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丸·懿從來沒有過“后天”比“先天”強的謬論。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觀里,“先天”就應(yīng)該比“后天”強,家族里那位天生暗靈根的弟弟,將來到達的高度必定是自身仰望的境界。
但現(xiàn)在,那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觀念終于有了一絲動搖。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自己依然比不過那位天資橫溢的弟弟,但在漫漫長途的修仙道路上,又有誰能保證命運的軌跡亙古不變呢?
想明白了這層道理,司馬丸·懿道心越發(fā)剔透,連同那道無形的“假丹”屏障都在此際發(fā)生了細微松動。
司馬丸·懿右手握拳,左手包于其上,上身緩緩彎曲至平行地面,竟向班常作了一揖。
“師尊,您這是作甚?”班常大愕,趕緊側(cè)過身子。
司馬丸·懿慢慢直起腰身,坦然道:“是懿過于執(zhí)著了,你心中通悟,點撥于我,于此理間,懿愧為汝師?!?p> 班常微窘,忙岔開話題:“師尊,我剛剛覺醒了眉心處的修煉節(jié)點,您看這是不是神識?”
班常調(diào)動“視覺”當頭照向司馬丸·懿,只是這次沒有再看見那讓他羨慕的八塊腹肌,而是感到自己的“視覺”遇到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這的確是神識,很凝練的一道神識?!彼抉R丸·懿又恢復了雍容爾雅的姿態(tài)。
“只是班常,你切記,平日萬萬不可隨意用神識探查他人身體。”末尾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是女子之身?!?p> “弟子明白!”班常腦海浮現(xiàn)那八塊健碩的腹肌,頓時羞赧道。
“走吧,把手續(xù)辦完,你也該去閉關(guān)了?!彼抉R丸·懿眉宇間透著些許焦慮,直接神識傳音道。
“弟子都聽師尊的。”班常探出神識,學著傳了道腦海里的聲音過去。
“莫急莫急,關(guān)心則亂矣?!?p> 一道悶雷般的聲音突兀響在兩人心頭。
只見一位精神矍鑠、有著滿頭黑發(fā)的老人自纓鋒大殿走出,那頭倒豎著無風自飄的長發(fā)頗為搶眼。
老人一步邁出,身子已到兩人跟前。班常注意到老人那頭倒豎長發(fā)間不時閃過一縷電光。
“外門長老司馬丸·懿,拜見炎雷老祖!”司馬丸·懿彎腰行禮,同時眼神示意班常作揖。
“未入門弟子班常,拜見炎雷老祖!”班常亦恭謹?shù)馈?p> 炎雷老祖看向司馬丸·懿,贊許道:“司馬家族的小子,你很不錯!”
司馬丸·懿謙道:“老祖謬贊?!?p> “修為快壓制不住了吧?”炎雷老祖玩味地看著司馬丸·懿,嘆道:“能抵住晉升‘金丹’的誘惑,跟這小娃耗在這兒,你也是個另類了。不過一味抵制也不是好事,你即刻閉關(guān)晉級去吧。”
炎雷老祖又望向班常,噓道:“你這小娃也不錯,雖說仙途有礙,但也并非無望。老頭子我正缺個書僮,就是你了。”
班常一懵,望向司馬丸·懿。
司馬丸·懿也有一瞬間的懵然,但定神一想,讓班常跟著炎雷老祖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炎雷老祖成名較早,三百年前就已經(jīng)是元嬰期的高手,在纓水宗內(nèi)除了有數(shù)幾個隱居不出的化神期大能之外,炎雷老祖就是名義上的第一高手!
司馬丸·懿點了點頭,班常卻有些不豫。
“班常!”
司馬丸·懿嚴峻地喊了一聲,道:“為師即日將閉關(guān)破境,已無暇顧及于你,你跟著老祖好好修煉,爭取早日踏入筑基大道。”
“弟子遵命!”
師徒兩人分開后,司馬丸·懿自是回洞府閉關(guān)潛心突破,班常則跟著炎雷老祖走進了相鄰的那座大殿——銘人堂。
銘人堂正殿內(nèi),光線稍暗,六根巨大的玉柱撐著穹頂,殿墻兩側(cè)則矗立著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像,白老跟炎雷老祖的英姿亦在其中。
“老祖,這些是?”班常小心翼翼問道。
“我纓水宗自創(chuàng)立以來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其間出過的英雄人物盡數(shù)雕銘于此了?!毖桌桌献嬖捴袔е环N班常完全無法理解的情緒。
“雷老!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一位身穿長袍盤發(fā)別簪的中年男子從正殿后方走出,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紙墨味。
炎雷老祖雙眉微皺,微嗤道:“策年啊,別整天搞那些有的沒的,你若肯多花心思在修煉上,也就不會在結(jié)丹中期停留那么久了?!?p> 策年佛然不悅,正色道:“武能鎮(zhèn)乾坤,文亦可載道。雷老豈敢賤視文德一途?須知‘昌滸王’以‘行草’入道,創(chuàng)”
“停停停,老頭子我還有正事要辦,可不是來聽你長篇大論的?!毖桌桌献孢B忙打斷道。
策年神識掃過班常身周,感受到煉氣三層的修為氣息,疑道:“為此子而來?”
