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新年已至，但南城沒有多一絲歡愉的色彩，蘇沐終于有機會和陳笛時間重疊，兩人已經(jīng)近一個月都沒能聽到彼此的聲音，看見彼此的樣貌了，視頻接通的那一刻，蘇沐控制不住的失聲痛哭，整整一個月了，每天看著進來的病人在生死邊緣掙扎，看著同事們一個個累到，救援隊來了一波又一波，換了一波又一波。
原來這些天，自己的鎮(zhèn)定自若都是強裝出來的面具，縱使是學(xué)醫(yī)十年，看慣了生離死別，但這樣的情況任憑誰都無法冷靜。
蘇沐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抵在額頭上，眼淚大顆大顆的砸在桌面上，眼淚像是不忍心給她本就憔悴的面色再增加些悲情的色彩，只肯在臉頰上匆匆滑過，不留痕跡。
陳笛皺著眉，牙關(guān)緊咬，他也在忍著，他不能哭，在沐沐面前哭可太丟人了，陳笛恨不能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沐沐面前，把她一把摟進懷里，告訴她，別擔(dān)心，總會好起來的，告訴她，別自責(zé)，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在與死神較量了，可他現(xiàn)在卻是手足無措的站在小小屏幕的這邊，連為她擦干眼淚都不能。
“我救不了啊，我怎么就救不了呢？”蘇沐垂著頭，喃喃的說，手抵在胸口，用力的按壓著，仿佛不這樣做，她便喘不過氣來了，“那個孩子那么小，我卻怎么也拉不住他......”蘇沐想著今天早上被送進來的一個重癥患者，只有九歲，眼睛大大的，送進來時高燒不退，呼吸困難，但卻緊緊的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媽......別怕！我是......男子漢?！?p> 送進搶救室之后，卻沒出來，男孩的媽媽甚至都不能在這里多待片刻，不能把破碎的心打包好再回家，就被送進隔離室，進行隔離檢查，之后蘇沐從洛小小那里知道，一家五口，現(xiàn)在只剩這位母親了，因為病發(fā)迅速，公公婆婆甚至來不及被送進醫(yī)院就被疫情裹挾著帶到了天人兩隔的地方。
蘇沐眼睛紅腫的抬起頭，看著屏幕那邊的陳笛，陳笛瘦了很多，臉上消瘦的棱角分明，但除了又掛了幾道彩，似乎精神還是不錯的。
“沐沐，不哭了！”陳笛說這話的時候自己的聲音也不禁帶了哭腔，悲痛的氣氛不僅籠罩了醫(yī)院，整座城都生病了，這些天看到的街上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大家都藏不住的悲傷，大家都強忍著遺憾，掩蓋著恐懼，默不作聲地忙著。
“為什么會成了這樣？怎么會呢？如果能早點發(fā)現(xiàn)......”蘇沐自責(zé)道，作為醫(yī)生看著疫情到了這一步難以控制的地步，無奈，自責(zé)，悔恨所有情緒都壓在心頭。
“沐沐，你要振作一些，還有很多人等著我們呢！”陳笛眼神穿過手機，擺擺手讓拿著飯過來的猴子先吃。
蘇沐在這邊也把洛小小遞過來的餃子推到一邊，沒有胃口，也沒有心情，好像最后一點力氣也只夠用來和陳笛說說話，蘇沐平復(fù)了好久，收攏了心情，把眼前的碎發(fā)攏在耳后，吸吸鼻子，讓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沮喪。
“吃飯了嗎？”蘇沐問。
“還沒，等下去吃。你呢？”
“不想吃~”蘇沐一邊搖頭，一邊說。
“你要吃飯啊，現(xiàn)在你可不能倒下，快吃飯補充體力！”陳笛催促道！
“吃不下！”蘇沐皺著眉，不肯妥協(xié)。
“吃不下才更要吃，快點，吃飯！”
蘇沐不情不愿的打開飯盒，把筷子戳進餃子里，沾了一點醋，可剛嚼了一口，眼淚又開始控制不住的混進本來就有些咸的餃子餡里，說不出來的苦在整個口腔中彌散開。
“明明是新年??！”蘇沐叫著嘴里的餃子，筷子戳在飯盒里其他餃子，對啊，明明是辭舊迎新的好日子，現(xiàn)在卻成了全國人民都憂心忡忡地日子。
“明明是好日子??！”眼淚積聚在飯盒里，醋的酸味都被沖淡了，陳笛右手握成拳，抵在牙齒上，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淚水在眼眶里快速旋轉(zhuǎn)，叫囂著要奪眶而出，對啊，明明是新年啊，明明是該一片張燈結(jié)彩的景象，明明應(yīng)該像往年一樣和隊里的老老少少一邊看著春晚，一邊整裝待發(fā)，然后罵罵咧咧的說又是誰不小心點著了家，明明今年會和沐沐，和一家人在家里熱熱鬧鬧的圍在一桌吃年夜飯的，那么多計劃好的幸福，被一片一片的撕碎，毫不留情。
......
新年的鐘聲還是如約而至了，一下一下敲得人心里跟著發(fā)緊，蘇沐跟陳笛匆匆說了句“注新年快樂！”就掛斷了，涼掉的半份餃子被推倒角落，蘇沐穿好防護服，匆匆下樓去換班，因為醫(yī)院里患者過多，電梯往往是要等很久的，蘇沐拉開消防門，走樓梯往三樓去了。
突然心頭泛起一陣惡心，蘇沐按著胸口，扶著墻壁，強忍下想吐的感覺，咽了幾下口水，覺得好些了，才繼續(xù)下樓，蘇沐心想著：吃的太著急了。
可還沒再走幾步，那種想吐的感覺又找上門來了，蘇沐的腦門上滲出密密麻麻的一層汗，她甚至都沒辦法把汗拭去，任憑汗水在防護服里蒸發(fā)，然后整個人被籠罩在一種粘膩的狀態(tài)下，蘇沐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想法：真不是時候。
蘇沐在樓梯間休息片刻，確定自己沒什么異樣之后，這才匆忙起身趕去換班，又是一夜的奔波，檢查、抽血、搶救、呼吸機、這一系列操作像是長在手心里一樣，反反復(fù)復(fù)，蘇沐給一位年過六旬的大爺做完檢查后，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她趕緊撐著走廊里的凳子，緩緩地坐在地上。
周洋剛從前邊的病房里出來，就看見坐在地上的蘇沐，把手里的東西推給后面的護士，過來扶起蘇沐，“蘇醫(yī)生？”蘇沐透過厚厚的護目鏡，眼前的周洋已經(jīng)變成了三四個周洋，蘇沐撐著座椅站起來說“有些累了?！?p> 剛要起身走幾步，眼前又是一片黑，之后再醒來就已經(jīng)是躺在病床上，洛小小眼睛紅腫的看著蘇沐，抿著嘴不知道要說些什么，看見她醒了，忙把臉轉(zhuǎn)過去，急忙說道“田醫(yī)生，蘇醫(yī)生醒了?！?p> 田醫(yī)生？田毅？自己怎么在婦產(chǎn)科呢？
蘇沐背后一陣涼......還沒來得及在細想什么，田醫(yī)生就匆忙趕緊來“可算是醒了，感覺怎么樣？”
蘇沐搖搖頭，氣息有些弱，但冷靜的很，囁嚅著說“別告訴陳笛！”
田毅先是一震，而后推了推眼鏡，眼神看向輸液管，伸手去調(diào)節(jié)流速器，喉頭上上下下的動了幾下......再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