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
白顏猛地從床上坐起,面色一片慘白,清秀的眉眼還帶著些酒氣,眉心上三顆紅痣很是醒目。
有些年頭的上下鋪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窸窸窣窣的雜音,和震天響的呼嚕吹氣聲,也停頓了剎那。
昏暗的房間里,幾道幽幽光芒閃爍,是手機或藍牙耳機的呼吸燈。
睡在上鋪的,睡在下鋪的,不約而同的抬手揉著惺忪雙眼。
“干嘛啊!”
“吵什么,還讓不讓人睡了!”
“關(guān)燈睡覺……”
稀疏的話語聲響起,帶著幾分火氣,睡在白顏下鋪的暴脾氣,更是一腳踢在床板上。
白顏也不搭理,將掛在床梯上的內(nèi)衣褲輕輕撥到一旁,不著痕跡的搓了搓手指。
借著月色從上鋪爬下來,出門到樓下,點燃一支香煙,讓煙霧將愁容遮住。
三月的鵬城夜晚,已經(jīng)有了盛夏的感覺,白天還是長袖長褲,晚上就得吹電風扇了。
然而半夜走出門,總是會有一股冷風吹過,提醒你夜深了,像是嘲笑,多過勸導。
這邊的老式居民樓,多租借給附近的工廠當作宿舍。
不到二十平米的單間,有著四個上下鋪,住八個人,衣服褲子掛的到處都是,僅靠一個小窗戶采光透風,跟集中營似的。
北上廣不相信眼淚,鵬城的歡笑又何時廉價過?
染著黃頭發(fā)的男孩晚了白顏幾步走下樓,叫道:“個破廠,走吧白顏,我們回家,在家搞點小生意混口飯吃也比在這好啊?!?p> “一般說這話的人,最后都老老實實的又出來上班了?!?p> 白顏望著遠處人流交織,輕聲回了句,心中很是意外黃毛這突如其來的打算。
老底被揭,黃毛有些不爽的撇撇嘴,回頭望了眼,又說道:“那也不能在這個廠,這個廠太差了?!?p> 白顏皺了下眉頭,眉心上三顆紅痣都擠在一起,給人一種紅光閃爍的錯覺。
說來他和黃毛,也不是第一次出來進廠了,五年前從初中輟學,只能在小作坊廝混,到十八歲成年后,滿心期待的游走在大工廠里。
從第一次上班,打算長久的做下去,夢想著成為老板的左膀右臂,陪著小作坊做大做強。
到在大工廠里野心變小。想著混個線長?混個組長?混個主管?
終極目標是買車,買房,再有一個美女老婆。
最后心灰意懶,只覺得給人打工,人家給錢,實際是沒有半點情誼留下的,當你渴望發(fā)展性的時候,看什么工作都沒有發(fā)展一樣。
兜里有錢時挑挑撿撿,要五險一金,要工作輕松,要加班符合勞動法。
沒錢了后,隨便找個小工廠就能把腳落下。
想著,在這做一陣子,先掙點錢,再看有什么好去處。
白天上了一天班,對早有預料的沒有保險,沒有加班費,甚至沒有一頓免費的吃食不滿意,又不想做了。
早死早投胎唄。
拋棄現(xiàn)有工作,裸辭的后果,也是能預料到的。
無非是回家待上一陣時間緩緩,然后看哪個親戚或是同學在外地上班,用交情作為籌碼,跑過去打工。
也可以糾結(jié)幾個同伴,去外地找工作。
周而復始,在這里賺幾千,跳槽,幾千花光,到那里從頭再來……
這樣的生活,誰能忍受?
白顏已經(jīng)這樣度過了五年了!
唯一得到的好處,大概是在學校學習的普通話沒有落下,能算工資的加減乘除越發(fā)精進。
壞處呢,是肌肉經(jīng)常性的酸痛,思想遲鈍了許多,慘一些的,下雨天手腳跟后背還會疼呢。
“那就回家待上幾天,再看吧。”白顏輕嘆一聲,見著黃毛喜上眉梢,笑道:“你先回宿舍睡覺,我有點事情?!?p> 黃毛不樂意了,好奇道:“你在這又不認識誰,有什么事?。俊?p> 白顏知道他是想跟著,無奈一笑,“你還不知道我,中途醒來了就很難睡著,我去喝點酒就回來?!?p> 黃毛面露一抹糾結(jié),想跟著去喝兩口,又不舍得花錢,再蹭白顏也不好意思,剛說好回家,正是要用錢的時候。只得說道:“好吧,我先回去了?!?p> 鵬城是什么,普羅大眾眼里遍地黃金的經(jīng)濟特區(qū),走腳打工仔口中的小漁村。
白顏所在的地方,是得寶而安的老鵬城,就像是申城人說申城不屬于申城人一樣,鵬城也不屬于老鵬城人。
很多時候,一條馬路的兩邊,就是兩個世界。
大大小小的工廠擠在一塊,貼墻面磚的門臉,老化開裂的石墩,或大或小的超市,排排坐的快餐店,粉面攤,涼菜鋪,以年代感為界限,數(shù)不勝數(shù)的光怪陸離。
白顏走出兩百米,就到了夜市,所謂夜市,就是晚上會有人擺攤的地方,可以是一段大馬路,也可以是一條步行街。
電驢子,自行車,來往不斷,身邊流動著的多是十幾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購買著廉價的食物,和必需的生活用品。
白顏走在夜市上,四處打量,要找一個看上去還算干凈的地方,點一份便當,喝兩瓶啤酒。
黃燜雞,菜米飯,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去處。
若是有辣椒的話再好不過,蒼蠅館子也不介意。
夜深人不靜,是工廠聚集地,那些工廠附近不允許有店鋪鬧市的地方,白顏從來不去。
他喜歡熱鬧。
在一家菜米飯落座,點份紅燒獅子頭飯,來上兩瓶最愛的雪花啤酒。
要花去三十塊錢,工廠上班三個小時才能賺到,或是加班兩小時。
用兩到三個小時做工,才能吃一頓飯,從牙縫里省出錢來,從來就不是一句夸張話語。
白顏腦子里這么想著,眼眶就有些發(fā)熱,連忙灌上兩口冰涼的啤酒壓住和能力不匹配的心思。
手機放在桌上,顯示的是微信電話界面。
微信電話接通,彭秀鵑那好聽的像是黃鸝鳥一般的聲音響起。
“你怎么想到給我打電話了,在哪呢?”
“我在鵬城上班,不過明天就要回家了?!?p> “出來打工干嘛,你一看就不像上班的人。”
“你在哪?我想,看看你……”
“我又不在鵬城?!?p> 白顏嘴角扯起一抹很是勉強的笑容,他知道,她就在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