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飛船

　　逃出土衛(wèi)二之后，絕大部分時間里飛船都由劉盛駕駛。這種簡陋的小型飛行器其實一點也不適合遠航：空間狹窄逼厭、空氣渾濁不堪，噪聲震耳欲聾……不過它也有自身的優(yōu)點，那就是目標小、速度快，機動靈活。

　　安磊挪動一下身體，使勁兒揉了揉發(fā)麻的胳膊，再次向劉盛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兄弟。飛船確實不怎么樣，讓你受委屈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又要預先停泊在近地軌道上，又要保證不被太空警察發(fā)現(xiàn)，也只有這么小的飛船才能做到。”

　　劉盛回頭哈哈一笑?！扒颇阏f的！已經(jīng)很不錯了！老實說，我都有點喜歡上它了，駕駛起來很有挑戰(zhàn)性，有意思?！?p>　　林嫻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移動，忽然記起安磊曾說過，“劉盛是我見過的最優(yōu)秀的宇航員。別看他平?？偸且桓贝蟠筮掷臉幼?，但是只要坐上駕駛椅，立刻搖身一變，成為無所不能的飛行之神?！?p>　　想到這里，她問安磊：“我看你的飛行技術(shù)也不錯，要是和劉盛相比呢？”

　　“不謙虛地說，我也算得上高手了。不過，和這家伙相比還差得遠。”安磊輕輕摟住愛人的肩膀，沖前面的背影一努嘴，“傳說他不僅是唯一一個飛過所有型號飛船的宇航員，而且還到過太陽系幾乎所有的大行星。他出生在一艘運輸飛船上，在上面長大成人，前半輩子從沒離開過各式各樣的飛船，是個不折不扣的太空人。別看年齡不大，可要論太空資歷的話，劉勝完全當?shù)闷鹎拜厓蓚€字?？傊岬竭@個名字，就意味著一個又一個神奇的傳說?！?p>　　“比如說……”她饒有興致地追問。

　　“還記得四十年前開始的太陽系大發(fā)現(xiàn)嗎？那時候，劉盛才不過二十五六歲，就駕駛自己改裝的飛船，獨自航行到了柯伊伯地帶。最神奇的是，在那片極度寒冷和陰暗的區(qū)域里，他居然單槍匹馬俘獲了一顆直徑八十公里左右的小行星！把它重新放置在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軌道上。返回途中，著陸前的最后一刻，能源耗盡，他采取了極為大膽的大氣彈跳減速方法，最終將那艘傷痕累累的飛船成功降落在火星上，人人都覺得，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

　　安磊娓娓道來，她聽得十分入神，眼睛里光芒閃動?！昂髞砟?？”

　　“后來呀，他就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人知道到底去了哪里。這么多年過去了，很多人的印象中，這位曾叱詫風云的宇航傳奇說不定早已不在人世?！?p>　　“扯淡，老子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兩人同時抬頭，發(fā)現(xiàn)劉勝正從椅子站起來，左手抱著飛行頭盔，眼睛瞪得像一對銅鈴：“林嫻，我的事情，你是不是都想知道？”

　　“對啊。怎么？不能告訴我們嗎？”她毫不示弱，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兇巴巴的，臉上卻掛著淺淺的微笑。

　　“嘿嘿。那你應該讓我來告訴你，這個人說的不能算數(shù)?！彼钢赴怖冢淮刈?，又趕緊說道：“但是現(xiàn)在不行——很快就要降落了，咱們得抓緊時間準備，可能會比較顛。”

　　半小時之后，小飛船搖搖晃晃降落在南極冰原。

　　安磊打開艙門，第一個跳到地面?！敖K于到嘍！想想吧，幾百年前這里還是一片冰雪世界，人跡罕至，地球也沒有遭到‘超級太陽風暴’的襲擊，要說災難這東西，真是說來就來。”

　　他伸個大大的懶腰，環(huán)顧四周，確認了方向，邁開大步向前走去，后面跟著林嫻，劉盛走在最后。

　　“所以要做好末日準備。第一眼看到那顆小行星，我就產(chǎn)生了這樣的念頭?！眲俳舆^他的話來，“那東西簡直就是個完美的避難所。專家不是說了嘛，趕上下一場‘超級太陽風暴’，說不定連火星也會進入打擊面！到時候整個人類恐怕都得完蛋！要是能有一顆可以自我維持的小行星，距離太陽足夠遠，還可以人工控制它的運行，咱們不就能夠躲過災難了嗎？哈哈哈哈?！?p>　　“這么說，那顆小行星真的存在？”林嫻覺得自己的心臟猛跳了幾下。

　　“當然！只是還沒有完全弄好，缺的東西還挺多。我算過，完全依靠它自身的資源，單純消耗性地使用，最多可以維持一萬人生存三百年。問題是，在這三百年里，它根本跑不了多遠，對不對？”

　　她聽出了劉盛話里的無奈。“嗯。這確實有點讓人絕望，宇宙還是太大了，就好比這太陽系所在之處，只不過是銀河系微不足道的一角，但是對于人類來說，卻已是無比空曠，那后來你……”

