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臻倒吸一口涼氣，心中震驚至極。
且不論她聽到的是什么，就連這蘇木瑤都說自己曾經(jīng)嫁出去蘇府了，怎的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風月之地？
想來其中定發(fā)生過很多事情。
果然，蘇木瑤即快速又粗略地告訴了鳳臻事情原委。
她當年其實并非被哪位老爺朋友看中，也沒有嫁過人。她雖然比蘇諾年長五歲，但那年也才虛歲十二，根本都稚氣未消，模樣仍未長開。
正常情況下，哪個有身份的人會開口討要一名孩童？
真正的原因是那年，老爺喝醉了酒獨自坐在院外，被蘇木瑤撞見了。不。以其說是他自己愿意坐在院外，倒不如說被老夫人趕出去的。
夜黑風高，蘇木瑤擔心老爺著涼，便送了件衣服過去。怎知人才靠近，老爺仗著酒氣硬拽著蘇木瑤不放手，還說要將她收做義女。
告訴她蘇家雖然是官宦大家，膝下有子三人，但沒有個貼心女兒始終是他心里的遺憾。她乖巧機靈，十分招人喜歡故而才有了如此想法。
原本婢女承蒙老爺偏愛收做義女，這是天大的榮幸。
但蘇木瑤告訴鳳臻其實那日，并不只單單收義女那么簡單。他離得很近，時至今日都還記得從蘇乘風鼻腔中噴出來的濃濃酒氣，和那渾濁通紅的目光。
她當時害怕極了，下意識地掙扎，但一個未成年少女怎么可能比一個中年醉漢力氣大？
萬幸，被出來尋人的老夫人逮了個正著！阻止了這場悲劇。
老夫人心胸狹隘，十分記仇。這點鳳臻是知道的，且可謂深有體會。
撇開那些私人恩怨不說，如果她真的如此在意蘇乘風在外勾搭誰，那也說得通。
鳳臻第一次被執(zhí)行家法時，的確衣衫不整。后來因為蘇乘風的突然到來，老夫人才勉為其難放過自己。
嚴格來說，并非純粹地因為下人儀容不端，壞了蘇家家風。
老夫人雖然面上愿意饒恕鳳臻，心中卻因此種下怨念，無論蘇府中出了何事，一律歸納在她頭上，想方設法令其吃盡苦頭，才助長了趙賢那囂張跋扈的氣焰。
蘇木瑤與蘇乘風的事情，老夫人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下人的錯，無論真像與否，或者說她小小年紀是如何學會引誘老爺?shù)?？又所謂家丑不可外揚，老夫人自然不允許被外傳出去，也更容不得蘇木瑤這樣的人再繼續(xù)留在府中。
關起門來下狠手，當年蘇木瑤可算是吃盡了苦頭。
那時候蘇乘風的官位并不算穩(wěn)，才剛剛被提升上來成為有資格參加朝議的最低品階人，根本不敢輕易鬧出事端，或者謠言。
若是蘇家草菅人命打死下人，被傳出去定然官譽不保，說不定還能獲罪。
于是老夫人便請來她母家的一個表兄秦少鵬，以求親的名義帶走了蘇木瑤。
秦少鵬此人，本就生性怠惰，終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也并非什么大官，仗著蘇乘風的名譽被提拔成了一名地方太保。
接回蘇木瑤后留在身邊三年零一個月，因為沒有拜過堂，身份上與之前在蘇府并無不同，反而比以前更加水深火熱。
不止被玷污了貞操還兩度受孕。不過一個都沒有降生于世。要么被家暴導致小產(chǎn)，要么便是被逼喝紅花湯，掌握不好份量而致一生不會再孕。
那個時候，還差三日才是她的及笄之禮。
之后，才是整個前半身中噩夢的開始。
秦少鵬在窯子中結交了一名女神，終日流連在煙花柳巷并以珠釵環(huán)佩相贈，還揚言要替人家贖身，娶回秦家。沒多久便染了一身花柳病。為籌錢治病，惡狠狠逼迫蘇木瑤下海，便在他時常光顧的窯子里。
那個時候的那種地方，根本不與金縷院一樣，調(diào)教人的方式十分粗暴，打過之后若還不肯聽話，龜公們可作為第一批“客”。
待一切發(fā)生后，一般女子哪還有什么羞恥心可言。
也容不得姑娘們挑三揀四，可選擇做“清倌人”還是“紅倌人”。那里的人只為尋歡作樂，根本不想知道她們都有些什么才藝。
后來一年多的時間，秦少鵬醫(yī)治無果，病發(fā)身亡。蘇木瑤再無束縛，干脆尋個時機逃離出窯子，跑得遠遠的。
本以為一切都可以在新鎮(zhèn)中從頭開始，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什么都不會做，連份維持生計的差事都謀不到。還有，她也被診治出了有輕微花柳病。
為治病，又不得不隱瞞著病情再次做起了老本行。進了一家較為熱鬧的青樓，先從“清倌人”舞姬開始。幾乎用了五載時間才徹底康復。
