚,還吃人?”
葛念強拍著大腿說:“那可比吃人的魚還厲害,差點要了我的命?!?p> 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都罵葛念強胡扯。白一華說:“來,我們不介意再聽你嘮叨一遍,你反正也歇著,給老鄉(xiāng)講講那條吃人的魚?!?p> 葛念強看看婁承德,說:“哎,真的,要說還是在鄉(xiāng)下好,種種地糊糊口,認不認識字的有什么打緊,你看我,讀了半輩子書,把命都讀進去了。”
婁承德知道這四人是笑中帶淚,也不好答話,就寬慰了幾句。葛念強說:“老鄉(xiāng),南方的冬天下雨,不下雪,你知道嗎?”
婁承德?lián)u搖頭,冬天下雨他也是頭一回聽說。葛念強說:“我到鄉(xiāng)下的第一年冬天,大雨把山上的淤泥都沖進了河道里,我就被派去挖河泥。冰冷的河水,凌冽的北風(fēng),人就和死了一樣涼。我就想著,活動活動就暖和了,哪知道我一鐵鍬下去,腳底下泛起一陣紅?!?p> 葛念強笑著看看婁承德,繼續(xù)說:“太冷了,早就凍僵了,根本不知道疼,還以為自己挖了條大魚。伸手到水里一撈,撈起沾著淤泥的三根腳趾,我當時嚇得就扔了,跑到岸邊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全是血。”
婁承德震驚的看了看他的腳,問道:“怎么后來腿也瘸了?”
“當時我脫下脖子上的毛巾包著腳,一瘸一拐的就往衛(wèi)生所跑,到了那里處理完傷口,又包扎了一下,強撐著回到住的地方。后來傷口惡化,住的地方四面透風(fēng)著了涼,就一直病著。他們一看我下不了水了,就安排我清掃村里的豬圈,我這頭昏腦脹,腳上化膿出血,一個沒站穩(wěn)摔了個狗吃屎,小腿撞在石頭上,骨折了,后來一直沒見好,就成了鐵拐葛啦!”
邵文脫下眼鏡在袖子上擦了擦,笑著說:“你還真會貼金,還鐵拐葛,我看你是瘸腿葛?!?p> 婁承德聽了心里有些發(fā)酸,從布包里拿出一個軍用水壺,遞給葛念強,說:“來,大強,喝一口?!?p> 葛念強揮揮手,說:“我這也沒干什么活,你們先喝?!?p> 婁承德把水壺塞到他手里,低聲說:“這是好東西,喝了能解消愁?!?p> 白一華聽了說:“老鄉(xiāng),你這可算是偏心了吧?!?p> 葛念強說:“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誰讓我是瘸腿葛。”
婁承德同情他們幾個的遭遇,羨慕他們的學(xué)識和見識,感慨他們的命運。又想到自己一輩子在這偏僻的小莊子上窩著,30出頭妻子翟氏走了之后,便心如死灰,看透了這人間世情,雖說沒有大風(fēng)大浪,但早就像死了一般,了無生趣。如今見這四人命途坎坷但樂觀豁達,內(nèi)心五味雜陳。婁承德和他們說笑著,儼然成了摯友親朋。
晌午剛過,玉莉一路小跑的來找婁承德,氣喘吁吁的說:“叔,建安二爺來了,讓你去我家一趟?!?p> 婁承德對邵文他們幾個說:“今天也差不多了,明兒再干也不遲,都散了吧!”張鳴和邵文拿著各色家伙,白一華攙扶著葛念強,玉莉和婁承德說著話,各自都回去了。
婁建安先是在堂前拜了父母和大哥,從包袱里拿出些糖和水果,又在婁嫂嫂打來的熱水里洗了個臉,才坐下說話。婁嫂嫂不等建安坐定,便問道:“他二爺,是不是咱家玉國又有消息了?!?p> 婁建安說:“哎呀,你放心,玉國好著呢?別慌?!?p> 婁承實看了看媳婦,有些責(zé)怪的說:“先讓二叔坐定喘口氣再說。”
婁建安從包里拿出一封文件,遞給婁承實,說:“你先看看,等承德回來了我一起說?!?p> 文件剛看了一半,婁承德拍著身上的落雪走了進來,還不等坐下,婁建安說:“承實,承德,今天我來是有個大事情要和你們商量?!?p> 婁承實把看完的文件遞給承德,示意讓他看看。建安接著說:“縣里的紡織廠要招女工了,隊里說為了讓城市和農(nóng)村更加緊密,想從各村各隊里選些人進去。這可是咱村里年輕姑娘進城的好機會啊。我等不及正式通知了,想第一時間來咱莊子上找些識字的、穩(wěn)妥的人去?!?p> 玉莉聽了,拍著手笑著說:“二爺,我和茉兒姐一起去?!?p> 婁嫂嫂拉著玉莉的手說:“傻丫頭,聽你二爺說完。”
“玉莉和玉茉都成,都是好孩子?!苯ò部粗顫娍蓯鄣挠窭颍挚纯磰涑械?,說:“你們兄弟倆再幫忙看看,其他各家里是不是有合適的,我明天一并報上去,不強制,自愿報名?!?p> 婁承實說:“咱們莊子上讀書的人家真不多,除了咱莉莉和茉兒,可能還有小雅吧!”
