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下了一天的細雨,在靜悄悄的夜色里仍悄無聲息的下著,細如牛毛,那雨稍稍傾斜著打在屋檐下,又緊又密。
糊著一層破落窗戶紙的屋中,透出微芒的草沁燈光亮,油燈柄身粘著黑乎乎油膩膩的濁油,傾告著它在這茅屋中的漫長歲月。
微弱的燈光晃得婦人的影子又高又大,臃腫肥胖,婦人手中忙著針線活,不時用手護著似要熄滅的燈芯,讓它燭火穩(wěn)定下來。
手下針線活不停,那一張犀利的嘴也同樣未停。
婦人身旁坐著一位少女,在一旁穿針引線,也忙著手中的針線活。少女穿著粗布麻衣,身上的衣服不知被縫補了多少回,破舊不堪。
她垂著頭,很是安靜。
那婦女一雙挑剔的眼,扯了正忙活不停的少女一眼,撇撇嘴,不滿道,“你可給我小心著點,這些手絹,帕子,明日可是要拿到集市上去賣的,一點錯都不能有,聽見沒有?!“
少女麻木的點了點頭,低低說,“我知道了,阿娘?!?p> 婦人聽到少女對自己親昵的“稱呼“,很是不滿,“一口一個阿娘,叫得我跟你親娘似的?!?p> 少女沒有反應,仍認真的縫著手中的針線。
婦人說著,抬起有些困頓的眼皮,見窗外淅瀝下得雨還未停,夜幕又黑了三分。
慵懶的打著長長的哈欠,伸了個懶腰,將手中的針線活往桌上一攤,對著少女吩咐道,“你把這些活做完了再睡,明日不用跟著我出攤,你哥在夏城給你討了個活計,明天你哥會帶你去?!?p> 少女這才抬起頭來,一雙清亮的眼睛下,染了濃重的黑眼圈,“阿娘,什么活計?“
婦人努努嘴,“讓你去你就去,瞎打聽什么?你在我家這么多年,吃我的,喝我的,如今也是該你報恩情的時候了。“
少女又復垂下頭,恢復了麻木的表情,“折草知道了,阿娘?!?p> 婦人充耳不聞,走到燈桌前,看見那燈柄處已滿滿溢出了一堆蠟油,忙吹熄了那草沁燈,心疼著,“這燈怎么這么費油!“
等婦人身影要邁出門檻時,又幽幽甩下一句,“活做不完不許睡覺,要讓老娘知道你偷懶,有你好受的!“
“嗯?!吧倥穆曇魩缀醯偷寐牪灰姟?p> 那最后一點微亮的光也被熄滅了,陋屋中漆黑一片。少女費力的拿起已繡了一半的手帕,挨近窗前那處破了洞的窗戶紙?zhí)?,借著陰暗的夜色,吃力的又縫起來。
雨絲落在窗前,嘀嗒,嘀嗒,順著屋檐雨珠重重的落下,又被彈起,調皮的濺在了少女臉上。
沁涼,清透。
少女拭去濺在臉上的點點雨絲,將大半個身子側了過去,護著手中縫的斯帕,它可不能被濺濕了。
黑漆漆,暗沉沉,沒有明亮的月色,這里是如煙的江南,有著深幽的小巷,雋美的人兒,畫廊垂柳,無處不透著華貴氣息。
常年下雨,空氣中彌漫著氤氳的水汽,被潤濕的青苔上,茸茸生出綠色,石橋上不知誰家嬌如弱柳的美貌小姐,撐著油紙傘走了來。
石橋下,自然有翩然俏公子相侯,閨閣情事,尋得一如意郎君,一向是深閨中的小姐,不惜窮極一生要去追尋的事。
而這些,現(xiàn)在與她都無半分關系。
她是這地上的一株草,她有的只是仰起頭,那黑漆漆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