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諄諄教誨
風(fēng)不讓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像平常一樣,單手拿壺,四指摳住茶壺柄,大拇指按住茶壺蓋,調(diào)轉(zhuǎn)壺嘴,便開始倒茶。
陳月桂的眼神落在她另一個手上,發(fā)現(xiàn)那只手被她背在背后,時不時還會……摳摳屁股???不禁嘆了口氣,這個徒弟要走的路還很長呀!
她的動作又急又快,倒茶時難免晃動,茶水不小心灑在了桌子上,她低頭看了一眼不覺意外,自然地拿袖子往桌上一抹,抹了一遍怕沒干凈,便又抹了一遍。
她抬袖時,袖口猶如滾刀抹布,黃中帶黑,讓人不忍直視。
這一系列操作把陳月桂看征了,她忍住不表,對風(fēng)不讓說:“麻煩你把茶遞給我?!?p> “沒問題!”風(fēng)不讓說著,便用五指扣住杯口,將茶杯擒了起來,放到陳月桂手中,那畫面猶如雞爪提燈籠,看得人心里打顫。
整個流程走完,風(fēng)不讓雙手互拍,似乎在打去揚(yáng)灰,然后滿懷憧憬地盯著陳月桂,期待她的評價。
陳月桂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朱唇輕啟,問道:“風(fēng)姑娘,你是怎么做到單手抓住茶壺,還能壺蓋不落的?我這可是大肚壺。”
按說這種大肚茶壺,單手拿壺是不可能按得住茶壺蓋的。
“很簡單呀!”
風(fēng)不讓又重新演示了一遍,只見她大拇指穩(wěn)穩(wěn)按住壺蓋,沒有絲毫問題。
陳月桂感到驚奇,將她的手拿了過來,輕輕攤開,又把自己的手輕覆于她手上。
果然,兩廂對比,風(fēng)不讓的手頎長有力,比自己的大了幾乎一倍。能夠單手抓壺,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原來如此!風(fēng)姑娘不是常人,不能以常理來揣度。
她便不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而是挑出風(fēng)不讓方才的疏漏之處,一一予以糾正。
“使用這種大肚壺,我們的習(xí)慣是右手擒壺,左手輕輕壓住壺蓋,將壺嘴拉低一點再倒,稱為‘低斟’,這樣可以防止香氣散失,也可以避免茶湯濺出來,滴到客人手上。
還有一種手法叫‘鳳凰三點頭’,利用手腕的力量,三起三落,使水注傾瀉如飛流直下,茶葉翻動如游魚浮潛?!?p> 陳月桂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風(fēng)不讓,發(fā)現(xiàn)她表情木訥,猶如聽天書一般,便說:“這種手法你不用管了,學(xué)會‘低斟’即可。
倒茶呢,不能倒得太滿,七分足矣,稱為‘茶滿七分’,既能表達(dá)對客人的尊重,又能防止客人喝茶時燙傷手,或者不小心灑出。
端茶時,對于這種沒有茶耳的茶杯,可以右手拿住杯口以下位置,另外一只手微微托住茶杯底。像你方才那樣,看得人心顫,總覺得下一秒便會杯翻水灑。”
陳月桂講解完畢,又親自演練了一遍,可謂是認(rèn)真負(fù)責(zé)。
她問風(fēng)不讓道:“你可都記住了?”
