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完班的劉彥然騎上電瓶車，去吃了幾個生煎，喝了一罐可樂。他媽說今天去魚塘買了一只雞，雞湯給他放在保溫鍋熱著，可他就是想忘了這件事。就像他媽還會念叨他天冷了不可以喝礦泉水，早飯一定要吃，菜要多吃…離開家他都想忘記。
“我想你了?！眲┤蛔诶淝宓男〕缘昀?。在微信上打出了這幾個字，但是他遲遲沒有發(fā)出去。他真希望這句話是兩年前、半年前、三個月前的任何一個時刻發(fā)出去的，它們會被輕輕地承接住，它們會在蔣鈺的心尖上跳動。
劉彥然心里知道自己在蔣鈺心里的份量，可是她曾愛得有多堅定，現(xiàn)在放手得大概也會越堅定。她可能會回復他，她也會關心他，但是她走了…曾經(jīng)的自己給過蔣鈺的好，早就被揮霍盡了，他沒有機會再多存一點了。他不知道自己這兩年為什么那么任性，好像越任性就越證明被在意。他從來沒有這么任性過，他似乎以為蔣鈺永遠不會離開。他無法理解自己在奢求和證明一種絕對的愛，一種無論自己如何任性、對方都不離不棄的愛。
馬路上的樟樹依然綠著，銀杏微微泛黃，沿階草從花壇溢了出來。高中結束后的那個暑假，吃完李燕的升學宴，他陪蔣鈺在來這里等過公交車。
“要不晚點回去，吃個夜宵？”
“要不看個電影吧？我還沒看過電影?！?p> “反正回家也睡不著?！?p> …
那時候，劉彥然總是像個小和尚一樣念叨，因為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劉彥然走向樟樹下的電瓶車，一片泛紅的葉子停在了座位上，又被一陣風卷走。他還是不敢去聯(lián)系蔣鈺，他怕遇見塵埃落定的寂靜。而這樣等待的日子，又何嘗不是等著她越走越遠呢。
劉彥然最近時常想起兩年多前蔣鈺在電話里求他“再試試”的聲音，像個乖巧又無助的孩子。她問他為什么說不合適，她問他為什么忽然不喜歡，她說她無法控制的情緒問題，說她以后會改掉她的任性…這些聲音像是從空無中升起，卻確確實實來自于他的記憶，而他這兩年多來都沒有想起這些聲音。像所有人一樣，劉彥然的大腦里也有太多的記憶，太多的情緒，他似乎無法控制其中的哪一些跑到前臺里，占據(jù)他此刻的生活，一切好像都是被動地觸發(fā)著。此刻的劉彥然，看著紅燈前牽手的那對情侶，完全無法理解這兩年多來自己竟從未去擁抱蔣鈺，而現(xiàn)在，他多希望她就在這里。
他無法理解現(xiàn)在的自己是被占有欲占據(jù)了，還是真的很愛很愛蔣鈺。劉彥然很少去思考這么抽象的問題，但他確實同時感受到一種對自己的憤怒和同情，因為此刻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有的人，不停地給自己創(chuàng)造幸福。有的人，只能被混亂牽著走，走進注定不幸的模式。
劉彥然回到家里已經(jīng)很晚了，澡都沒洗便睡下了。第二天他醒得很晚，沖了個澡然后又躺倒在沙發(fā)上。父親去公司了，母親可能出去逛街了，商家的短信提醒他今天是他的生日。去年的生日是跟蔣鈺一起過的，吃完小火鍋又去看了電影，蔣鈺覺得那部電影特別好看。
母親是下午回來的，把兩個購物袋放到沙發(fā)上，開始準備晚飯。
“劉珍的同事有個侄女，比你小一歲，在氣象站上班，明天晚上你去見見。”
劉彥然還是躺下沙發(fā)上，滑著手機。
“聽到?jīng)]有？”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隨著水流的聲音。
母親把米倒進電飯鍋里，走到劉彥然身邊打開微信。
“起來看一下。”母親說，“長得還可以的?！?p> “我不想去?！眲┤徽f。
“什么不想去，我?guī)湍慵s好了?！蹦赣H說，“找對象這種事不上心怎么行。”
“幫我回掉吧，我不想去?！眲┤徽玖似饋?，往門口走去，說要下樓去買點東西。