“司馬家族那小家伙給宗門找了個好苗子,老夫勉為其難,就替他管教管教?!?p> “司馬丸·懿?”策年若有所思,左手抬起,手心中出現(xiàn)一塊銅黃小牌,望向班常道:“小友還未正式入門吧?”
未等班常接話,炎雷老祖一頭倒豎長發(fā)卒然狂舞,佯怒道:“你拿個銅牌出來做什么?老夫堂堂止戈堂堂主,身邊若跟著個外門弟子豈不遭人笑話?”
策年毫無畏懼,平靜道:“煉氣修士就應(yīng)該拿外門弟子令牌,司馬丸·懿也是到了‘假丹’境界才有長老身份,這是祖師當年定下來的規(guī)矩,千年來從未有過特例,今天也不會意外?!?p> “噼里啪啦……”
炎雷長老身上猝然出現(xiàn)了道道電弧,滿頭豎發(fā)怒綻,就欲發(fā)作。
班常原本站離炎雷老祖尺許處,此時體內(nèi)暖流如有感應(yīng),自主游動起來。暖流沒有散發(fā)出寒意或灼熱感,而是帶出一股沉重壓抑的感覺。
心念一動,班常神識探進體內(nèi),頓時捕捉到了快速游動中的暖流,只是此刻的暖流已然變成了一滴泛黃的拉長液滴。
凝神細看,只見暖流沿著胸腔內(nèi)的經(jīng)脈飛速流動,猶如一只肥碩的黃鼠,穿過經(jīng)脈管道時卻是撐得管道膨脹了起來!
炎雷老祖注意到班常沉悶的喘息,冷哼一聲,隨即收斂了全身的氣息。
電弧乍泯,暖流亦似失去了目標,減速著流回丹田處,蠻橫撞開擋路的幾縷淡色氣體,就此盤踞下來。
暖流并未因此沉寂,那顆淡黃的拉長液滴顫抖幾下,從大的一端綿綿吐出淡紫色晶絲,晶絲沿著微癟的液滴表面緩緩攀爬延展,最后竟在液滴外表化作一層淡紫色的水晶壁!
定神一看,吐完晶絲的暖流覆上水晶壁后,不就是之前看見的“白色氣體”嗎?除了顏色,其它簡直一模一樣。
不知是錯覺還是黃色太淡的緣故,班常發(fā)現(xiàn)那層水晶壁的顏色似乎比之前看到的要濃了一分。
觀察片刻,班常發(fā)現(xiàn)淡黃色“暖流”也是跟之前的“白色氣體”一樣,不時扯下一口靠近過來的霧氣,吞蝕后融進“淡黃氣漿”中。
見再也看不出什么變化后,班常神識退出了丹田,發(fā)現(xiàn)炎雷長老跟策年正牢牢望著自己。
“果然,不是水、火之力,你體內(nèi)的真氣反噬便小得多?!?p> 炎雷長老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高深莫測道:“只要修煉速度控制得當,加以淬煉軀體,便能在反噬殞身前茍得一身修為。”
策年失神思忖著,一語不發(fā)。
班常隱隱聽出話中深意,拱手一揖,道:“弟子愚鈍,請老祖賜教?!?p> 炎雷老祖嘴角含笑,唭道:“老夫有一功法,能借天雷淬體,或引烈火焚身,于絕境中磨礪道軀,洗卻凡塵,使形骸通透,仙途暢徹。”
“雷老,您這是又要坑殺弟子了?”策年嗔道。
炎雷老祖瞬間大怒,這次卻沒有引動異象。
“老夫這功法冠絕天下,威力無邊,亦是本人賴以成名的霸道功決,豈可容汝誣蔑?”
策年面不改色,道:“功法自是絕頂,只是多少年來唯雷老您一人有成,其他弟子死的死殘的殘,現(xiàn)下雷老仍執(zhí)意孤行,牽領(lǐng)弟子走那九死一生之路,您老于心何忍?”
炎雷老祖眼中閃過一絲惻隱,態(tài)度卻依舊,道:“此子已不適修常法,若無機遇,終途可現(xiàn)。惟修吾法,方不湮一身稟賦?!?p> 策年還待辯駁,班常已開口道:“多謝前輩一番好意,但弟子愿隨老祖修無敵法!”
炎雷老祖淺笑,捻著無須的下巴,道:“丑話說在前頭,此法強調(diào)淬煉肉身,成,則消反噬之患;敗,則身死道消。”
“弟子明白!”
