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程深大三升大四那年，夏遠舟辭掉在美國Google總部的工作，回國創(chuàng)業(yè)。那一年，夏遠舟的公司剛剛創(chuàng)立，整個公司加起來就五個人。夏遠舟全家人都不同意他留在BJ發(fā)展，他的啟動資金就是自己在美國工作的時候存的那點工資，BJ的地皮寸土寸金，夏遠舟就租了五道口一間小小的工作室，自己又干運營又寫程序。夏遠舟有自己一直想做的產(chǎn)品，但沒錢養(yǎng)活這個產(chǎn)品，只能夜以繼日地接一些瑣碎活兒。那時候他們出去約會，夏遠舟都隨身帶著一臺電腦，吃飯等上菜的時候，堵在路上的出租車上的時候，就隨時回消息，隨時調(diào)試程序。

　　那段日子的夏遠舟真的窮，沒有高干子弟的光環(huán)加身，灰頭土臉的樣子是BJ這座城市無數(shù)心懷夢想的年輕人最樸實無華的寫照。夏遠舟在BJ有車，但沒錢加油，程深大部分時間就陪他擠地鐵、擠公交；夏遠舟沒時間陪程深出去吃飯，每天忙得有上頓沒上頓，偏偏他從小腸胃又弱，百分之七十的外賣吃了都拉肚子，程深就每天在家買菜燒飯，拿保溫飯盒做好整個公司的人的飯，來回坐兩個小時的車送飯。程深知道夏遠舟自尊心重，所以出門約會就是一個月看個一兩次電影，然后去吃個海底撈或者望京小腰。

　　夏遠舟永遠都記得他剛宣布創(chuàng)業(yè)的那個晚上，吃過飯，程深盤腿窩在陽臺的躺椅上，對面是燈火通明的國貿(mào)，她仰頭看自己，笑容又乖又軟，她說：“夏遠舟，我這段時間有了個想法，以前吧，我特別在意節(jié)日、紀念日啊準備驚喜和禮物啥的，但我現(xiàn)在覺得只有平時不幸福的人才會要靠這種形式證明自己是被愛著的。我覺著和你在一起，平時我已經(jīng)夠幸福了，這種形式就省了吧。我已經(jīng)長大了，馬上都要工作了，我該做出點改變了！

　　小姑娘說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生怕這番話沒說好傷了自己的面子。夏遠舟鼻頭一酸，不敢再看程深，只是就著椅子把程深小小的身子抱住。BJ，一座特別特別大的城市，大得經(jīng)常讓人感覺人來人往，皆與你無關(guān)。夏遠舟從小到大和家里人來，自己來，看程深來，到訪這座城市的次數(shù)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但只有這一刻開始，夏遠舟感覺，自己不僅生活在這里，也開始屬于這里了。

　　再之后，夏遠舟的公司逐漸走上正軌。五月份的時候，夏遠舟的公司接到了第一個相對大的項目，為政府開發(fā)一款政務(wù)微信app。這個項目能成，全靠在工信部一個司任職司長的李斯成力薦夏遠舟他們。李斯成比夏遠舟大個六七歲，小時候也是在夏遠舟家在的南京軍區(qū)大院一起長大的，后來李斯成的父親高升去了中央，他們?nèi)揖鸵黄鸢崛チ薆J。李斯成有個妹妹，和夏遠舟同年，小時候就喜歡跟在夏遠舟那伙人屁股后面，搬家的時候，還在夏遠舟家哭的不肯走。夏遠舟生日那天，李斯成組了個飯局，政府的幾個重要領(lǐng)導(dǎo)，李斯成那撥在BJ交好的權(quán)貴子弟全部列席作陪，其中有一個就是李斯成的妹妹李斯琪。

　　而夏遠舟今年生日，因為是他回國創(chuàng)業(yè)以來的第一個生日，正巧夏遠舟這段時間也忙，兩個人好久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靜下來約過會了，程深就想借機兩個人好好慶祝一下。從夏遠舟生日前一個月開始，程深著手準備，先是把她和夏遠舟兩個人在一起這六年的合照、發(fā)生的點點滴滴寫成了一本書，又在生日那天一大早就開始烤蛋糕，準備食材做飯。蜜汁藕、蟹黃豆腐、炸香干、松鼠鱖魚、糖芋苗，滿滿當當?shù)囊淮笞?。后來程深問夏遠舟今天什么時候回來，夏遠舟說盡快，心中已經(jīng)猜到程深想必提前準備了驚喜，但由于這場飯局實在不好提前離場，只得趁著去洗手間給程深發(fā)消息解釋今晚臨時來了飯局，心下也是無奈。

　　程深和夏遠舟嘴上說沒事，但一個人坐在靜悄悄的客廳里，看著墻上掛鐘的數(shù)字一點點指向12，只感覺一顆熱騰騰的心如同這一大桌的飯菜一樣，一點點變得冰冷，即便她如何的安慰自己要體貼懂事，夏遠舟只是有事情脫不了身，心里還是不免委屈。11點45分，程深忍不住發(fā)微信問夏遠舟回來了嗎，那邊回的很快，說是在路上馬上就到，但從XC區(qū)趕回家里，車開的再快，夏遠舟回來的時候還是過了12點。

　　夏遠舟回到家還來不及換鞋就抱住了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餐桌旁邊的程深，輕拍著她的背連聲哄她。因為喝了不少酒，夏遠舟周身都是茅臺細膩醇厚的味道，身體也微微發(fā)燙，程深說不清是心疼夏遠舟還是替自己委屈，沒忍住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這一哭，夏遠舟就更心疼了，手忙腳亂地給程深擦眼淚，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就說要把一桌子的菜都吃完，保證不浪費程深的心意。

