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姐姐，小楓不哭

　　季桑心思一動，給陸銘打了一個電話。

　　既然有意愿為醫(yī)鬧發(fā)聲，那她就得去現(xiàn)場好好勘察一番，據(jù)說三醫(yī)院的那位鬧事病患家屬依舊沒有放棄，每天都會雷打不動地拉著橫幅去三醫(yī)院樓下。

　　得到陸銘的允許，季桑一刻也沒有停留，直接趕往三院。

　　有大半年都沒有開車，季桑有些不太適應(yīng)，更何況還是一輛對于女生來說不太習(xí)慣開的攬勝。

　　三院和市一院一個在南邊一個在東邊，又趕上上班高峰，季?；苏粋€半小時才到達(dá)目的地。

　　果然，一下車就看到了那顯眼的紅色橫幅。

　　季桑并沒有走近，而是站在路旁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醫(yī)院來往的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橫幅的存在，對待站在橫幅下倔強(qiáng)著不肯妥協(xié)不肯遠(yuǎn)離的鬧事者，也只是一種漠視的態(tài)度。

　　沒人敢上前的，哪怕清清白白，哪怕有一顆炙熱純真善良的心，到頭來也只會惹得一身晦氣。

　　人們永遠(yuǎn)都無法喚起那些被現(xiàn)實打擊刻意麻痹自己的人，因為他們無能，只能夠用無理來報復(fù)社會。

　　這是季桑從小就被迫懂得的道理。

　　雙眸微垂，走了進(jìn)去。

　　季桑沒有帶設(shè)備，身上唯一能用的也就只有傅以斯昨晚給她買的手機(jī)?？蓻]有允許，醫(yī)院這種地方壓根就不會準(zhǔn)許她過來拍照的。

　　前面就是護(hù)士臺，季桑卻總是邁不出那一步。她知道，哪怕她的手里沒有允許證，只要報上陸銘的名字亦或是將電話打通，她就能夠光明正大地拍照。

　　可是，她邁不出這一步。

　　唇角微抿，季桑突然理解了陸銘為何要讓宋修給自己當(dāng)助手。

　　像這種情況，的確是她不擅長的。

　　“季姐！”

　　身后傳來熟悉的稱呼，季桑猛然轉(zhuǎn)身，頗有些驚訝地看著朝著自己跑過來的宋修。

　　“你怎么來了？”

　　宋修喘著氣，頭發(fā)有些凌亂，遮蓋住了眉眼。

　　“季姐，我給你這個”

　　他的手里赫然就是她現(xiàn)在最需要的東西。

　　“副臺說，這里肯定有很多東西你想拍的，所以讓我立馬送了過來”

　　季桑接過，兩人直接去了前方的護(hù)士臺，進(jìn)行交涉地依舊是宋修。

　　“季姐，昨晚你….沒事吧？”

　　醫(yī)院人多吵鬧，宋修特意矮下身子，輕聲問道。

　　季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我沒事”

　　“那就好，你那臉色我看著都有些嚇人，以后我們還是要按時吃飯好了”

　　宋修沒有錯過季桑的小動作，眼里的失落轉(zhuǎn)瞬即逝，隨即揚(yáng)起了一抹笑，一雙妖冶的桃花眼瞬間有了魅惑的意味，惹到附近的護(hù)士們一陣輕呼。

　　季桑沒有察覺，反而是因為宋修的話想到了傅以斯給自己設(shè)的那三個鬧鐘。唇角微微翹起，那雙清澈好看的杏眼里波光流轉(zhuǎn)。

　　明明是干凈的，可總帶有不自知的嫵媚。有幾分純，便有幾分妖。

　　蘇格說得那句話沒有錯，季桑的的確確是一個純情小妖精。干凈清純時讓人毫無防備的放下心防，可只要當(dāng)眼尾帶著媚意，哪怕只是一點點，都是要了命的迷人。

　　宋修側(cè)頭看過來就是這么一幕，季桑眼里光影閃爍，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悅的事情。