風(fēng)不讓懵懂地點了點頭?!安畈欢喟伞?p> 老師講解完,就輪到徒弟“依葫蘆畫瓢”練習(xí)了。可惜,這徒弟似乎不怎么開竅,不是把茶倒灑了,就是倒得太淺,不是倒得太淺,就是倒得太滿,都要溢出來了。
光倒茶、端茶這種簡單的訓(xùn)練,她便折騰了一個早上,到未時才初見成效。
這時,陳月桂的??捅R萬全來了,她便給了風(fēng)不讓一個實戰(zhàn)演練的機(jī)會,扮成丫環(huán),替客人斟茶。
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十分熟練了,沒想到,第一次在人前演練,竟然異乎尋常地緊張,動作僵硬如木偶。
倒茶時還不小心手抖,倒多了,差零點零一毫米,便要溢出來。她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將茶杯端了起來,一雙眼死死盯著茶面,一點輕微的顫動都能讓她虛汗直冒。
快了,快了,快到了……茶杯馬上就要抵達(dá)它主人手中。
可是,下一秒,她的手竟然不爭氣地抖了一下,眼看茶水就要灑出來,陳月桂的諄諄教誨立刻在她腦中盤旋。
不能灑!不能灑!她這樣想著,竟然做出了一個讓眾人目瞪可呆的動作,她猛地將頭埋到杯口,狠嘬了一口!
太好了,茶面降下來了!當(dāng)她還在慶幸時,突然回過神,等等,我都做了些什么?
她尷尬地抬頭,發(fā)現(xiàn)陳月桂和盧完全皆看呆了。
半晌,陳月桂才“噗嗤”一聲笑了,盧萬全的表情也有了緩和。
“行了,沒你的事了?!标愒鹿饻芈曊f道,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風(fēng)不讓如獲大赦,連忙放下茶杯,退到一邊。
盧完全這才問道:“她是新來的?”
陳月桂笑著點了點頭。
“她看起來……實在不像個丫環(huán)?!?p> “難道丫環(huán)非得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能有其他樣式?”陳月桂打趣到。
“是,是,你說得對,我呀,說不過你!”盧萬全忙不迭地認(rèn)輸。
“你這次能在宣州留幾日呀?”陳月桂問到。
“今日稍晚時候,便得回去!”
陳月桂聞言,不愿意了,嗔怪道:“我都多久沒見你了,怎么才來便要走呀?看來,你是一點兒也不在乎我!”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比我的命還重要!我哪次不是只要得了空,立刻快馬加鞭趕過來看你?
最近這段時候……真的是家中生意忙,抽不開身,我實在是沒法子。過幾日……過幾日得空了,我一定再來看你!”
盧萬全好聲好氣哄了半天,美人方熄了怒火,說道:“那你可得說話算話,否則我相思成疾,找誰說理去?”
對方聽她這樣說,骨頭都酥了,心都化了,連忙說:“我的心肝寶貝兒,我怎么舍得你難過?定說話算話!”
兩人又溫存了一會兒,盧萬全便離開了,風(fēng)不讓這才走到陳月桂跟前,就剛才的事向她道歉,對方卻寬慰她說,盧萬全脾性溫良,不會見怪。
風(fēng)不讓這才放了心,不然,若是因為自己的原因,給陳月桂惹了麻煩,她可過意不去。
“月桂姑娘,我看你似乎很喜歡這位盧公子?!憋L(fēng)不讓突然說到,她記起花魁大會時也是他抱得美人歸。
陳月桂聞言,有些吃驚,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磥?,自己演技不錯,連旁觀者也被騙到了。
她盯著風(fēng)不讓,悠悠開口了。“喜歡二字,對于我這種人來說太奢侈了,我終其一生想尋找的……不過一個依靠?!?p> “一個依靠?”
“對,一個年老色衰之時,能為我遮風(fēng)擋雨,不至于流落街頭成為孤魂野鬼的依靠!”
風(fēng)不讓十分驚訝,說道:“月桂姑娘,你明明過著眾星捧月的生活,怎會如此悲觀?”
陳月桂輕笑一聲說:“身為女子,難以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身為煙花之地的女子,更是身不由己。這么多年來,我早已看盡人間百態(tài),體會到世態(tài)炎涼。
所以,毫不費力便能透過生活光鮮的外表,看清它的本質(zhì),那便是殘酷、凄涼與無望?!?p> 風(fēng)不讓聽得懵懂,不知她所言何意,沉默半晌,只好問了一句:“那,盧公子……可以成為你的依靠嗎?”
只見,陳月桂眼眸低垂,用微弱的聲音答道:“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