　　“后來啊，為了給它安上臺大功率發(fā)動機，我打起了烏拉爾集團的主意，結(jié)果就進去了，被關進土衛(wèi)二的監(jiān)獄里，還以為這輩子再也……”

　　“我看見他了！就在那里！”

　　安磊忽然大喊起來，激動地用手指著正前方，那里隱約有個人影。

　　三人立刻加快了腳步，人影也開始朝他們移動，先慢后快，最后兩邊都飛跑起來，距離在迅速地縮短，不一會工夫，四個人便氣喘吁吁地相遇了。

　　王小樹看著劉盛，眼睛里充滿了驚喜，沖上去二話不說先給了他當胸一拳，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看上去還不錯，我的好兄弟！怎么樣？監(jiān)獄里的滋味不好受吧？還有，前面那么多年你都去哪兒了？為什么不和我們聯(lián)系？剛開始還以為你已經(jīng)掛了，后來費了不少勁才打聽出來，原來你被關押在土衛(wèi)二……”

　　他半天才放開劉勝，嘴里連珠炮似地說個不停。安磊笑瞇瞇地望著他們，心里覺得特別溫暖。

　　兩人終于平靜下來，王小樹走過來和林嫻打個招呼?！靶量嗄憷?！回頭一定要好好謝……”卻見她自然而然地挽住安磊的胳膊，急忙話鋒一轉(zhuǎn)：“……謝謝賢伉儷，好厲害的一對劫獄鴛鴦！哈哈哈哈。”

　　說完仰天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笑聲過后，他換上一臉嚴肅的表情，對三人說道：“走吧，去看看我發(fā)現(xiàn)的好東西，到底值不值得你們千辛萬苦地從土星跑到這里來?！?p>　　說完便帶頭走在最前面。

　　“那東西打開了嗎？”安磊邊走邊問。

　　“沒有。不是我不想，只是一個人沒辦法弄開它。這艘飛船的設計真是古怪而又神奇，必須要三個人才行操作。一會兒你們就能見到那個……那個……冰魄了，它是外星人留下來的機器人，名字還是我給取的呢！”

　　“這冰魄實際上是它們那個文明的信使，智慧程度很高。那是個超級文明，領先人類很多很多年。遵照那個世界的機器人法典，冰魄把我從里到外掃描了一遍之后，決定和我建立一種主從關系?！?p>　　他停下腳步，站在一個圓圓的洞口邊?！斑@就是入口了，諸位留神腳下?！?p>　　四人魚貫而入，先經(jīng)過一條短短的坡道，長度只有五六十步，再往前就是平地了，他們繼續(xù)向前，又拐過一個直角彎，一片寬敞明亮的空間出現(xiàn)在眼前。

　　“這就是我和冰魄的工作場地。那艘飛船就凍結(jié)在下面，深度四百米的地方?！?p>　　“這么說，你就是從這里往下鉆探的？”劉勝問道。

　　“對！整整鉆進了四百米。怎么樣？厲害吧？”他得意洋洋地回答道，指了指墻邊一字排開的七八個柜子，“為了把這些設備運過來，光無人運輸機就來回飛了六趟。重型的不敢租，怕泄漏了風聲，只好用小型運輸機一點點地螞蟻搬家，花了老子不少錢?！?p>　　他彎腰掀開地毯，露出一個兩米見方的洞口。

　　“從這里開始，往下要走一公里多呢，全部都是冰臺階，注意防滑?！?p>　　一行人沿著狹窄的冰階緩步下行。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些堅硬、冰冷、透明的冰階終于走到了盡頭，他們跨過最后一道拱門，進入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窟。

　　這里非?；璋怠⑹杨^燈調(diào)到最亮，依然照不出多遠——燭火般微弱的光亮盡數(shù)消失在不遠處的漆黑之中，沒有多少反射回來。

　　忽聽王小樹高聲：“冰魄，把這里照亮吧?！?p>　　眾人眼前大放光明。林嫻張大了嘴巴，差一點驚呼出聲。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南極洲的萬年冰層深處，居然有這樣一個規(guī)模宏大的地下空腔。

　　環(huán)顧四周，目力所及，除了冰還是冰。那些萬年寒冰看上去晶瑩剔透、摸起來冰冷堅硬；抬頭仰望，只見半空中漂浮著很多細長的圓柱體，發(fā)出明亮的光芒，晃得人頭暈目眩。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地方：空曠、冰冷、單調(diào)......也不知道這個空腔究竟有多大。

　　她深吸一口氣，朝著對面遙遠的冰壁呼喊：

　　“啊——”

　　過了一會兒，四處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回聲：“啊——啊——啊……”

　　“從這里到對面，長度是三百一十米，我專門測量過?！蓖跣湔f。

　　話音剛落，遠處出現(xiàn)了一個明亮的小球，它倏忽而至，倏忽而停，眨眼間飛到眾人面前，靜靜地懸浮于半空，通體散發(fā)出晶瑩剔透的光輝，猶如一粒碩大純凈的珍珠。

