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秋空,璀璨的陽光從湛藍的天空投射到大地上。
早上八點剛過,單驍就走出了家門。
他的臉上洋溢著生氣。
三天以來,他第一次吃了早餐,妻子不禁喜形于色。
兩個孩子看見父親坐在餐桌邊,齊聲歡呼了起來。
平安對一個家庭來說是何等的珍貴啊。單驍這樣想道。假如今天自己死去的話,情形又該怎么樣呢?家里的笑聲就要絕跡了——
想到這里,單驍不由得狠狠地踢開了一塊腳邊的石頭。這種想象使得他怒火萬丈。
他來到了大路旁,準備橫穿過馬路。
信號剛剛從綠燈換成了紅燈。
正在橫穿馬路的人們失望地停下了腳步。
今天的單驍卻無視這一切。
因為從“死劫”中解放出來的激昂,振奮了他的心,而且他確實想試驗一下,這種解放感是不是真實存在。
被冒險心驅使著,單驍開始奔跑起來。這條路上交通非常擁擠,而且這時正值上班的高峰。當單驍走到人行道的中央時,長龍般的車隊已經開始了穿行。但單驍巧妙地順著車輛相隔的縫隙,平安無事地穿過了人行道。
解放啦。單驍頓時感到渾身充滿了活力,在昨夜的他的眼中,似乎像死神的牙齒一樣吱吱作響的車輪,今天看起來卻顯得格外地可愛。
下班之前,單驍來到銀行取出了二十萬。這筆錢是將來孩子們上大學準備的。但是有什么辦法呢?二十萬買回一條性命總是值得的。
使單驍感到后悔不迭的是,他不該開出二十萬的價錢。這完全是他說漏了嘴。想起大師在柜臺邊數零錢的吝嗇相,恐怕給他一千就足夠了。但是單驍不敢討價還價,假如大師一氣之下,把本來已經轉移給楊柏的“死劫”再次還給他,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在電梯上,單驍碰到了楊柏。他恭恭敬敬地打了一聲招呼。楊柏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下。眼睛在鏡片后面的雙目發(fā)著冷光。這個相貌冷峻的男人,皮膚白皙,臉上沒有一絲贅肉,但目光很尖刻。
“反正,你也活不了幾天啦。神氣什么呀!”想象著楊柏的這張臉,明天將陷入絕望之中,單驍感到心中的郁憤得到了發(fā)泄。
晚上,單驍在被指定的時間內到達了公園。
大師已經坐在椅子上等候,看上去像一根枯木一樣。周圍除了一些男女青年正打秋千以外,別無他人。
“錢帶來了嗎?”大師迫不急待地問道。
“帶來了?!眴悟敭吂М吘吹爻噬狭舜蜷_了的紙包。他注意到了大師流露出來的貪婪的神情。作為一個精通陰陽五極并擁有起死回生的本領的大師,對金錢表現出如此貪婪,這是和身份不相稱的。單驍從中雖然看出了大師的凡人化。然而他想,即使是大師,為了生活也必須有錢。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沒有作假吧?!贝髱熍匀魺o人地數著錢。
“絕對可靠,大師?!?p> “太好啦?!贝髱熚⑽Ⅻc了下頭,把一大沓錢放入內衣口袋里,“有了這筆錢,我就不愁沒酒喝啦?!?p> “大師,”看到大師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單驍突然感到非常親切。“大師,請您賞個光,到我來吃頓便飯吧?!?p> 他真想和這個有超凡本領的大師交個朋友。
“不必了。你可以走了。”大師一改剛才的神情,臉色一下子變得威嚴起來。
“是,大師?!?p> 單驍站起身來。在那一瞬間,他似乎窺視到了大師聲音中包含著的死亡世界的荒涼的景象。
兩天以后,單驍從楊柏的臉上看出了死相。在會議上,只見楊柏陰沉著臉,心不在焉地聽著報告。他已經不像從前那樣,以狼一樣挑剔的目光掃著每個人的臉。他往日的那種獨裁的霸氣也蕩然無存。
單驍看見楊柏把香煙吸到頭了,但他自己卻沒有發(fā)現。他點上火,吸了一口,只是稍稍地皺了一下眉。
單驍的腦際中,不禁浮現出了像枯木一樣坐在公園的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的大師的身影。想必大師已經把“死劫”轉移到了楊柏的身上。
楊柏要死了。作為單驍的替身將在近幾天內死去。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單驍以幸災樂禍的目光窺視著楊柏。要是楊柏一死,公司的實權又將落入目前處于劣勢的“董事長派”手中。職位晉升自然不必說,也許還有可能升職吶!
這一天晚上,單驍帶著部下去喝了一頓。好久沒有如此暢飲過了。從前不敢講的話,全都痛痛快快地講了出來,連對楊柏的憤懣也全部倒了出來。他是故意講給馬上進他聽的。自由之感使得單驍陶醉了。只要楊柏一死,最倒霉的就是馬上進。想到這里,單驍樂不可支。迄今為止他對馬上進的客氣,從此之后要慢慢地向他討還。
第二天,楊柏的死相似乎更加明顯。下午,單驍借托公務去了楊柏辦公室一趟,只見楊柏左手上包著繃帶,無神的目光出神地盯著天花板。
“您這是怎么啦?”單驍故意把目光停留在繃帶上。
“沒什么。”
楊柏遲緩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黯淡無光,皮膚也失去了光澤,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單驍于是這樣想道:難道我迄今為止害怕的就是這個男人嗎?盡管他在公司里是一個近乎神的存在,但在死神的面前,揭開了他的表皮,原來他也只不過是個懦弱的男人而已。單驍覺得自己已經看出了楊柏隱藏在假面具下的可憐的真面目。
無疑,楊柏已經處處感到了死神的存在。確實,在強暴的死神面前,任何人類的尊嚴都將喪失殆盡。
第一天,楊柏沒有來公司上班。
他死了?整整一天,單驍豎起耳朵等待著聽到這一消息,他顯得特別緊張。他想起了大師的話,“你將受到良心譴責,只要你活著,你不得不煩惱?!贝髱熽幊恋穆曇?,在他的耳邊回響。
但是,他絕對不會感到煩惱。也許他會表示一掬哀悼之意。但他自信自己絕對不會為這件事而感到良心上的譴責。生命是非??少F的。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和它比擬。用楊柏的死,換來自己的生,他有什么值得自責的呢?楊柏不是也正盼望著自己死去嗎?
然而,有關楊柏死亡的消息并沒有傳來。
臨近下班時,單驍感到焦躁不安起來。他想:說不定楊柏如今正趴在家中的床上作垂死掙扎吶!
第二天,楊柏還是沒來上班。
于是,單驍故意派馬上進到楊柏家去探望。馬上進驅車飛也似的趕了去,回來報告說楊柏生病了。馬上進納悶地說,楊總顯得非常憔悴,眼圈烏青。據家人說從三天前開始拒食。家人請來了醫(yī)生,他連看也不讓看一眼就把醫(yī)生趕走了。
“是嗎?這就太奇怪了……”
單驍盡管嘴上這樣說,但心中卻確信,楊柏將在今天或者明天內死去。
這一天晚上,單驍不知不覺來到了和大師相遇的那個酒吧。不知為什么,他特別想見到大師。希望看到大師一邊數著小錢一邊酗酒的身影??墒呛苁?,一連找了好幾家,單驍都沒有發(fā)現大師的身影,他自己倒已喝得醉醺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