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并不是魯莽;讓步,并不是退縮;妥協(xié),并不是投降。真正的勇敢,需要莫大的勇氣,真正的勇氣,在每個(gè)人的內(nèi)心深處。
抉擇,能使人深陷黑暗,也能使人重見光明。
“宮主。”金葉子眾人恭敬地施禮。
林,已從屋內(nèi)走出,贏先生也已收功。
“多謝?!睏钣贶幹徽f了兩個(gè)字,便站起了身,梅曉之也已調(diào)息完畢,靜靜走到了梅月笙的身旁。
贏先生單手一擲,梅曉之立刻接住,并不多言,吞咽入喉,稍一運(yùn)功催發(fā)藥力,隨后平靜地注視著移花宮主等人。從贏先生起身到了季云身旁之后,婉兒就倒在了季云的懷中,她閉著雙眼,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透著紅潤的光澤。
“你們走吧。”宮主平靜地對龍問說道。
她并不是在命令,也并不是在威脅,而是很平靜地說話。
龍問很平靜地看著宮主,并不說話,他在等,等待宮主的下一步動(dòng)作。
“死者已矣?!睂m主自然看到了仲官的尸體,還有那一串銅鈴。
嘆息,良久。
“走出沉香谷,不要回頭?!睂m主恢復(fù)了平靜。
眾人沒有應(yīng)聲。
“幫我把她們,照顧好?!睂m主并未面對著金釵們說話,她明白她們的決然,宮主面對著龍問眾人,此話一出,林頓時(shí)沖了過來。
宮主口中的她們,自然是婉兒和林。婉兒已被旗官托付給了季云,林尚有內(nèi)傷,她自然也需要有人照顧。宮主的話,沒有人回應(yīng),人群之中,站在郭子蒙身旁的楊雨軒,努力挺直了他的身軀,將目光投向了宮主,就像是一個(gè)承諾,這是只屬于楊雨軒的承諾方式。
“你該走了?!睂m主微笑著對林說道。
“不?!?p> “剛才你就該走了,去追求屬于你的東西吧?!睂m主撫摸著林的頭發(fā),她也如同宮主的女兒一般。
林默然無言。
“替我活下去,才是你該做的?!睂m主和藹地對林說著,她的話,讓林流下了久違的淚水,她不得不點(diǎn)頭。
因?yàn)樗?,是宮主的期望。
“我希望,以后你不要踏入沉香谷,一步也不要!”宮主輕聲一嘆,這里,是她的移花宮,是她的選擇,林,應(yīng)該有自己的選擇。
此刻的林,全然沒有了之前的超然,在宮主面前,她就像女兒一般,林抱著宮主,淚,漸漸打濕了宮主的衣衫。
宮主撫摸著她的背,這是最后的機(jī)會(huì)愛撫她了,在冬天的那個(gè)黃昏中,拾到林的時(shí)候,她正凝視著斜陽,堅(jiān)強(qiáng)而倔強(qiáng)的眼神,觸動(dòng)著宮主的心。她一直都很堅(jiān)強(qiáng),但在此刻,她的淚,如她的倔強(qiáng)一般,眼眶無論如何也束縛不住。
“替我活下去,然后,忘了我?!睂m主輕聲細(xì)語,說罷,她的袖口,莫名地出現(xiàn)了一串金玲,她右手隨意一揮,金玲,已打在懸崖的石壁中,一丈之高,沒入三寸!
顆顆碎石滾落,似乎,在感嘆著更迭的悲情。
與此同時(shí),旗官也將銀鈴取出,瞬間,銀鈴,在她手中化為齏粉!
