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苗妙約到了閃星錄音工作室的一號錄音棚周日的檔期，而恰好8號這天晏清四合院主樓后院也將正式進駐施工單位，閃星那邊還委派了相關(guān)的監(jiān)理工程師過來。

　　因為這個原因，苗妙不得不留在家里，她還約了當(dāng)初給四合院安裝門禁系統(tǒng)的供應(yīng)商上門，她跟閃星那邊商量過，打算將后院里那扇通向后海北沿的大門單獨做一套臨時門禁系統(tǒng)。

　　這樣既方便了施工監(jiān)理方人員自由進出，同時晏清工作室私人錄音棚施工期內(nèi)所有基建物料、錄音棚采購的設(shè)備、甚至工程設(shè)備車輛都能經(jīng)由后海北沿那條寬敞的車道從后門直接送進來。

　　同樣因為這個原因，苗妙糾結(jié)的問題來了，第三期節(jié)目除了《你的背包》、《女兒情》之外，還做了首《一生守候》，翁懷憬也會去閃星錄歌，她苦于分身無術(shù)沒辦法守護晏清。

　　臨出發(fā)前苗妙拉著章雅夢再三叮囑，到了閃星后要時刻盯著翁懷憬的一舉一動。

　　“那個女人…有間歇性暴躁癥，哎呀，老章你就別問細節(jié)啦，反正時刻盯著就行了，眼神、氣勢一定要兇一些…”

　　限于保密協(xié)議又或者其他原因苗妙囫圇交代著，最后還自我安慰了一句：“對了，卿姐也會去，應(yīng)該沒多大問題的?！?p>　　……

　　帝都北五環(huán)·草場地藝術(shù)村

　　閃星錄音工作室一號錄音棚錄音控制室

　　章雅夢覺得苗妙下的這個指令真的令人很尷尬，她好幾次察覺到邵卿和周佩佩用異樣的眼光在打量自己。

　　她悄悄打字傳出消息：“小喵！翁懷憬全程完全沒有要跟清哥交流的意思！”

　　章雅夢很快便收到了回信：“很好，收到，繼續(xù)保持警惕！”

　　…

　　即便這樣苗妙居然還不放心，只要章雅夢超過五分鐘沒有傳回消息，她就會一直微言轟炸，老章有些受不了喵總的碎碎念了。

　　其實如果章雅夢匯報時對翁懷憬的描述再詳細一點，這會苗妙估計已經(jīng)放下家里一堆事殺到草場地了。

　　或者直接加上這樣一句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翁懷憬是背著那把吉他過來的?！?p>　　但是老章并沒有。

　　……

　　跟邵卿一行三人在閃星樓前碰面時，看到了翁懷憬背后那把吉他，晏清自以為精妙，他聞弦歌知雅意地通過鄧文斌借了把手風(fēng)琴。

　　進了一號棚控制室后，晏清先做的也是《你的背包》的編曲。

　　當(dāng)他招呼著翁懷憬進棚做《一生守候》這首歌的真實樂器伴奏錄音時，翁教授其實反應(yīng)了一會，才跟著晏清一起進棚。

　　通常錄真實樂器伴奏聲分軌時，都會采取一件一件樂器獨奏這樣分開來錄，這樣一來省去了演奏者相互磨合的時間，二來解決了同步度的問題，畢竟后期混音時混音工程師可以對有瑕疵的地方進行調(diào)整、修改。

　　當(dāng)然也有很多音樂制作人堅持著高標(biāo)準(zhǔn)的多樂器合奏錄制，前世的晏清也屬于這一掛。

　　他耐心地檢查、調(diào)整好自己選好的兩款拾音話筒以及立體聲話筒的高度、拾音角度等各項參數(shù)后，才給密封玻璃后監(jiān)棚的鄧文斌一個磨棚信號。

　　翁懷憬進棚后的表現(xiàn)顯然不是那種第一次在錄音棚里錄多樂器合奏的新手，再加上他倆之間超強的默契從現(xiàn)場舞臺一直延續(xù)到了錄音棚里，他們甚至只錄了三遍，效果就征服了晏清那副擁有絕對音感堪稱監(jiān)聽級別挑剔的耳朵。