　　喉結(jié)上下滾動，輕咳一聲，宋修移開視線，怕自己什么時候逾越了，到時候連待在季桑身邊當(dāng)助手也不可能。

　　有許可證，再加上宋修這一張臉，兩人沒有花多少時間便了解了這起醫(yī)鬧的經(jīng)過。

　　母子相依為命二十多年，母親一人做苦力苦苦支撐著這個家庭，原本以為考上大學(xué)的兒子有朝一日一定會出人頭地，可沒有想到苦苦等了四年，兒子失戀，意志消沉，混得一敗涂地，不出去找工作，每天就待在家里玩著游戲虛度時光。

　　發(fā)病的時候，兒子還在打游戲，整整遲了兩個小時才送過來，雖然搶救過來了，卻也只有寥寥幾月的生命。

　　兒子突然醒悟，每天都過來醫(yī)院陪著母親?？商烀y違，在第二次手術(shù)時母親離開了。

　　那一天，兒子泣不成聲，將后悔的話說盡，沒有想到過了幾天，人突然來醫(yī)院鬧事。

　　說是醫(yī)院害死了她的母親。

　　一開始所有人還以為他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都抱著同情悲憫的態(tài)度，直到有人聽到兒子打的那個電話

　　他竟然想拿向醫(yī)院索賠的錢與追回那個甩了他的前女友。

　　宋修聽了之后，沉默了許久

　　“也是個可憐人”

　　如此卑微地陷入了愛情之中，又如此卑微地放棄荒廢自己的人生。

　　季桑卻冷漠地勾起了嘴角，她見慣了世間陰冷黑暗，可再聽到這樣的故事還是忍不住感到氣憤。

　　“可憐？的的確確可憐，但，這樣的人也最可恨。”

　　吸血蟲一般侵蝕著自己的母親，無能到將注意打在死去的母親身上。

　　季桑嘴角抿得發(fā)直，早上的好心情頃刻崩塌，臉色也沉著，讓一旁的宋修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季姐，我們要拍什么？”

　　按理說，如果是為了宣傳片后續(xù)的視頻收集素材，他們應(yīng)該收集的是三院醫(yī)護(hù)人員的發(fā)聲。

　　可他來得倉促，并沒有帶攝影機(jī)。而且……看季姐的意思，她并不想拍。

　　所以，來三院就真的只是了解一下事情經(jīng)過嗎？

　　這些，臺里的記者那里早就有了。

　　季桑抬起眼，問他：

　　“作為大眾，在這幾起醫(yī)鬧中你最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三院發(fā)了聲明，可這事情的熱度依舊沒有下來，大眾的態(tài)度也是兩極分化，互相爭辯著雙方的責(zé)任，追問這到底是誰的過錯。

　　宋修撓了撓頭，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在他生活的環(huán)境里，醫(yī)鬧是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的。因為他的家庭只會尋求國內(nèi)甚至全球最權(quán)威最信任的醫(yī)生。

　　季桑靜默了一瞬，壓下眼里的迷茫，嘆氣

　　“我們走.......”

　　“小心！”

　　宋修一把扯過季桑，跑過來的小男孩撞到他的腿上，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砰一聲，小男孩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兩眼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季桑一愣，掙脫開抓著自己的手臂，矮下身子連忙將小男孩扶起來

　　“小朋友，沒事吧？”

　　小男孩也沒有哭，在季桑地攙扶下站了起來，動手拍了拍自己的褲子

　　“小志很堅強(qiáng)，小志很勇敢，小志不哭”

　　季桑手上的動作一頓，眼里的光影浮浮沉沉，那些遙遠(yuǎn)而又模糊的記憶在腦中交錯出現(xiàn)，凌亂、繁雜、混沌一片。

　　“姐姐，小楓很聽話，沒有去跟他們搶東西吃”

　　“姐姐，小楓不餓的，小楓不哭”

　　“姐姐，我偷偷藏了個饅頭，我們一起吃了吧”

　　“姐姐，我頭好痛，肚子也好痛，記者阿姨是不是忘記我們了？”

　　“姐姐…….”