“你們該走了?!逼旃倨届o地對龍問說道。
“你也該走了?!睂m主撫摸著林的背,隨后,用粗糙的雙手,搭在林的雙臂之側(cè),輕輕將林挪開了懷抱,注視著她。
宮主嚴(yán)肅而莊重地看著林,林不再抽泣。
“好。”林的聲音很低,卻很堅(jiān)決。
龍問,慢慢地走到了宮主身前,他并不在乎林的哭泣。
“你也該走?!饼垎柕脑挘屓朔艘乃?。
身為金葉子的宮主,所有的罪孽根源,所有的殺戮,十二門的慘烈,都該由她來承擔(dān),都該在她的身上做個(gè)了結(jié)。但,身為盟主的龍問,卻不想宮主以身相殉。
宮主并不回答,她已轉(zhuǎn)過了身,面對著大廳。
“生命,只有一次。有時(shí),慷慨赴義,并不是一種偉大。知其重而承其負(fù),隨后釋然,放下,才是真正的偉大?!饼垎柛锌?dāng)他殺死“六合堂”的眾人,他已然發(fā)生了變化,那一夜,他站在尸體的面前,只看到她們的輪廓,他望著沙漠。沙漠,是無情的黃沙,有多少生命葬身其中,綠洲,是每一個(gè)沙漠中的人苦苦追尋的地方,因?yàn)?,那是生的希望所在?p> 宮主不可思議地回過頭看著龍問,他的話,并不該是一個(gè)像他這樣年輕的人說出來的。
“請宮主三思。”葉夫人懇請著宮主。
“你還好嗎?”宮主親切地問候著。
“我很好?!比~夫人感激地對宮主說道。
她當(dāng)然很好,她并未受到金葉子的追殺,這當(dāng)然是托宮主的福。
“請宮主三思!”眾金釵異口同聲。
她們當(dāng)然不是怕死,她們是害怕失去宮主和旗官。
“謝謝你們?!睂m主微笑地看著她們。
“十幾年來,我一直追求永生,犯下了無窮無盡的滔天之罪。這些罪過,都該有一個(gè)了結(jié)?!睂m主黯然,她再一次看到了仲官的尸體,她不再面對眾人,而是轉(zhuǎn)過了身,卻又不得不注視著揚(yáng)一超和左山魁的尸體。默默地,一滴淚,從她幾十年未曾有過淚痕的臉上,滴落。
曾有人說,只要一個(gè)人還有淚可流,他就不該死。
但是,左山魁,的的確確躺在了宮主的椅子之前,揚(yáng)一超,的的確確在仲官的座位上!
他們都是義士!他們都是為誰而死?他們本來不應(yīng)該死,也不用死去,但,他們已經(jīng)死了。宮主癡癡地注視著這間大廳,左山魁的前面,是她坐的椅子,宮主癡凝許久,黯然神傷。
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她要如何做?她必須給所有因她而死去的人一個(gè)交代,她別無選擇,欲生則罪起,罪起則業(yè)生,而業(yè),將終身相隨,驅(qū)不散!揮不去!抹不掉!罪業(yè),終究需要一個(gè)了結(jié)!宮主看著自己滄桑的雙手,粗糙而泛黃的手指,依然可以活動(dòng),那些躺著的身軀,卻再?zèng)]有了生機(jī),宮主慘然一笑。
她已年近半百,卻殺業(yè)太重,在她永生之念的路上,鋪滿了多少尸體,就連仲官,也因此而死去。義士,本不應(yīng)該就這樣死去,但左山魁已死,眾金釵也有隨她赴義的決心,她于心何忍?郭子蒙都投身入世,只為了結(jié)金葉子,他本是逍遙散人,但,他也變?yōu)榱肆x士。就連水月觀的蕭一仙,也曾出山以退涂山之兵,一切,都源于她的貪念!
桂子悠悠,傳來撲鼻之香。
今日,正是回頭之日,此時(shí),正是放下屠刀之時(shí)。她不能再妄增殺業(yè),她要為曾經(jīng)的罪過,給出自己的答案!
她決定背負(fù)所有的罪業(yè),所有!她在生死簿上,批上了屬于自己的那一筆朱砂!當(dāng)她朱筆揮下,云散如趨,太陽,從云層中完全露了出來,溫和的陽光,灑在谷地,照亮了整個(gè)深淵,照亮了通往谷口的路。
“三金釵聽令!我以宮主的名義,下達(dá)最后一道命令!”宮主背對著眾金釵,她的話,鏗鏘有力,全然不見了之前的溫和。
“屬下聽令!”三金釵單膝跪地,拱手聽令!