　　……

　　兩首歌人聲干音的錄制同樣順利，當(dāng)晏清錄完《你的背包》的干音后，坐回一號棚錄音控制室那臺音樂工作站前準(zhǔn)備開始數(shù)字混音時。

　　章雅夢眼睛亮了起來，翁懷憬第一次主動走近了晏清，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手里還拎著那把吉他。

　　老章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她舉著手機拍了張照片發(fā)給了一直堅持微言騷擾自己的苗妙。

　　“報告小喵，一切正常，這是他倆第一次距離隔得沒超過一米?！?p>　　結(jié)果一秒后苗妙的電話就直接撥過來了。

　　電話里傳來的是苗妙方寸大亂的聲音：

　　“擋到清哥面前，立刻，現(xiàn)在就過去，老章！我馬上過來?！?p>　　章雅夢捧著被掛斷的手機，完全不清楚是什么狀況，她猶豫著要不要沖過去打斷正在混音的晏清。

　　幸好沒過多久一邊接聽著電話的邵卿過來摟著她的肩膀，她從手機聽筒里聽到了苗妙已經(jīng)帶著哭腔的聲音：

　　“卿姐！如果翁懷憬再來上那么一次，我…跟她不死不休！”

　　“沒事不要激動，小喵，什么都沒發(fā)生，冷靜…卿姐在這里你還不放心么，我就奇怪了，還說今天老章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

　　苗妙嗷嗚道：“我沒辦法冷靜……”

　　邵卿美目一轉(zhuǎn)，招手道：“佩佩你過來，發(fā)個視頻通話給你苗姐，讓她安安心心在那邊看著，這樣放心了吧，小喵?！?p>　　……

　　邵卿獻祭了周佩佩的自由成功安撫住了暴躁的苗妙。

　　她右手依然摟著章雅夢。

　　“嚇到了嗎，老章?！鄙矍湫σ饕鞯膯栔卵艍簟?p>　　章雅夢表現(xiàn)還算淡定：“還好，卿姐，這是怎么了，清哥跟翁教授以前…”

　　“我們所有人都簽過了保密協(xié)議，除了晏清跟懷憬…”

　　邵卿做噓聲手勢，她又八卦了一句：“當(dāng)然如果你只是問他們以前的關(guān)系，確實是你所猜想的那樣?！?p>　　倆人會心一笑，章雅夢默契地將話題轉(zhuǎn)開。

　　……

　　晏清、翁懷憬對邵卿這邊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兩人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晏清偷吸著那抹似乎稍稍濃郁了一些的迷迭香味兒，繼續(xù)端坐保持著對混音進程的效果監(jiān)聽。

　　“我今天帶著〈格桑花〉過來，其實并不是為了錄《一生守候》。”

　　翁懷憬清清冷冷的聲音悠悠飄到了晏清被監(jiān)聽耳機包裹住的耳朵里。

　　「格格、黃花梨木這些都很好理解…桑…不是倚颯嗎？」

　　所謂〈格?；ā祽?yīng)該說的是翁懷憬手里這把吉他，只是晏清不太明白桑字所謂何物。

　　他抬起頭望著翁懷憬的雙眸。

　　氣氛再度陷入沉默，晏清輕輕地呼吸著，翁懷憬眼神流露的情緒讓他很難解讀出來。

　　晏清心底沒由來的飄過了四句很貼切的歌詞：

　　『眉目里似哭不似哭

　　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間

　　猶豫在似即若離之間

　　似是濃卻又很淡』

　　這一眼，晏清心跳得格外的快，幾乎快蹦出胸腔。

　　劇烈的心跳讓晏清有了缺氧的錯覺，他撤下監(jiān)聽耳機，有些貪婪地深吸了一口空氣。

　　“你似乎不打算錄《女兒情》？”

