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暴雨的前奏
約里克給亞楠灌下一瓶生機復蘇藥劑,她灰白的臉色浮現(xiàn)出了一絲血色,但依舊昏厥不醒。
即使阿法莉亞的甘露術吊住了一口氣,在臟器受了如此重創(chuàng),血液流失如此嚴重的情況下,她也隨時有可能停止呼吸。
洛奇背起亞楠,現(xiàn)在約里克的左臂仍不見好,那棟詭異的地下教堂絕對不能碰了,還是趕緊去正宗的埃蘭教堂吧。
……
朦朧的光充斥在眼前,我是回到主的殿堂了么?
亞楠睜開雙眼,準備懇求萬能的主再賜予她片刻的光陰,同伴還在與邪祟激戰(zhàn),她怎能在此時就安享侍奉主的榮光?!
“你醒了?”主祭熟悉而又溫和的聲音響起,“傷得可真重啊,亞楠……”
一雙大手撫摸著自己的額頭,眼前的主祭的頭已經(jīng)花白,背已經(jīng)微微弓起,可亞楠清晰地記得他當初烏黑頭發(fā),挺直腰板的模樣。
十二年過去了,當初青澀的小蘿莉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與其說是師徒情,不如說是父女情。
“等傷完全好了,你就離開教堂吧?!边@句話并不大聲,依舊那么溫和,可就如同打雷一般,震得亞楠兩耳發(fā)鳴!
“主祭大人!咳!我沒有在夢中被……沒有!不要……”亞楠猛地一咳嗽,甚至差點把讓自己足以上火刑柱的事說了出來,她感覺自己的思緒被一陣狂風刮得七零八落,無數(shù)想要說的話涌上喉嚨。
然而最終只剩下一句嗚咽:“不要趕我走啊……”
被父親趕出家門的感覺么……主祭靜靜地看著床上掙扎的亞楠,手中光芒閃動,很快亞楠便昏睡了過去。
“唉,如果你真的被吸血鬼的印記所沾染,那你反而能留在我身邊。”主祭嘆了口氣,輕聲對昏睡的亞楠說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但這個孩子,未來的路還有很長。
房門被輕輕地合上了,主祭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會客室里的傭兵們還在等著他。
“主祭大人,亞楠?”約里克急切地問道,粗獷的臉變得赤紅。
“沒事了,剛才她已經(jīng)蘇醒了。在神術的治療下,再靜養(yǎng)一日就能痊愈?!甭牭竭@個消息,眾人松了一口氣。
“首先恭喜各位了!竟然消滅了一只高階吸血鬼!這種強大的邪惡之物……傭兵工會將會發(fā)放五十金路易,埃蘭議會也會給你們發(fā)放同樣的數(shù)額,我們教堂比較窮,只能免除掉各位的治療費,還請各位不要介意?!敝骷缿M愧地笑道,“這位小姐,請允許我治療……?!?p> “沒事沒事?!卑⒎ɡ騺喛拷骷?,她哥哥的手臂早已被牧師恢復,可她臉上還頂著一條“分割線”,就是因為治愈容易,但不留疤,普通的牧師辦不到。
主祭集中精力,精妙地控制著手中的光芒:“有些疼癢,還請不要晃動。”
阿法莉亞的額頭流出汗水,臉上皮肉在數(shù)秒間生長的感覺,就像一群螞蟻在自己的臉上啃噬,可為了美麗,往往女性能爆發(fā)出令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也為之汗顏的忍耐力,阿法莉亞居然真的如雕塑般一動也不動。
“好了,照照鏡子吧。”主祭呼出一口氣。
“太感謝了!”阿法莉亞對著會客廳的鏡子,盡量克制住心中的激動,只舉起剪刀手,如果是家里,她肯定忍不住擺上幾個姿勢。
“不用……”“對了主祭大人,你們這里有沒有那種,就是那種像您一樣精通神術的女牧師???”
主祭話還沒說完,只見阿法莉亞的蔚藍雙眸都快變成閃光的星星,芊芊玉指捏著雙頰,滿臉渴望地望著自己……
“嗯……自然是有的!”主祭笑了笑,眼里流出不易察覺的一絲神傷,他想到同樣愛美的一個女孩。
“主祭大人,我去找波麗斯大人了!”
