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逍遙谷。
竹制的屋子里,老寨主在上手座位微笑著看向眾人,手中的旱煙燒的啪啪作響,在略微昏暗的屋子里冒著赤紅的煙火。
青陽、白山水、蘇紫杉、惡鬼分別坐在左右,小六子坐在一個低矮的竹椅子上,靠著青陽,面露喜色。
“公子,那日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禁錮了身體,無法移動,后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放在谷口了,我一直以為是你們救了我,怕我累贅才把我丟下的。”小六子說到這里崛起了小嘴,不滿的說道。
“怎么可能丟下你呢?那日大亂我們被沖散了?!鼻嚓栁⑿χ嗣×拥男∧X瓜。
“不過我想老寨主應該更清楚是誰救了你吧?!碧K紫杉把話兒接了過來,妙目流波,看向老寨主。
老寨主吐了一口煙,干笑了兩聲,“小六子,你看你都纏了各位一下午了,快去叫張大嬸兒他們張羅飯菜吧?!?p> 小六子連連稱是,歡快的跑了出去。
屋內(nèi)的氣氛微微轉(zhuǎn)冷,眾人的笑容也漸漸消退。
“你們早就知道了?”老寨主淡然的說道,滿是皺紋的臉上似是浮現(xiàn)了一絲苦澀。
“那演武城的陣法,需要有四個方位的陣眼交相呼應,而只要陣眼破,對應的浮光塔樓也會破掉,但是我們破了南方守城平陽城之后,演武城中的南方塔樓卻依然存在,那就是說南方還有一個陣眼。直到后來到了清溪城,發(fā)現(xiàn)論方位,似乎逍遙谷和清溪鎮(zhèn)才是南北正對,那時候我們就已經(jīng)開始懷疑了,畢竟荒城之后,南方基本沒有完整的城池。”白山水將話接了過來。
“況且你的藥也太靈了,靈到荒城的迷霧絲毫無法影響不到我們,連影殺盟都沒得到的藥物,居然出現(xiàn)在一個城醫(yī)的手里,這有點說不過去?!睈汗斫拥?。
“不過,最終還是色公子提醒了我們,小六子在逍遙谷,荒城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何能夠放過小六子?”蘇紫杉說道。
老寨主干笑了兩聲,“哎,這秘密終究還是守不住的?!彼坪醣粺焼芰讼?,干咳了兩聲,雙目微微泛紅,將煙槍在鞋底敲了敲,星星點點的火花亂濺。
“老寨主,我不明白,那日我和你們一起攻打安陽城,那死傷的鄉(xiāng)親也是假的?”沉悶了半天的惡鬼終于按耐不住了,憤憤的說道。
“哎...”老寨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朝后靠了靠,落寞的表情似乎訴說著難言的酸楚。
“惡鬼先生,我要感謝你,當日攻打安陽城,都是真的,那是唯一一次我忤逆荒城主上的事。你記得小六子曾經(jīng)和你說過,安陽城被攻破是在一個夜里,而且誰都不知道荒城大軍是如何開進城中的?!?p> “難道是?”惡鬼經(jīng)歷過那慘劇人寰的場面,心里的猜測實在無法相信。
一行淚水從老寨主的眼眸中落下,悔恨、自責五味雜陳,蘊藏其中。
“沒錯,是我開的城門?!崩险魍纯嗟拈]上了雙眼。
“我本是城中的醫(yī)官,因為荒城的存在,運送藥材的路都被封鎖了,沒有藥,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城中百姓死去,于是我?guī)е鴮O子偷偷去山里采藥,被荒城之人抓獲,他們給我的孫子中了蠱?!闭f到這里,老寨主頓了頓,隨手拿起酒葫蘆,猛的灌了一大口。
“對,就是和青陽少俠一樣的毒,想必少俠了解那毒的苦楚,我這孫兒從小父母雙亡,我一手帶大。讓我看著他就這么死了,萬萬是不能的。最后不得已,我唯有答應荒城的要求?!闭f到這里,老寨主雙目赤紅,似是回想起了無法回首的往事。
猛的抽了幾口旱煙,平定了下情緒,聲音低沉的說:“沒錯,那晚是我給荒城之人開了城門,那一晚,我抱著仍舊昏迷的孫子躲在角落里,看著城中百姓慘遭屠殺,一個個倒在我面前,我悲痛欲絕,幾乎昏厥,最后漸漸麻木,再往后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說到這里,老寨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似是憋悶在心中多時的秘密終于吐露之后的暢快。
似是沒有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屋內(nèi)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之中。
“為什么荒城之人沒有殺你?”白山水問道。
“少俠,你可還記得湖邊的那口井?”老寨主定睛看向青陽。
青陽點了點頭,似是不愿說話般。
“那口井的下面封印著一個怪物,那口井里的水吸收了那怪物的靈氣,對療傷特別有好處,你受傷那幾日,也正是靠著那井水渡過難關(guān)的?!?p> “荒城人手眾多,為什么要讓你來把守這里?”白山水追問道。
老寨主看著白山水苦笑了兩聲,沒有言語。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為了容易掩護了,青武者即便親臨此地都沒有看出玄機?!碧K紫杉淡淡的說道。
“我要是你,我早就自殺了,還有臉活下來?”惡鬼冷著面,看向屋外,語氣森然。
沒想到老寨主聞言哈哈大笑,“惡鬼大人說的不錯,我曾經(jīng)想過就此死去,但是你知道為什么我又答應了荒城之人幫助他們鎮(zhèn)守這里嗎?”
