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驚得將手里的梳子落了下去,趕緊將他扶起坐在她原先坐的凳子上。將地上的梳子撿起來,擦了擦,按著她會的簡單發(fā)飾,仔仔細細給他梳起頭來。
忽的聽他低啞又溫柔的問:“阿滿今年多大了?”
阿滿愣了愣,胡亂道:“妾身22了?!?p> “你瞧著像19”。他說
“是嗎?”她故作溫柔的笑了笑,神情微微恍惚。她多大了,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阿滿給君亦辰梳了個她自己常梳的男子發(fā)飾,又找了個小巧的發(fā)冠給他帶上??戳丝?,說不好看,后又給拆掉。又給他重新梳,如此反復(fù)折騰了很久,到自己都困了,她都沒敢將他的頭發(fā)梳好。最后將發(fā)冠戴了又拆,期望著他就這樣被自己梳到睡著。
可在她不知道第幾次將他的發(fā)冠拆下的時候,他抬手將她的手握住,道:“阿滿,夜已太深了,今日畢竟還是我們大婚之日,不行房事不吉利。”
阿滿原本朦朧的頭腦,經(jīng)這個一句話,又頓時清醒了。梳子再次掉落,發(fā)出當(dāng)?shù)囊宦暋?p> 他站起來,親自幫她將婚服褪下。喑啞的聲音飄飄道:“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擔(dān)心,慢慢就習(xí)慣了?!卑M便被他柔柔攏進懷里,簾幕蕩漾,燭光搖曳。
好一會兒,他終于像小孩子一樣,睡著了去,阿滿獨自一人拿著金簪比劃著怎樣才好將自己手上的血放出來。卻被他一個抬手驚慌,打磨得銳利的金簪就這樣將他的手劃出了血,掉落在潔白的布巾上。她驚慌失措,他卻毫無所覺般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又翻了個身抬了個手,恰好將她攬在懷里,逼得她不敢動彈,直至她睡去,呼吸聲漸穩(wěn)。他才將眼睛睜開,悄悄取下她手上的金簪丟隨意丟至一旁,既不離她太遠,也保證不會傷到她。才輕輕攏著她,閉上了眼睛。
阿滿來臨督到現(xiàn)在最為心心念念的一件事便是白見歡回國一事。她擔(dān)心白見歡悄悄就回國去,不通知她一聲。半年多以來,她在嘴上譏諷過戰(zhàn)華儀不少次,但對于這聯(lián)姻的決策者之一白見歡,由于半年來沒怎么見過,阿滿還未在嘴上譏諷過他哩,雖說這不是阿滿非要送白見歡最后一程的理由。阿滿與白見歡一直以來就是兩看相厭,第一次正式見面之時就結(jié)下了梁子,即使阿滿后來因為戰(zhàn)華儀的緣故想過不計前嫌,與白見歡試著交好,但嘗試過一兩次都沒什么效果之后她就放棄了。從北寧到南安的路上,他倆一句話都沒有說。兩個人之間,要么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要么就是半生半熟,逢場做戲,毫不走心;剩下的就是牽連甚重的愛和恨了。白見歡和阿滿屬于恨。他倆不可以好言好語,因為中間有戰(zhàn)華儀。但他兩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因為愛屋及烏。他們有同一個關(guān)心的人,心系同一個地方。想到接下來要獨自一個人在這異國他鄉(xiāng)生活下去,就會對那個送自己到異國他鄉(xiāng)的同胞非常不舍,對于牽絆這樣重,分不清愛恨,但總歸是沒有好言好語的同胞,心情更是格外的復(fù)雜。
她早上早早的醒來,悄悄在床上摸索著自己的金簪,將之插在頭上,便躡手躡腳的走下床去。因為君亦辰還沒有醒過來,她擔(dān)心吵醒他。便拖著自己的一套常服,去化冰的房間里梳洗去了。之后,阿滿便帶著化冰將出宮的事情稟報了左子俏。聽聞,御靈宮因帝失二子一事,帝后病弱,管理后宮一事便交至貴妃左子俏手上。
阿滿帶著化冰來到驛館之時,白見歡的隨從們正在將行禮裝車?!肮?,他回去是不會通知自己的?!卑M心里略微小小的失落。之后又釋然。“他兩之間兩看相厭又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何必在這個不起眼的小事上難過呢?她失落不過是因為對北寧的不舍罷了?!卑M在路邊站著看隨從們將行禮裝好后,白見歡終于身著白色華服從驛館里走了出來。瞧見站在一旁的阿滿和化冰。他略微驚訝了一下,而后走向馬車的步子折回,面無表情的問道:“什么事?”