之后，又逃離開了那個地方，才來到這兒，金縷院。
時至今日，也差不多是半老徐娘了。
……
鳳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安慰蘇木瑤。
說真的，論遭遇，這人可比自己悲慘多了。她從未想過一國之中，表面看起來繁榮昌盛國富民強，實則背地里大部分人都心性險惡，良知無幾。
為了貪圖享樂不惜千金散盡，也為了自保更是喪盡天良逼妻為娼，活生生一國之“蛀蟲”，
但凡有點血性的世人皆可口誅筆伐。
然而，即便是國軍再如何英明神武，如日中天，也始終鎮(zhèn)不住這些個“蛀蟲”。
就連她也一樣，記得以前還是皇帝的時候，身在皇宮中，與子民間隔著厚厚一堵宮墻。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以為自己國家是國泰民安的，可以夜不閉戶的。卻不想這天下間最難測的不是戰(zhàn)局策略，而是人心。
若非今日機緣巧合落地成民，她恐怕此生都不會知道原來平民們私底下的生活，竟是如此水深火熱，人“吃”人的悲壯。
蘇家，蘇乘風，蘇老夫人?？磥磉@夫妻兩人所做過的孽不少?。「静慌c表面所看上去那般踏實勤懇，赤膽忠心。
他們這一家人啊，水深著呢。
之后，蘇木瑤還給鳳臻指了條路。
說若要逃跑，唯寶小七不可。也是最直接的方式。
她會想辦法在明日午飯時，讓寶小七提前給鳳臻送飯食來。屆時，無論是威逼利誘還是暴力制服，都得看鳳臻自己了。
她沒提軟筋散解藥的事，想來應該不知道鳳臻此刻中毒在身，那點兒小力氣自理生活還行，若要動手，恐怕連條狗都打不過。
鳳臻又詢問過蘇木瑤對自己說這些話的緣由，初衷謂何？或者想得到些什么樣的報答？
蘇木瑤卻笑著搖頭，道：“百靈別無所求。只一個，接我回家?！?p> 你若逃跑成功，日后回了蘇府，務必以“蘇木瑤”的名譽轉告老爺，“我知道你一直在調(diào)查的事的全部。希望老爺念在昔日的主仆情分上，允許蘇木瑤回府，繼續(xù)伺候老爺老夫人。”
惟愿，足矣。
鳳臻根本不能理解，以前蘇木瑤還只是名少女時，老夫人便容不下她，此刻已經(jīng)成長成一個風情萬種的成熟女子，就更容不下。為何寧愿用什么調(diào)查什么秘密來換取機會？
換一筆銀錢，一座宅子，或者哪怕是換一個全新的身份，亦可。偏偏執(zhí)著于回去那個也許會被打死的府?。?p> 蘇木瑤笑笑，說她做這行當做夠了，也做不得幾年了。人總是要落葉歸根的，無論走得有多遠，做過些什么事，年紀越大越希望能夠安下腳來，莫要等死了以后都無人收尸。
鳳臻還是不能理解?；蛟S因為她來蘇府的時間尚短，不清楚原來夜瀾國的官宦府邸中也負責給下人們養(yǎng)老送終嗎？
不過算了，她也無意再問。
此番談話她總覺得有些地方并不嚴謹，比如說蘇木瑤身為一介女子，在無人相助的情況下如何連逃了兩座青樓？
蘇乘風的為人到底如何已經(jīng)不想再追究了，當年她被冤枉時，蘇乘風到底又抱著怎樣一種態(tài)度？即便是酒后失德，也不可能裝作沒事人一樣。明明知道秦家表親是何種品行，卻仍不聞不問？那可就太該死了。
還有當年蘇木瑤出“嫁”時，她說的是“原本蘇家有三名公子”，她知道蘇諾摔傷了但卻不知道診治結果，還得靠“聽說”。顯然是在同一時間發(fā)生的，最大錯別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她在說謊，因為三個兒子中老夫人最為寵愛蘇諾，自己的兒子生死不明了誰還顧得上誰“嫁娶”？再者秦家表親還得仰仗著蘇乘風賦予功名利祿，就更不敢只顧著自己立刻把人帶走。
要么，便是蘇諾有問題。
具體什么問題鳳臻也不好說，也不敢說。因為如果心中的假設是真的，那問題就大了去了，根本無法估量。
至少目前為止看來，蘇木瑤撒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真假難辨。且不論她要回去蘇家的目的是什么，自己若真逃得出去，賣她這個人情也無傷大雅。
那是她們雙方的事，自己只管找個舒適的地方坐觀戲便好了。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蘇乘風這些年來是否真的在暗中調(diào)查著什么？
而蘇木瑤說自己知道全部消息，又知道些什么？既然敢當作籌碼賭上蘇乘風和老夫人一定會妥協(xié)，那這事兒可不簡單啊！
到底會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