蔣鈺沒有給劉彥然發(fā)生日祝福，她打開床頭柜，拿出了那個玻璃瓶，瓶子里裝著折了一年的彩色星星。這是從劉彥然去年的生日開始折的，每天一顆，每一顆里還寫著一句祝福，本打算今天送給他。
上中學的時候，有一陣子忽然流行折星星，沈蕓給蔣鈺折的星星至今還擺在她的小箱子里。去年跟劉彥然看電影的時候，主人公折星星的劇情讓她又回憶起那段青澀的時光，她想起劉彥然當年說過“你怎么也不給我折點？”
蔣鈺把瓶子輕輕放到垃圾桶里去，有一種青春剛剛落幕的感覺。人生中有太多徒勞的事情，而它們本身共同構成了人生，就像蔣鈺折星星的那些日子。
雖然這兩年來一直沒放下劉彥然，雖然一直被這份執(zhí)著牽絆著，但蔣鈺自己的生命卻日漸輕盈。兩年多前當她絕望地、決絕地選擇放下一切，包括腦海中所有的信念，只是單純地去感受自己的存在、了解自己的所有反應時，她確切地知道自己終于走在了正確的路上，就像十二年前第一次在新聞里聽到“強迫癥”三個字時，她確切地知道困擾自己的就是它。那不是后來越來越多人玩的心理測試，不是輕描淡寫甚至會被用來自我標榜的完美主義，那是無休止的掙扎深入時光的每一寸。它侵蝕了所有本該有的快樂，甚至侵蝕了純粹的憂傷，它讓一切都被恐懼與掙扎深深覆蓋，它綁架了生命。
這兩年其實也并不容易，感覺像是將粘連的神經(jīng)一點點撕扯開，像是洶涌的漩渦一點點平靜下來。但蔣鈺不著急，因為她有的是時間，更何況她已經(jīng)解開了牢籠，離開了無休止的掙扎。
在這日漸輕盈的歲月里，在擁抱未知的生活里，劉彥然是她唯一不肯放下的那份執(zhí)著。因為放不下，所以她也允許自己不急著放下。她會想象時間回到多年前他喜歡她的時候，她會希望從前的自己不那么無助，當她看到電視上女主為男主犧牲生命時，她甚至會幻想自己也有機會那樣為劉彥然付出。希望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份量這件事是那么有吸引力，希望他在意自己的愿望也是那么的強烈，不過蔣鈺能看透這種愿望，所以她只是允許自己稍微想象一下，然后告訴自己不能把自己生命的份量壓在任何人身上。不管劉彥然將來會過什么樣的人生，都希望他能活出自己的色彩，希望命運能眷顧于他。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想象越來越稀薄了，她一直沒有放棄劉彥然，但是那種緊握不放的執(zhí)著開始松動了。她可以勇敢而坦然地跟劉彥然說她還想跟他在一起，而腦海中不再糾纏于有關他們的過去以及虛無的幻想。
當蔣鈺扔掉那些星星，她在遺憾中也感受到了感激。就算真實的劉彥然對她并沒有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感，就算他對她的追求不過是孤獨時的一絲執(zhí)念，但他還是給她的世界帶來了力量。當年，是他的愛意和擁抱，帶來了融化冰霜的溫暖與渴望，也是對他的渴望與追求，陪伴了她這兩年的旅程。
現(xiàn)在，蔣鈺已經(jīng)走上了新的旅程，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放下劉彥然的那一刻，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跟陳明飛開始的那一刻。
夜很深了，蔣鈺蓋上被子，閉上眼睛，遠處車輛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手機忽然想了，是劉彥然發(fā)來的信息。
“聽說你有男朋友了？”
“是的?！笔Y鈺回復。
“生日快樂?！笔Y鈺繼續(xù)說。
“謝謝。晚安?！眲┤徽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