　　翁懷憬的眼神恢復(fù)了以往那種古井深潭無由波的狀態(tài)。

　　「本來打算偷偷等你走了再錄來著…」

　　對視中，晏清的眼神流露出罕有的靦腆和一絲彷徨。

　　“我…打算灌張黑膠唱片帶回家聽…只是不打算發(fā)，錄還是想著要錄一版…”

　　“那你不帶琴?！?p>　　翁懷憬眼底淡淡一抹暖意和幾縷嬌憨。

　　“我沒有琴了?！?p>　　糾纏的視線中，晏清回答得有些窘迫。

　　“喏，現(xiàn)在你有了，暫時借你…”

　　輕輕拎了拎手上的吉他，持續(xù)對視中翁懷憬依舊大方從容，只不過眼底深處藏著些許心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你要不要也錄一版？”

　　晏清眼神漸漸變得清澈透亮。

　　“好！”

　　翁懷憬很干脆應(yīng)下，眉目間躍躍欲試，她稍稍向前一步，將吉他遞給晏清，自然挪開了視線。

　　……

　　吉他伴奏也錄了兩版，只不過翁懷憬進棚前選了晏清彈的那個版本，把她彈的伴奏留給了晏清。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p>　　在晏清低頭繼續(xù)做著混響處理時，翁懷憬驀然在一旁吟了首詩，她清冷的聲音似有意又無意問了句：“靈感源自清代曾堿譯本的《倉央嘉錯詩集》？”

　　“對啊，雪域上最大的王，世間最美的情郎…”

　　晏清抬頭望著翁懷憬，心有所思回道：“他還有首詩，寫得也是極好?！?p>　　自補完晏清幾部紀(jì)錄片導(dǎo)演剪輯版后心里的猜測終于得到回應(yīng)，翁懷憬不自然眼角一紅，她滿腦子都是倉央嘉錯那一句：「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

　　晏清心頭轟鳴不已，他想的卻是另一首：「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p>　　心旌激蕩間，倆人相對的視線一觸即潰，偌大的錄音控制室里只有數(shù)字混響設(shè)備持續(xù)運轉(zhuǎn)的聲音在窸窣作響。

　　這陣沉默一直持續(xù)到晏清將四首歌的數(shù)字母帶音源處理好，他隨手點開一首《女兒情》，刻意沒做太多混響處理的成品效果從主監(jiān)聽音箱聽來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只愿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伊

　　愛戀伊

　　愿今生常相隨』

　　在翁懷憬的歌聲里，晏清將存著《一生守候》和兩版《女兒情》數(shù)字母帶音源的U盤遞給了她。

　　翁懷憬清清冷冷地接過U盤，收拾好吉他，淡淡一句：“走了。”

　　晏清沒有抬頭：“那…下周見…”

　　“下周見…”

　　翁懷憬?jīng)]有停步，她招呼著遠端的邵卿和周佩佩出了錄音控制室，直接離開了閃星。

　　雖然外表依然清冷，晏清敏銳地察覺到翁懷憬的態(tài)度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面對他時大大方方又坦坦蕩蕩。

　　「下周，還有五天呢…我能舉重若輕地保持她那種心如明鏡的態(tài)度么？」

　　他偷偷在心里自問自答著：「沒錯，翁懷憬是這具身體的前女友，但從容面對她不就行了，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p>　　晏清按捺著心里的悸動，面如平湖般開始灌制唱片。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突然一個聲音在晏清心里反復(fù)叩問著，就此終結(jié)他這一輪捫心自問。

　　……

　　終于灌完黑膠唱片，領(lǐng)著章雅夢走出閃星那棟樓，晏清抬頭望了眼，帝都此刻的天空陰沉著呈現(xiàn)出一片灰藍，四周空氣里仿佛還彌漫著那股淡淡的迷迭香味道。

　　晏清心底的某首歌又冒了出來：

　　『愛或情借來填一晚

　　終需都歸還

　　無謂多貪

　　天早灰藍想告別

　　偏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