阿滿扯著自己的衣服惠子走向無人的一個角落,白見歡跟在她身后。
她道:“終于將我丟在南安,這一輩子都回不去北寧了呢?君上現(xiàn)下可是欣喜若狂了?”
白見歡答:“既然明白,還望北和君上安分守己?!?p> “說起來,本君向來就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想必君上也是知道的?!卑M答
白見歡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君上不要忘記了,自己為什么嫁到南安來?”
阿滿將把玩在手上的穗子撩開?!氨揪匀徊粫洠悄?,白見歡使了計策,讓我在萬民的壓力之下簽下了婚書。是你—北定君,使用了計策將我送離了北寧,離開了長公主。你我都明白,我們?yōu)槭裁磧煽聪鄥?。我可以不介意為了北寧前來?lián)姻,但是我很在意你將我推離殿下身邊。我堅信,堂堂北國第一卿相,堂堂北定君,不是什么世俗中人。我也堅信,你可以保護她,陪伴她。既然是你將我推開的,麻煩您,不論后來怎樣,護她周全。別讓她一個人凄凄冷冷,孤孤單單。越是看似堅強的人,越是容易孤單,也越是脆弱。白見歡,你能做到嗎?”
白見歡沒有理她,轉(zhuǎn)身往自己的馬車走去。車轅轉(zhuǎn)動,經(jīng)過阿滿身邊時,他撩開車簾看了她一眼道:“殿下只管交給我,不用你操心。日后,不會有人再如殿下那般護著你,自己保重。”說完將車簾落下。
阿滿站在原地,馬車離去帶出的風(fēng)刮著她的面龐,將梳得本就不是很整齊的發(fā)式帶亂了去,待到馬車再也瞧不見了,她才難過又不舍的落了好多串眼淚。
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君亦辰帶著隨從站在后面。阿滿扭頭將眼淚擦了擦,拾起笑顏,帶著化冰行至君亦辰身旁,行了一禮。
君亦辰抬手將她殘余的眼淚插干,溫柔的笑顏里含著悲傷,他道:“走了,回去了?!?p> 阿滿點頭,兩人乘著馬車回了御靈宮。
晚間,御靈宮擺下了迎接阿滿的宮廷私宴,宮里嬪妃齊聚,品級高的誥命夫人也參加了宴席。阿滿換上了正經(jīng)些的青色宮裝,化冰隨她一起出席了宴席,身著紫衣宮裝。
她們在眾人的目光下緩緩入座,轉(zhuǎn)身瞧了一眼周邊。帝后做在最上座,左貴妃也稱梅貴妃,做在她的正對面。阿滿莫名的覺得這一幕頗為熟悉,好似她經(jīng)歷過一般,但記憶里卻是沒有的,隨后生出些小小的悵然來。
因著今日阿滿的心情格外復(fù)雜了一些,盡管眾人十分熱鬧,她也免不了恍惚。應(yīng)對了一會各種賀喜聲之后,阿滿實在不想再應(yīng)付,便尋了個間隙一個人往宴席外走去?;粼谘缦蠋退龖?yīng)對。
昏暗的小道上,一位溫文爾雅的公子擋去了她的去路,他身著青藍色布衣,頭戴白色方巾,與宮宴上的華麗格格不入。
他問:“你是北和君,戰(zhàn)滿?”
阿滿答:“是的?!?p> 他又問:“你還有別的身份嗎?”
阿滿心下疑惑,這位公子與前生姑娘可是有什么聯(lián)系?或者說這位公子與那顧氏皇貴妃可是有什么牽連?她八卦之心大起,決定探一探這兩位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的傳奇人物的人生。
阿滿狡黠一笑:“或許還有吧,但是,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聽她如此回答,孫弗行有些激動,他將她上上下下盯了好一會兒,良久,都沒有什么言語。
阿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尷尬的咳了一聲,道:“公子,我臉上可是有米粒子?”
孫弗行收回視線,咧嘴輕輕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一時恍惚,將君上看成了一位故人而已。”
阿滿也笑笑,不再回答。
這時,從暗處走出來一位貴婦人,她面容清麗,身段清瘦,誥命服在她的身上穿出了不一樣的婀娜,頭上華麗的發(fā)冠隨著她前來的步伐鐺鐺輕響。她沒有開頭禮貌性的招呼,直接開口問道:‘那么北和君上,是什么時候開始,記不得之前的事情了的?’