婁嫂嫂趕忙給丈夫使了個眼色,婁承德并沒有接話,說:“西邊江大媽家的侄孫女兒,前兩年才過來投靠的,聽說也讀過幾年書,我一會就去問問。不耽誤咱二叔的工作?!?p> 婁建安說:“成,莉莉你去問問你二叔家,看看茉兒愿不愿意。江家那個侄孫女兒的事兒就讓承德去問,至于小雅,這還是讓承德自己決定吧!”
婁承德隨即去了江大媽那,傳達了精神詢問了意向,又在莊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生怕漏了誰家孩子進城的機會,傍晚時間才回了家?;厝ズ螅瑠涑械轮谎云Z未提今天之事,只問了問啟軒的功課,說了些日?,嵤拢灰篃o話。
玉茉正愁著想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忽聽到這個好消息,高興的摟著玉莉又哭又笑,央求父母一定要放自己出去看一看。婁承福就一個女兒,一百個不愿意,妻子白氏倒是通達,一方面勸慰著丈夫,一方面盤算著女兒進程需要帶的行囊。舅舅白少亭拉著玉茉說東說西,又囑咐玉莉好好照顧這個內(nèi)向善感的姐姐,梅蘭從柜子里掏出個翠綠的鐲子,放在玉茉手上。
玉莉看著大家,笑著說:“哎呀,二叔二嬸,我們這是出去工作,又不是不回來了,一得空我就和茉兒姐回來看大家?!?p> 少亭說:“以往你和茉兒去上學(xué),學(xué)校里就那么幾個人,平時還有舅爺爺家里的人看著。現(xiàn)在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誰知道有沒有人欺負你們,能放得下心嗎?”
玉茉露出久違的笑容,拉著母親的手說:“我長大了,這都20出頭了。而且我離開一段時間,對我也是有好處。”
“也是,甭管在哪,活得開心快樂才最重要?!眾涑懈?戳丝雌拮?,又看了看女兒。轉(zhuǎn)頭又看著玉莉,問道:“那啥時候走啊?”
玉莉說:“二叔,這還沒定呢?二爺說明天只是先把去城里的名單報了,等城里確認了,才通知咱去?!?p> 婁承福起身披了件衣服,對著大家說:“我先去問問城里的吃住,有哪些要特別提防的,落定了咱再收拾。”
玉茉見父親松了口,抱著承福的胳膊嘻嘻的笑著,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玉莉拉到一邊,問道:“小雅去嗎?”
玉莉說:“我在家的時候提了一嘴,但承德叔沒接茬,我也沒敢去問?!?p> 玉茉點點頭,思量了一下,覺得盲姐確實也不太合適,便拉著玉莉的手,隨著父親一起出了門。
第二天一早,婁建安把上報的名單寫好,匆匆的出了門。
“縣紡織廠女工招工名單
婁家莊 3人
婁玉茉 22歲婁玉莉 21歲江燕兒 1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