“命你們速將此物,送至水月觀前,懇請蕭一仙將其沉入水月湖中!你們,永世不得再踏入沉香谷一步!”宮主話音剛落,一道內(nèi)勁催出,眾人只聽得一個(gè)聲音插入木中,并未見得此物何在,也沒有一個(gè)人看清了宮主的出手!屋前的一棵桂花樹,卻猛地?fù)u了搖,樹干之上,插著一片閃著金光的葉子!
“還不領(lǐng)命!”旗官怒喝一聲!
“遵命!”三金釵異口同聲。
龍?jiān)飘?dāng)先起身,嚴(yán)肅的臉頰上,涓涓細(xì)流兩道,每走一步,就有一滴,滴入水中。
止水和雷修雯同時(shí)起身,跟在龍?jiān)浦?。龍?jiān)仆χ鄙碥|,取下金葉,徑直向著谷口走去,三人,無一回頭!
眾人嘆息,楊雨軒當(dāng)先轉(zhuǎn)身,眾人先后轉(zhuǎn)身,徑直朝著谷口走去。
梅月笙三步一回頭,每一回頭,她都能看到旗官的微笑,旗官,也在注視著她,目送著梅月笙遠(yuǎn)去。
婉兒,早已被贏先生以藥迷暈,季云,正背著她。
原本殺意沖天的沉香谷,安靜得有如一潭清水。只是,還有水,滴在水面上。
宮主注視著旗官,旗官微笑地看著宮主。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仲官的身前,宮主慢慢將仲官的尸身抱起,徑直走到桂花樹下,這棵樹上,有著一道新痕。這棵樹雖然不完美,但,在此刻,卻是最神圣的。
宮主將仲官的身體擺放好,端坐于桂樹下,旗官將銅鈴放到樹前,泥水之中,正對著仲官。
沒有任何的言語,只有相視時(shí)的微笑。
宮主微笑地看著旗官,旗官微笑地看著宮主。
許久,許久。
“謝謝你?!睂m主對旗官說道。
“謝謝你?!逼旃賹m主說道。
隨后,二人分坐于仲官身旁,面對著桂花樹,閉上了眼。
當(dāng)馬的嘶鳴傳入谷中,谷口,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沖擊,頓時(shí)崩塌,藤蔓脫落,巨石滾滾,不多時(shí),谷口,已被阻塞。
“沉香谷”三個(gè)大字,再也無跡可尋。
……
黃昏,夕陽正好。清幽的樹林,馬兒們悠然地埋著頭。
“你該去水月觀了。”贏先生對季云笑道,他很想知道,季云被蕭一仙打敗后會(huì)是什么樣,他很想看到。
“我為什么要去?”季云懶懶道。
“要去水月觀的,不止你一個(gè)?!辈恢螘r(shí),飛緣魔出現(xiàn)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哦?”梅曉之饒有興趣地看著飛緣魔,他已換了短袖,看起來,他很有精神,喜形于色。
“他們師兄弟,還有小弟你,都得去?!憋w緣魔得意地笑道。
梅曉之聽到他說小弟,大笑了起來,梅月笙也不禁笑了。
“我不用去了,你得去?!奔驹菩χ鴮A先生說道。
贏先生不解,季云瀟灑地大笑著。
“你為什么要去,又為什么不去?”婉兒問道。
“不告訴你?!奔驹拼笮?。
“那你現(xiàn)在準(zhǔn)備去哪里?”贏先生問道,他本不該問,但他關(guān)心季云,所以他問了出來,他當(dāng)然希望季云和自己一起去見“他”。
“你猜。”季云笑了笑。
龍問和龍紀(jì),起了身來,護(hù)法,已走到兄弟兩身旁,季云與龍問相視一笑。
“大哥,你先回去吧。”龍問對龍紀(jì)說道。
“有勞了?!彪S后龍問又對護(hù)法道謝。
“無妨?!弊o(hù)法回以一笑。
楊雨軒已將馬牽了過來,郭子蒙與眾人拱手道別,正要上馬,楊雨軒回過了頭,站在馬前,停了下來,馬兒悠悠地用馬尾掃著身體,林緩緩走近,一個(gè)巧勁,輕飄飄地落在馬背上,楊雨軒與眾人拱手,隨后飛身上馬,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馬背上,很自然地接過林手中的馬韁。
郭子蒙哈哈大笑,飛身上馬,楊雨軒并不理會(huì)他,策馬而去!
