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人去樓空閃彗星
“望哥,你還沒有起床???都要十二點了!”,林啟昂的話語打斷了錢望的美夢。
錢望從下鋪的蚊帳里探出頭來,看看窗戶外的陽光,又看看林啟昂,說道:“今天又沒有課,現(xiàn)在所有考試也都沒有了,你怎么不睡懶覺,這么早就起來了???”
林啟昂微笑說道:“還早啊?我都出去幾個小時又回來了!今天上午不是有個單位來招聘嗎?我去投了簡歷,參加了面試,居然還通過了。望哥我工作落實了!”
錢望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穿衣服,一邊說:“今天上午沒有什么好單位??!難道你是去的四川合成醫(yī)藥公司?那個單位不好,我昨晚看了那個單位的簡介,國有老企業(yè),基本工資才900元!”
林啟昂略略的低下頭,尷尬的苦笑道:“我也知道那個單位的待遇不好,但是這畢竟是通過我自己能力找到的第一份工作。面試的時候,他們單位的領導很認可我的專業(yè)技能,不停的點頭。我覺得待遇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
錢望想想自己的工作都還沒有落實,也不好意思再勸林啟昂,只有故意把話題岔開:“今天外邊冷不冷?我出去吃午飯了。”
錢望穿了藍色的外套,黑色的牛仔褲,小跑進了華西東苑餐廳。馬上要順利畢業(yè)了,英語也不用考了,錢望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他打了一份自己最喜歡吃的回鍋牛肉和一份虎皮青椒,二兩米飯,端著餐盤,哼著伍佰那首《愛你一萬年》,正四處尋找舒服的座位。角落的一張雙人桌,一個身穿粉紅羽絨服,秀小的身影,十分清純的臉龐,進入他的眼中。錢望心中說不出的激動,端起餐盤跑了過去。對,就是易梅。
錢望跑過去,向易梅問道:“易梅,怎么一個人吃飯???陳實沒有陪你啊?”
易梅一看是錢望,滿臉歡喜,指著空座位說道:“望哥啊,快坐!陳實還不知道我回學校了,所以我一個人。聽說你四級考過了,我真替你高興!現(xiàn)在望哥是如魚得水。不不不,應該是魚兒回歸大海,回到本屬于你的一片天地了!”
錢望在易梅餐桌相對而坐,說道:“謝謝。雖然我四級過了,但是工作還沒有落實,離圓滿畢業(yè)還差最后一步。陳實工作已經(jīng)落實了,他準備回他的家鄉(xiāng)瀘州上班。易梅,你工作定了嗎?你們?nèi)绻辉谝黄?,那不是要異地戀?。慨惖貞俸苄量嗟?,而?.....”
易梅不等錢望說完,搶著說道:“之前我也以為我和陳實的感情完了,還傷心了一段時間。后來我想,既然陳實準備回他的家鄉(xiāng),如果我也去瀘州,那么我就能和陳實一輩子在一起。然后我就四處瀏覽招聘信息,前些天終于打聽到瀘州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在招規(guī)培護士,我專門向?qū)W校請了幾天假,到瀘州去報了名。結(jié)果你猜怎么樣?”
錢望問:“那結(jié)果如何?。勘徽辛税??那個小醫(yī)院你都不了解,你就這么定了啊?”
易梅笑了笑,說道:“望哥,你也孤陋寡聞哈!那不是個小醫(yī)院,瀘醫(yī)附院是四川省第三大的醫(yī)院,僅次于省人民醫(yī)院。我去面試時,對方單位看我是華西畢業(yè)的,面試很容易就過了,后來筆試我的分數(shù)又考得比較高,我就被錄取了。我畢業(yè)后就可以過去規(guī)培了!到瀘州,和陳實一起了!哈哈,祝福我吧!”
錢望繼續(xù)問道:“規(guī)培是什么意思?你到瀘州去,陳實知道嗎?你父母同意嗎?”