　　他換上莊重的表情：“諸位，這就是冰魄。外星信使，我的朋友?！?p>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最后還是由劉盛代表大家：“你好，冰魄。我們也是王小樹的朋友，是和他一樣的人類?！?p>　　“歡迎你們的到來，這為飛船的再次啟動提供了可能性。很高興王小樹先生邀請了你們，他是我的主人，希望我們很快能成為好朋友?！?p>　　透過腳下的冰層，一個通體黝黑的物體清晰可見。它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深深地向下斜插入寒冰之中，外觀就像一把三棱匕首。

　　“飛船？”劉盛用腳尖指了指那個物體。

　　王小樹點點頭。“探地雷達給出的外形尺寸是長度三百五十米，直徑九十米。”

　　“跟二十一世紀五十年代那種老式火箭差不多大小。”安磊說。

　　“人類火箭一般是圓柱體，而它卻是棱形的，更像一只梭鏢。喏，就從這里開始，最多再往下開挖二十厘米，你就可以親手觸摸到外星飛船的外殼了?！?p>　　王小樹蹲下來，張開右手輕輕撫摸著冰面，那樣子就好像是直接撫摸飛船一樣。

　　縱使隔著一層厚厚的冰面，劉盛和安磊也都注意到，飛船的表面坑坑洼洼，布滿了深深的劃痕，一看就是猛烈撞擊、持續(xù)摩擦和高溫燒蝕的結(jié)果。

　　“這艘飛船進入地球大氣層之后，一頭扎進了南極厚厚的冰雪里，然后就被牢牢地凍結(jié)在其中，再也沒有離開?！彼^續(xù)說道。

　　“也就是說，一次失敗的著陸？”劉盛問道。

　　“對。至于導致了船毀人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們恐怕永遠無法得知?！?p>　　“你如何斷定船上的飛行員都死了？說不定他們進入了某種冬眠狀態(tài)，等到我們把飛船從冰層里弄出來，他們又會活過來呢？”安磊提出了他的問題。

　　劉盛、林嫻同時望向王小樹。

　　王小樹抬手一指冰魄?！八f的?！?p>　　冰魄發(fā)出柔和的藍色光芒，一閃一閃的，仿佛在配合它說話的節(jié)奏：“飛船來到了地球，卻在著陸時不幸失控。進入大氣層后，劇烈的摩擦產(chǎn)生了很多熱量，炙熱的船體融化了冰雪，再加上自身的動能，它一頭鉆進了厚厚的冰層之中?！?p>　　“船上共有十七名造物者。自動駕駛系統(tǒng)感知到撞擊危險后，在最后一刻啟動了自動保護系統(tǒng)，釋放出緩沖膠囊，將造物者嚴密地包裹起來?！?p>　　“冰魄說的‘造物者’，指的其實就是宇航員，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智慧生命?！蓖跣洳辶艘痪湓挕?p>　　“對，宇航員。災難本應到此結(jié)束，正常情況下，飛船最終停下來之后，自動保護系統(tǒng)就會把造物者……宇航員從膠囊里釋放出來，由他們對飛船進行檢查和修復。”冰魄緩緩地說。

　　“結(jié)果呢？”林嫻忍不住問道。

　　“由于周圍環(huán)境溫度太低，剛剛?cè)诨谋┭杆倌?，在很短的時間里，飛船就被凍結(jié)在冰層之中。畢竟，這里是地球上最寒冷的地方……還不是最糟糕的。宇航員們從膠囊里出來，檢查完飛船狀態(tài)之后，為了盡快擺脫困境，他們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知道了！他們發(fā)動了飛船，卻沒有將發(fā)動機動力輸出調(diào)到最大。”劉盛忽然說道。

　　“猜得不錯，正是如此?！北前l(fā)出一陣紫色的光芒，那是贊許的表示。

　　“在低功率模式下，發(fā)動機推力不足以將飛船推離冰層。這時候最壞的結(jié)果便出現(xiàn)了：發(fā)送機輸出全部轉(zhuǎn)化成熱量，緩慢而又持續(xù)地融化了四周的堅冰，導致飛船越陷越深，越凍越結(jié)實。等到宇航員們意識到這一點，大錯已經(jīng)鑄成?！?p>　　“飛船一直向下沉降了數(shù)百米，終于徹底動彈不得。最終，宇航員們關閉了飛船，在絕望的等待中全部死去……”冰魄的聲音變得低沉。

　　眾人陷入沉默之中。林嫻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腳下，那下面又冷又黑，十七名外星人孤立無援，在孤獨中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她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將身體向安磊靠了靠，緩緩開口問道：“冰魄，你們是怎么到達地球的？”

　　“這個……以后再說吧?！卑怖谟昧ё∷募绨?。

　　那可能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作為機器的冰魄當然無所謂——就算讓它把一個故事重復講上一萬遍，它也不會感到絲毫疲倦。他們幾個大活人可就得另說了，畢竟，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咱們就抓緊時間，馬上開工！”王小樹立刻興沖沖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