　　……..

　　季桑安安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小男孩，像是要透過他去回憶起記憶里那個小楓的模樣，不知什么時候眼睛就紅了。

　　那段記憶是她永遠(yuǎn)不愿去觸碰的。

　　不愿想，不會想，不去想，可總是在某個瞬間上天要把她拉入到那段模糊混沌不堪的記憶里。

　　什么都想不清楚，唯獨悲傷卻是那么的清晰與深刻。

　　小男孩一臉茫然，小心翼翼的問

　　“姐姐，我撞疼你了嗎？姐姐你不要哭”

　　宋修猛然垂頭，看著季桑臉上那觸目驚心的淚水，滿眼慌亂，忙蹲下來，將小男孩抱到一旁

　　“季姐，你怎么了？”

　　宋修試圖將她扶起

　　“季姐，撞到了嗎？”

　　季桑側(cè)頭，看著面前神色慌張的宋修，癡癡地問

　　“怎么了？”

　　她恍若驚醒，眼底的悲痛還未散盡。

　　宋修張了張嘴，喉嚨上下滾動幾輪，突然說不出話，只是抬手指了她的臉。

　　季桑嘴唇微啟，機(jī)械的抬起手往臉上一抹。

　　一手的濕潤。

　　猛然回神，胡亂地將臉上的淚水擦干，木木地說了一句

　　“怎么哭了？”

　　隨即咧嘴輕輕笑著。

　　她連事情都記不太清了，怎么會哭呢？

　　見她這樣，宋修心里一片慌亂，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情緒，拉著她站了起來?？諝馑坪醵检o默了一瞬，宋修從兜里掏出紙巾遞給季桑。

　　“前面左轉(zhuǎn)是洗手間”

　　季桑接過，垂眸將眼中的情緒壓下，一言不發(fā)地進(jìn)了洗手間。

　　宋修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小男孩扯了扯宋修的衣服

　　“大哥哥，姐姐是被我撞疼了嗎？”

　　宋修一愣，矮下身子，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聲音輕柔

　　“沒有”

　　“那姐姐為什么哭？”

　　小男孩眼里小心翼翼，是有多怕季桑是因為他而哭啊。

　　宋修眉眼微動，垂下的手輕輕握住小男孩

　　“哥哥也不知道，不過，姐姐不是因為你而哭哦”

　　小男孩似懂非懂。

　　宋修這才發(fā)覺，這么久了，都沒有見大人來找過他。眉頭一皺

　　“小志，你爸爸媽媽呢？”

　　小男孩甜甜一笑

　　“爸爸在看媽媽和妹妹哦”

　　話音剛落，不遠(yuǎn)處就跑來一個男人，神色慌張

　　“小志，你怎么在這里”

　　“爸爸！”

　　小男孩歡快地?fù)溥M(jìn)男人的懷里，宋修揚(yáng)眉直起身，微微點頭，簡單地說了一下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最后還不忘夸獎一句

　　“小志很勇敢很懂事”

　　男人眼里的戒備這才放下，道了聲謝抱著小男孩離開。

　　宋修一轉(zhuǎn)頭，就見季桑已經(jīng)出來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

　　“那是小志爸爸，怎么了？”

　　季桑搖了搖頭。

　　她只是覺得那個男人有些眼熟。

　　宋修沒有多問，拿出手機(jī)看了眼時間，想到昨晚在醫(yī)院她臉色慘白的樣子，輕聲問道

　　“季姐，我們要不要先去……”

　　吃飯？

　　宋修的話被一陣鈴聲打斷，而后他看到女人掏出手機(jī)，當(dāng)目光觸及屏幕時，之前低落的情緒消失殆盡。

　　竟然是一個鬧鐘？

　　季桑唇角微勾

　　“走吧，我們?nèi)コ燥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