說到這里似乎激動了些,緩緩起身,拿著煙槍的手微微顫抖,“可以說那蠱毒根本就沒有解藥,我孫兒雖然解了蠱毒,但是由于蠱蟲蝕心,身體早已經(jīng)垮了,如果不是那井水,根本不可能活到現(xiàn)在,我老漢一人死不足惜,可憐我那年幼的孫兒。”
忽然老寨主疾步走向屋門口,街道上火光照耀,將門口點亮。
背對街道的老寨主面容漆黑一片,絲毫看不清面容,只聽見他因為激動而變得尖利的聲音,“直到我遇到了青陽少俠,他居然能夠解除蠱毒之后,還依然強健,看你教授小六子武藝,更能看出你絲毫沒有問題。使者告訴我,是你的血,你的血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救我孫子的東西?!?p> 老寨主忽然跪倒在地,帶著哭腔哀求道:“大人,老漢求你了,救救我的孫子吧,把你的血給我吧?!闭f著貪婪的伸出了手臂。
青陽厭惡的看了看老寨主,別過頭去。
“少俠,你不是想要那個盒子的鑰匙嘛?只要能...”
話還沒說完,一聲悶哼,隨即咔嚓一聲。
只見惡鬼擋在了青陽面前,一腳將老寨主踢飛狠狠的撞擊在屋子墻壁上。
“你還有臉再要我老大的命給你孫子換命?”惡鬼惡狠狠的罵道,整張臉在光影浮動下顯得猙獰不已。
“咳咳。”老寨主顫抖的手捂著胸口,大口的鮮血噴了一地。
另外一只手在地上摸索到酒葫蘆,猛的灌了兩口,又干咳了兩口血,才平復住胸口劇烈的起伏。
“老漢真是死不足惜,不過沒救活我孫子前,老漢還不能死?!闭f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笛子。
“各位俠士從桃縣而來,想必知道這是什么吧?”老寨主苦笑道。
“我罪孽深重,地獄就讓我去吧,但是我的孫子不能死。”
看到笛子的時候,四人均站起身來,死死的盯著在火光中被照的明亮的笛子。
“你居然還對村民下了蠱毒?”青陽冷冷的說,面色如霜,似乎對老寨主最后的憐憫都消失殆盡。
老寨主點了點頭,卻絲毫沒有羞愧之情,一臉的貪婪。
“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這谷里有兩千只蒼鬼,我只要一吹響這個笛子?!闭f到這里,老寨主獰笑起來,從陰影里露出半張因為興奮而扭曲的臉。
忽然一聲悶哼,興奮的表情仿佛被凍住了一般,烏蒙蒼老的眼睛忽然睜大,似乎是恐懼也似乎是驚訝一般。
老寨主吃力的扭過頭,似是想要看清楚身后的景象,然后剛轉(zhuǎn)過一般,一襲白衣擦著臉龐而過,輕易的將老寨主依然高舉的笛子奪了過去,迎著四人驚訝的眼神走進了屋里。
“秀兒?”惡鬼第一回過神來。
“秀...秀兒?”老寨主似是也吃力的站了起來,拔下扎在身后的尖刀,摔在地上,濺了一地的鮮血。
“為...為什么?”老寨主似乎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瞪大的眼睛似是想要撕掉秀兒臉上的假面具一般。
秀兒默然無語,將笛子遞給了惡鬼,而后轉(zhuǎn)身面朝老寨主,熟練的解下腰帶,敞開長衣,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四人不禁微微側(cè)目。
只見秀兒胸口以一片潰爛,蒼白的肋骨上掛著已經(jīng)腐爛的肉塊,裸露出來的一個金色心臟極為緩慢的跳動,似是隨時能夠停止一般。
“爺爺,我已經(jīng)很累了,不想再活下去了。”秀兒俊秀的臉上沒有半分憂傷,還帶著幾分爽朗。
“我也不想爺爺再為了我背負沉重的罪孽,我們欠了安陽百姓太多太多,咱們就這么離開吧。好嗎?爺爺?!痹挳?,秀兒緩緩的跪了下來,給老寨主恭敬的磕了三個頭。
老寨主頹然坐到地上,淚流滿面,“秀兒,爺爺對不起你,爺爺對不起你...”
秀兒起身,從衣袖里拿出一把鑰匙遞給惡鬼,“惡鬼大人,這是打開那口井的鑰匙,多謝你拼了性命搭救安陽百姓,替我爺孫二人嘗了一部分罪孽,希望各位大俠不要將此事告知村民?!痹挳叄娙碎L跪不起。
忽然咔嚓一聲,老寨主靠著的木墻寸寸碎裂,整個人仿佛被什么東西吸住了一般,猛的朝外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