阿滿瞧著年輕的貴婦人走來,下意識道:“喲,這是哪里來的漂亮姐姐呀?”說完才驚覺,她這話說得好奇怪,像和熟悉極了的人打了個趣一樣??伤c她熟悉嗎?明明她并不認得她呀。
在場的三人都沉默了好久,只圍在一起站著,互相相顧無言,但又分外和諧,就像此情此景理所當(dāng)然。
阿滿打破了沉靜,她答道:”具體的日子,我也是記不清了的,約莫在去年的7月份的樣子吧,當(dāng)時生了一場大病,就什么都忘記了?!?p> “生了一場大病,然后就什么都記不住了?”小碧驚問,這話,顧青青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那年輕公子正是孫弗行,那年輕婦人正是小碧,這兩位正是與顧青青牽涉極深的人。
阿滿答:“正是?!?p> 小碧終于開懷一笑,將自己的身份坦率告知,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是左府的侯夫人了,身份尊貴。小碧將自己介紹完畢,孫弗行也向阿滿坦率告知自己的身份,現(xiàn)下,他正是臨督城里有名的衣商,因著受到皇家特別眷顧,一時間風(fēng)光無比。
阿滿聽著他兩介紹完自己,也象征性的將自己介紹了一下,但她也知道自己并沒有什么好向他們介紹的,將自己的身份簡短說了兩句后,便做了一個鬼臉,以掩飾自己介紹時的尷尬。
最后她習(xí)慣性打趣了一句:“說起來,我們?nèi)齻€也算是三教九流齊聚一堂了呢?!?p> 畢了,三人相視一笑,最后莫名的笑成了一團。
待三人都笑夠了,小碧開始將顧青青的故事說給阿滿聽,就像以前顧青青因著生病而失意,她將她的往事說給她聽一樣,孫弗行在一旁補充一些他知道而小碧并不知曉的事。而阿滿則坐在湖邊的石塊上,安靜的聽著。8月晚風(fēng)吹過,夾雜著花果清香。
故事講完,夜已經(jīng)很深了,滿宮的侍從們正到處尋找他們,而三人躲在湖邊的樹灌里,一聲不吭,心有靈犀地任一撥又一撥的侍從從湖邊的小道上經(jīng)過。
“所以,顧氏皇貴妃已經(jīng)離世了嗎?阿滿挑著一波侍從遠去,另一波侍從還沒有尋來的間隙,小聲問道?!?p> 阿滿其實心里明白,眼前兩人這樣坦率,已然是把她當(dāng)成他們的摯交顧青青了,但她并沒有因為他們把她當(dāng)成他人而反感,反而,因著他們?nèi)绱讼嘈潘|動。她自己也覺得眼前這兩人親切不已。
兩人聽著她的問題,一陣沉默,顯然,他們都不愿相信,顧氏皇貴妃已死。
小碧答:“皇帝失子那個事件,太過奇怪,憑我對我們家姑娘的了解,她是絕對不會做出謠言所傳的那樣的事情的。放火自焚,更是不會了。她那么超然的一個人,根本就不會把這種齷齪骯臟的事放在心上?!?p> 孫弗行在一旁點頭,他也道:“憑我對青姑娘的了解,她灑脫得很?!?p> “所以你們懷疑,那件事另有隱情,想要調(diào)查真相?而且,你們還懷疑,我與她有關(guān),或許我就是失憶后的她?”
小碧和孫弗行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阿滿了然。
“你們希望我?guī)兔κ菃??說實話,聽你們將故事這么一講,我也是蠻好奇真正的事情經(jīng)過的。但……你們也知道,我現(xiàn)在身上背負的,可是事關(guān)北寧生死的使命,我為什么要涉險幫助你們呢?我也是知道的,現(xiàn)在的御靈宮里,有關(guān)顧氏皇貴妃的事,可都是禁忌?!?p> 阿滿將理性拉回,盡管她覺得這兩人親切無比,但身在陌生的皇宮,一不小心她就會踏入萬丈深淵,他不得不將那親近感拋掉,就事論事。
孫弗行幽幽回道:“君上的擔(dān)憂,我們自然也是理解的。但是君上可以換個角度想一想。你一人身在御靈宮中,無依無靠的,唯一的依仗便是皇帝陛下對您的眷顧了。但這場聯(lián)姻,你也明白,北寧忍辱負重?;实鄹吲d時,便會多眷顧您一些,不高興了,便隨心隨欲,這樣的狀態(tài),可是您想要的?”
阿滿聽此,腦子里認真思索著,不待她回答,身邊的小碧也開始說道:“但是,結(jié)交我們之后,您的狀態(tài)就不會是這樣的了,孫公子現(xiàn)下是京城有名的富商,他的商業(yè)路線已經(jīng)擴到了大江南北,物質(zhì)資源厚實。而我呢,小碧現(xiàn)在怎么說也是堂堂左府的侯夫人,您應(yīng)該也知道,左府現(xiàn)在在南安,也是如日中天。有我們兩人在暗中相助,君上在御靈宮的生活一定會順利許多。更為重要的事,君上知道了這么多事,不能成為朋友,那就只能成為我們竭力除去的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