“也是,你大了,胸腹的傷疤……我不便處理了?!?p> ……
“你去找波麗斯助祭,她在出門右手方向第三間房?!敝骷缽幕貞浿忻摮?,笑著說道。
阿法莉亞開心地蹦了出去,主祭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您是約里克隊長吧?亞楠得離開教會了……”主祭平靜地說道。
“您?!主祭,亞楠小姐有功不賞也就算了,你們還要把她逐出去,這教堂的規(guī)矩,我還真是看不懂!怪不得埃蘭的教堂……”約里克瞪大雙眼,難以置信這腐朽的教堂居然會這樣處理事情!
“抱歉,吸血鬼已經(jīng)在夢境詛咒中玷污了亞楠,她不上火刑柱,已經(jīng)是仁慈的了?!敝骷酪荒樀霉鹿k的語調(diào)說道。
“好好好!仁慈?!的確是這樣,讓亞楠離開你們這種破地方的確是仁慈!老子倒要看看,你們守著這種破規(guī)矩,幾十年后,會不會窮得把這塊地皮都給賣掉,然后去公共廁所傳教!”約里克喘著氣,聲音好象要把房頂掀翻。
“你們認識亞楠,才幾天吧?”主祭反諷道。
“如果不是亞楠,我這條命早就沒了。幾天?哈,主祭大人,有的人認識一輩子也不過是點頭之交,有的幾天就是生死相依的同伴了!”洛奇臉上掛著的禮貌笑容瞬間消散,冷冷地盯著主祭。
“既然如此,那能否讓亞楠加入你們傭兵隊,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敝骷老蚨松罹弦还?,原本劍拔弩張的二人瞬間呆滯。
“請體諒一個老家伙的苦衷吧。”主祭臉上流露出深深的無奈,還夾雜一絲讓約里克無法理解的后悔。
當阿法莉亞再走進門時,心情依舊歡快——魔化螳螂在自己側(cè)腰留下的疤痕終于愈合了,而且還不用花一個蘇啊,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阿法莉亞,亞楠將成為我們的新隊員,你同意么?”哥哥突然向自己發(fā)問。
“啊?亞楠不是……當然同意!”阿法莉亞望向主祭,主祭嘆息一聲,她靜下心來沉思,大概想明白前因后果。
哼,這個破教堂屁大點事都要逐有功之臣,活該破落!我還想亞楠之后和我們一起冒險呢,只是怕耽誤她前程,現(xiàn)在可好!
“對了,您這只戰(zhàn)寵……如果它是個人,我真想讓它去做個牧師,它比亞楠的天賦還要好?!敝骷佬α诵?,“就當是我這個老頭子胡言亂語吧?!?p> 閉上雙眼的彈利姆心中一顫,它知道,自己被這個“人”察覺到了。
這個“人”,姑且還稱他為人吧,身上和亞楠一樣,有濃郁的太陽氣息,但其中夾雜著很奇怪的味道。
彈利姆知道,如果想讓一種感官達到極致,就不能動用其他感官。它閉上雙眼,耳朵忽略外界的聲音,專心去“聞”——雖然它并不知道,那些氣味其實不是鼻子聞出來的。
是血的味道啊……雖然很少很少,在太陽的氣息里藏得十分隱蔽,但異常的濃郁,甚至比之前那個可怕的男爵更甚一籌。
吸血鬼與人類外形上并無多少差別,彈利姆認為它們完全可以藏在人類之中,甚至可以藏在打算消滅它們的人類當中。
它會不會為了被我們殺死的同族男爵而報仇……但它就算盯上了我們,也不大可能現(xiàn)在就動手!
既然借用了人類的身份,在明面上,就必須要按這個身份行事。一個主祭,怎么可能在教堂里殺死幾個剛剛除掉吸血鬼的冒險者呢?這教堂的牧首可是英雄階強者,它如果真這么做,便很難走出這個教堂。
總不能連牧首也是吸血鬼吧?彈利姆想到,后來它發(fā)現(xiàn),它真的猜對了……
吸血鬼這個族群真是了不起,不僅能滲透到敵營內(nèi)部,還能直接當上敵營老大。
而現(xiàn)在,彈利姆也不睜開眼睛,索性裝出一幅睡著了的模樣,它并不認為這樣就能騙過這個吸血鬼,只是不想刺激這個吸血鬼,讓它不顧一切地動手。
“你們知道,為什么教堂所制定的規(guī)矩那么嚴格,哪怕是在吸血鬼所制造的夢境中發(fā)生的事,也要斤斤計較么?”主祭突然問道。
“不知道,我覺得這個規(guī)定過于死板了……”經(jīng)過一陣閑聊,阿法莉亞發(fā)現(xiàn)這個主祭并不是那種被宗教洗腦了的老古董,反而是一個頗有見解的老人,于是決定實話實說。
“吸血鬼過去都是人類,最為了解人心。它們種在人類脖頸間的有形詛咒是可以被神術驅(qū)散的,但種在人類心中的無形詛咒,是神術無能為力的……而教會是抵御這些生物的第一線,受到這種無形的詛咒最多,為了維持這道防線,勢必要不近人情?!敝骷篱]上雙眼,似乎想要看見那種無形的詛咒。
阿法莉亞的藍發(fā)隨著微風輕輕擺動,她不能說自己能理解,畢竟全能之神的經(jīng)文不正是抵御那些無形詛咒的精神防線么?為什么要從肉體上消滅或是驅(qū)逐自己人??!