斜陽下,兩匹快馬,一前一后,慢慢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你也去吧?!壁A先生已明白了他們要做的事,龍城,還有著金葉子的堂眾,護(hù)法,要去遣散她們,贏先生撫摸著柳一一的臉頰。
“好,我在龍城等你回來?!绷灰幻靼琢粟A先生的想法,那里,是他們相遇的地方,也是贏先生的故鄉(xiāng),贏先生要回去,只是他現(xiàn)在還有要做的事。
柳一一和護(hù)法一起,龍紀(jì)在前,葉夫人在后。
“我要自己騎馬?!蓖駜簩驹普f道。
“好啊。”季云笑了笑,把贏先生的馬牽了過來,讓婉兒自己騎。兩匹馬,飛馳在草坪上,婉兒在前,季云在后,快意的人騎著快意的馬,馳于斜陽下,馳于清風(fēng)中。
婉兒很幸運(yùn),她很幸運(yùn)地遇到了季云,她沒有看到宮主的決然,她也不知道金葉子的最終結(jié)局如何,她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但,她到底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呢?
唯一可知的一件事,就是,從此以后,沒有人向她提及過沉香谷的事,她也并不問。
“前輩,龍問懇求您原諒?!饼垎杹淼搅诵〖t的面前,他低著頭,在懇求著小紅的原諒。
“回去吧。”長嘆,滿是傷痕的臉,迎著夕陽,小紅并不再多話,她慢慢地向林間走去,牽來了兩匹馬。
仇恨,到底需要多久才會(huì)消散?或許,只需要一個(gè)眼神,或許,只需要一聲抱歉。
小紅飛身上馬,直奔龍城的方向,她不用再躲藏,龍城將會(huì)擁有一位新城主,她該回去了,那是她的家鄉(xiāng)。
吳曦默默地牽著馬,對著眾人拱了拱手,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龍問正要向贏先生道歉,贏先生已經(jīng)將他的微笑投了過來,他并不需要向贏先生道歉,因?yàn)?,他并不虧欠贏先生,他并未傷害過贏先生,所以贏先生對他微笑,所以,柳一一早已先去。
龍問與眾人拱手道別,策馬而去。
斜陽里,少年在馬背上,他的身形漸漸消散,但他已深深印在眾人的心中。少年的臉,再?zèng)]有了稚氣,有的,只是堅(jiān)毅和沉著。
少年,有著一顆寬恕的心,縝密而堅(jiān)韌。
清晨,當(dāng)朝陽將希望灑滿人間之時(shí)。
梅曉之一眾,已來到水月觀前,他們看到了三道深深的痕跡,是膝蓋跪在地上的痕跡,在痕跡之前,還有著血跡。這些血跡,到底屬于誰呢?屬于一個(gè)人,還是三個(gè)人?
宮主交給她們的任務(wù),她們已經(jīng)完成,而且,完成得很好,但,她們對宮主的心意,也從未變過!
贏先生笑了,他明白為什么季云不來這里了。
門,是虛掩著的,即使如此,他們也并不會(huì)無禮地進(jìn)去。他們的敲門,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眾人就等待著,等待著召喚,恭謹(jǐn)而恭敬。
他們直直地站在門前,直到第二天清晨,一道微風(fēng)吹起,水月觀的門,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慢慢開了。沒有任何人運(yùn)功,也沒有任何人開門,門,是被輕風(fēng)吹開的,奇怪的是,從清晨,到黃昏,它再?zèng)]有關(guān)上過。
眾人已解其中意,恭敬地進(jìn)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