　　程深哭的一抽一抽的，連聲音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冰冷的小手抓著夏遠舟的手腕，說：“夏遠舟，菜都涼了，你別吃。而且你腸胃不好，吃多了，又要拉肚子了?！?p>　　夏遠舟沒了法子，只能又把人摟進懷里，懷里的小人哭的身子都一抖一抖的，夏遠舟只感覺那眼淚就是玻璃碴子，一顆顆都是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哭了一陣子，程深漸漸平復(fù)，對他說：“夏遠舟，你吹蠟燭吧，雖然過了12點，但也要吹蠟燭，不然就一點意義都沒了?！?p>　　“好，我點蠟燭?！?p>　　草莓夾心的牛乳蛋糕，表面是好看的奶油雕花，四周用玫瑰花瓣一片片圍起來，上面插著塊小牌子，歪歪扭扭地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字。

　　夏遠舟點燃蠟燭，閉眼許愿，許的是程深永遠開心，他們永遠相愛。

　　程深的哭聲已經(jīng)止住，唯有一雙眼睛紅的像只小兔子，長長密密的睫毛上還沾著沒干的淚珠，那小模樣別提有多招人疼了。夏遠舟要替她擦眼淚，程深不讓，夏遠舟只好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蛋糕，希望以此讓程深的傷心能夠減少一點。

　　夏遠舟平素吃飯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極為精細，此時卻吃得狼吞虎咽，白色的奶油沾滿了整個上唇，看起來竟有幾分狼狽。程深忽然心里極其的不是滋味，只能用力眨眼拼命抑制住自己噴薄而出的哭意。夏遠舟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個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的少年形象，他該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瀟灑肆意，他應(yīng)該永遠帶著一種干凈利落的冷冽感，如一彎山泉不急不緩不爭不搶，但現(xiàn)在少年似乎承了生活的苦，少年也得應(yīng)對生活妥協(xié)低頭，但程深面對生活突如其來的正面交鋒卻只能束手無策的旁觀，她什么也幫不了夏遠舟，甚至做不到真的體諒他、和他共鳴。其實她剛剛刷朋友圈，刷到了李斯琪發(fā)的動態(tài)，一張照片，上面是李斯成那一伙京城權(quán)貴子弟的大合影，李斯琪站在夏遠舟旁邊，另一邊是李斯成，20出頭的女孩子笑的眼睛都是彎的，溫暖又明媚，程深控制不住去打量她全身上下的穿著，她一遍遍放大去看李斯琪和夏遠舟兩個人，心里涌上無窮無盡的嫉妒和自卑，那種陰暗的感覺快讓她窒息。他們兩個人是那么相配，而自己等在這座空蕩蕩的房子里，像個上不得臺面的深閨怨婦。

　　后來夏遠舟回來，她看著夏遠舟那張因為路途奔波而疲憊不堪的臉，她又開始心疼，又開始唾棄之前的自己。她心中的情緒千回百轉(zhuǎn)，但她知道她不能說，所以最后也只是抱了抱夏遠舟，故作輕快的說：“夏遠舟，我累了，先去睡了。蛋糕吃不下就別吃了，這些菜留著我明天收拾吧。”

　　程深今晚的情緒似乎有些許反常，但這段時間黑白顛倒的趕項目進度，今晚又推杯換盞地應(yīng)酬了一整晚，夏遠舟實在是累了，心中打算等明早睡醒再和程深好好談?wù)?，所以也只是回抱住程深，親了親她的額頭，和她道了晚安。

　　但第二天醒來已經(jīng)是快中午，夏遠舟揉著有幾分脹痛的太陽穴走到客廳，餐桌上剩的菜和蛋糕，程深都已經(jīng)收拾干凈，甚至連垃圾都倒好了。廚房的保溫杯墊上擺著杯蜂蜜水，應(yīng)該是程深準備好給他解酒用的，這都六月下旬了，按理來說程深應(yīng)該到了期末復(fù)習(xí)周沒有課不用趕回學(xué)校了，夏遠舟又走回房間撈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看到程深七點過五分給他發(fā)的消息：夏遠舟，這段時間我回學(xué)校宿舍住了，快期末考試了，我要在學(xué)校閉關(guān)學(xué)習(xí)。

　　夏遠舟心間忽然涌上一陣沒由來的煩躁，七點過五分，說明程深六點不到就起床收拾了，那她多半就是一夜沒睡，現(xiàn)在又說要回學(xué)校閉關(guān)學(xué)習(xí)，這副無所謂的平靜語氣，就是代表她心里有滿滿的委屈不滿。他覺得自己最討厭程深這副樣子，明明心里已經(jīng)翻江倒海，但面上還是波瀾不驚，這樣子的她讓人覺得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每次吵架程深都是這樣，任憑他在一邊如何的歇斯底里，程深也只是靜靜地坐著，面上一派平靜，冷眼旁觀他宣泄完再冷漠地對他說：“夏遠舟，你冷靜點。我們坐下來談?wù)劙?，你談?wù)勀愕南敕?，我也談?wù)勎业南敕ǎ苍S大家試著多了解一點對方的動機，矛盾就解開了?！蹦歉惫秸勁械臉幼?，總讓夏遠舟覺得即使有一天他們分手，程深也會這樣冷漠地坐著，向他逐條逐條剖析他們之間存在的問題，之后對他表達感謝和祝福，再之后瀟灑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