只能說,比起稀少的吸血鬼,哪怕是落魄的埃蘭教堂,里面的牧師和修女也足夠多了,哪怕當做消耗品來使用都不嫌少。
“現(xiàn)在看似聲勢浩蕩,其實不過是一個開端,之后的戰(zhàn)場不是你們能參與的了……這幾天,你們和亞楠盡快離開埃蘭吧,過段時間風頭平息再回來。別傳出去啊,會人心惶惶的?!敝骷腊咽种阜旁谧爝?,“噓”地一聲,阿法莉亞撲哧一笑。
“我們會帶亞楠到安全的地方的,您也多保重,愿全能之神保佑您?!毙^之后,阿法莉亞鄭重地說道,連英雄階的圣騎士到來,都不能使事態(tài)平息,可見這次清掃亡靈根本不是為了迎接圣騎士巡禮的面子工程,背后藏的水不知道有多深!
連英雄階強者都要掙扎在其中的漩渦,而眼前的主祭雖是高階職業(yè)者,可頂在漩渦最危險的地方,又能撐多久呢?
恐怕將養(yǎng)女一般的亞楠逐出教堂,交予他們,看似無情,其實是在保護亞楠吧……
吸血鬼的過去,都是人類么?彈利姆睜開朦朧的雙眼,內(nèi)心不再那么警惕了。
原本以為這個主祭是吸血鬼頂替冒充的,沒想到,它從頭到尾都是主祭,只不過是由人變成吸血鬼罷了。
雖然彈利姆不知道,從一個種族變?yōu)榱硪粋€種族是怎么樣的一種體驗,可它相信,十幾年的記憶,感情,是不會輕易地磨滅的。
它不會去害亞楠,所以也不會害我們,不然也不會把亞楠托付給我們,要我們早點離開。
盡管見識過人類世界的爾虛我詐,但彈利姆還是相信人間的真情,正如主人所對它的一樣。
“那棟地下教堂,你們不要去探索了,小心吸血鬼那種無形的詛咒,教堂已經(jīng)有專業(yè)的人員去處理了。記住,孩子們,不要再趟這淌渾水了,賞金再高,也要有命去花!”主祭在魔物嗚咽傭兵隊離開之前,最后提醒了一句。
“嗯,主祭爺爺,我保證,就當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吧!我們從來沒看見過那棟教堂!”阿法莉亞調(diào)皮地說道。
房門合上了,電光閃過,雷聲大作,風暴雨的前奏已經(jīng)開始了。
……
與此同時,埃蘭城郊的一棟農(nóng)莊,一位藍發(fā)的圣騎士正在靜靜地用餐,旁邊是喋喋不休的一位埃蘭議員。
“賈斯丁大人,現(xiàn)在天氣不好,入城儀式推遲到明日吧……”
圣騎士用畢午餐,用左手放下刀叉,他的右手連帶著肩膀被齊齊斬斷,臉上帶著一道深深的傷疤。
他想用神術治愈這斷臂,可主教大人做不到;主教大人想治愈這道傷疤,可他做不到,這是他不想忘卻的教訓。
“主的騎士,無懼天氣,也無需儀式。集合!”一隊圣堂武士跨上戰(zhàn)馬,這支全由高階戰(zhàn)士組成的小隊僅憑自身便可以像尖刀切黃油一般鑿穿百倍于己的凡人部隊,更別說他們的隊長乃是英雄階的圣騎士,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議員面色發(fā)白。
獨臂的藍發(fā)圣騎跨上全身披著鋼鱗的戰(zhàn)馬,閃電劃過,照亮他深藍的眼瞳。
遙望著遠方的埃蘭,他記得,自己在獲得賈斯丁這個名字之前,原本叫做無名,從出生開始便生活在這座城市。
埃蘭,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