策年一聲輕嘆,已不再勸。
簡單詢問班常后,策年取出一支紫毫,筆穎在黃銅令牌一面簌簌劃過,竟刻下了“班常”二字。草草介紹完令牌的用法,策年頓覺索然無味,便飄身回返繼續(xù)探索文道去了。
早從司馬丸·懿那里,班常便得知,宗門的身份令牌分四種:
外門弟子、外門執(zhí)事的銅牌;
內(nèi)門執(zhí)事、內(nèi)門弟子、外門長老的銀牌;
內(nèi)門長老的金牌;
堂主宗主級別的玉牌。
各令牌都對應(yīng)著相應(yīng)的修為與權(quán)限,隨著修為的提升本人也可到“銘人堂”更換對應(yīng)的令牌。
到手的這塊令牌小小的一個,整體呈盾狀,又如切開一半的蛇果。正面鐫刻“班?!倍郑澈髣t雕有“纓水宗”的陰文,纓水宗弟子憑令牌可以自由進出宗門大陣。
滴血認主,再留下一道神識后,班常成功激活了令牌的另一個功能:記錄“貢獻點”。
顧名思義,“貢獻點”就是為宗門做出奉獻的貢獻計數(shù)點。宗門弟子可以用貢獻點兌換法寶、丹藥及修煉法決。
纓水宗的貢獻點來源主要有兩個:一是為宗門作出突出貢獻;二是完成功勛堂頒發(fā)的任務(wù)。
班常神識探進令牌,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層長條扁平的灰色光幕,光幕最右方,是一個熒綠的數(shù)字——“0”。
“若無它事,便與老夫歸去罷?!?p> 炎雷老祖似乎比班常更熱切,腳下涌出一片烏云,乘著班常縱入峽岸深處。
片刻,兩人來到一片黯紅竹林內(nèi)。
吐息著帶有霧感的靈氣,班?;叵肫鹨宦匪鏊?,也不由得一陣感慨。
如果把曦陵山脈的靈氣當作標準,黃水鎮(zhèn)就是烏煙瘴氣、纓水宗矮山是空氣清新、纓鋒峽是沁人心脾,此刻的竹林則是人間仙境。
炎雷老祖塞給班常一枚骨片,道:“你手中之骨乃老夫‘火雷決’源篇,能參透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望了眼天色,炎雷老祖指著林間一小舍,續(xù)道:“此乃老夫平日小憩居所,舍內(nèi)染上了老夫的火雷之力,而你要做的,是活著待到明天?!?p> 活著待到明天???
未等班常細想,一股輕柔但無法抗拒的力量就托起他飄向竹舍。
“噠噠”
兩聲脆響,班常踏上了竹舍臺階上。
竹舍通體由黯紅色竹子打造,底下設(shè)半尺高的架空層,前廊置矮欄,留有缺口往地上編了兩級臺階。
班常初一踏上臺階,兩道麻痹瘙癢的觸電感覺便從雙腳傳遍全身,等身體稍稍適應(yīng)后,腳下弱電仍源源不斷傳來發(fā)絲撓撩般的感覺。
班常試著往后退一步,無礙。
再退一步,雙腳已踏在被竹葉覆蓋的大地上。
“可以離開竹舍?!卑喑W魅缡窍?。
回首四顧,炎雷老祖已不知去向。
深吸一口氣,班常再次踏上臺階,麻痹的感覺重新入體。
班常拾級而上,兩三步跨越前廊,直接上前推開那兩扇竹門。
“嗤~”
一道不規(guī)則的線狀閃電從竹房內(nèi)跳到班常右手上,頓時炸起一個小紅點。
竹房內(nèi)布置簡潔,設(shè)一蒲一幾,幾上一香爐,墻角一盞油燈。
右側(cè)竹墻上,隨意掛著四個褐色布袋,左側(cè)則有扇單門,門內(nèi)應(yīng)是內(nèi)室。
班常神識探進丹田內(nèi),發(fā)現(xiàn)暖流已經(jīng)褪去一小半的水晶壁,似有出動的意圖。
“不準動!”
班常試著向暖流傳達意志,卻意外接收到一個不情不愿卻仍表示服從的回復。
“把紫色水晶壁吐出來!”班常有些興奮,又傳出意志道。
暖流似是有些疑惑,搖了搖“頭”,又晃了晃“尾”。
“出來!”班常也不知道怎么表達,直接下盲令。
暖流這下懂了,卻強硬地拒絕。
“總之先不許動!”班常作出最后的妥協(xié)。
得到表示服從的答復后,班常走進竹房,來到那張竹筋編織的蒲團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嘶~啊~~”
一瞬間,屁股如被鋼針狠狠扎了幾下,班常疼得齜牙咧嘴,一手支地一手撐幾。
“滋滋滋~”
茶幾上樹杈狀的閃電“嗞”的一下落在班常小臂上,痛到牙酸的滋味眩暈了班常的意識。
就在這時,體內(nèi)的暖流驀地瘋狂流轉(zhuǎn),麻木的經(jīng)脈在暖流沖刷下漸漸腫脹,一股沉悶壓抑的煩懣感覺瞬間充斥腦海,令得班常恢復了一絲清明。
班常趁此機會翻了個身,連滾帶爬逃出了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