易梅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碗喝了一口冬瓜湯,仍然止不住的微笑道:“我父母,他們不會阻攔我的。至于陳實當然不知道??!望哥,你先不要給陳實講,我要給他個驚喜。望哥,你連規(guī)培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規(guī)培就是規(guī)范化培訓,學習臨床的醫(yī)生和護士到醫(yī)院上班之前都要先規(guī)培。干的工作和正式上班沒有差別,一樣要值夜班。只是收入相對招聘的要低很多,規(guī)培是沒有工資和獎金的,只有幾百塊錢生活補助,但是兩年后如果順利轉(zhuǎn)為招聘,收入就提高了。我覺得,只要能和陳實在一起,先吃一點苦,這算不了什么。”
說道這里,錢望的手機響了,來了一條短信,他放下夾起的那片牛肉,打開手機一看,鄭玲莎發(fā)來的,這么寫著:“我回學校了,晚上有事沒有?出來聚聚?!碑吘苟嗳瘴匆?,錢望也很想鄭玲莎了,內(nèi)心一陣欣喜,回了短信:“晚上沒有事,我們?nèi)コ源???p> 易梅又喝了一口湯,起身對錢望說道:“望哥,是莎姐給你來的短信吧?看你歡喜得都忘記吃飯了。我也吃完了,就先走了,你慢吃?!?p> 錢望向易梅點頭示意。此時又收到一條鄭玲莎回的短信:“要不我們晚上去成信上自習吧?那些熟悉的老地方,讓我很懷念?!?p>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六點半圖書館外昏黃的路燈下,一個身影在那里四處張望,明顯是在等侯著誰。上身白色的毛衣,下身黑色牛仔褲,長發(fā)大波浪披肩,身高約莫一米六。錢望遠遠認出了鄭玲莎,一邊向她揮手,一邊小跑而來。剛走近,鄭玲莎就伸出雙手抱著錢望的腰,頭靠在他肩頭問道:“想我了沒有?”
錢望右手摟住鄭玲莎的肩,左手摸著她的臉,又順手捋了捋她大波浪的長發(fā),說道:“肯定想你了??!”錢望低頭看著鄭玲莎眼睛,一時竟然沒有了更多的話語。錢望和鄭玲莎三個月未見了,這三個月中錢望四級過了,陳實和易梅比翼雙飛了,鐘瀟和林啟昂工作落實了......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情,卻沒有鄭玲莎的消息。在錢望看來,鄭玲莎似乎像一顆莫名消失的彗星,又飛入了寧靜的夜空一般。這彗星美麗的光芒讓人沉醉,讓人迷戀,讓人抓不著,摸不透,不知何時是否又會再次消失在靜夜之中。
鄭玲莎看錢望一直望著自己不說話,狡猾的一笑說道:“發(fā)什么愣?你是不是想我都想傻了?今天本來你不是提議去吃串串嗎?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去上自習比較有意義。我聽說成信那邊教室馬上要拆了,學校全部搬到雙流航空港那邊去。有個銀行投資在成信老校區(qū)那里,準備修個什么財富中心。我覺得,那里有我們愛情的回憶,我們可以再去那里上最后一次自習。你覺得如何?”
錢望表情很是驚訝,問道:“成信快要拆了嗎?早知道,我之前就多去坐坐,真是可惜了!走,我們看看去?!卞X望還是如同往常一樣用戴著灰色毛線手套的右手,拉著鄭玲莎的左手,一并放入自己藍色大衣右邊的口袋里。隨后兩人慢慢有說有笑的向大學路走去。
成信學校的大門口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囂,14層高的華信大廈室內(nèi)的燈光,也只有三五盞還亮著。錢望和鄭玲莎正準備走進校門,突然一個身著制服的保安從校門旁一間黑屋里跳了出來,將他們攔住并問:“你們有什么事情嗎?”錢望吃了一驚,一下子沒回過神來。那保安看了看他們倆的打扮,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你們是這里的學生吧?你們搬了新校區(qū),對于生活了很久的老校區(qū)終究還是有點舍不得吧?這也難怪,明天這里就要封閉施工了,這幾天回來看的同學也多,你們?nèi)绻M去逛逛也行,但是要注意安全,8點之前必須要出來哈!”
錢望一聽,更是吃了一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成信明天就要拆了嗎?他來不及給那位保安答話,拉著鄭玲莎的手匆匆進入了成信老校區(qū)的校門。窄窄的道路兩旁,小榕樹被砍去了一大半,昏暗路燈下那幾株黃色的美人蕉,也被剛運來的砂石水泥壓斷了莖葉,花園里木制的長椅上堆滿了建筑工地用的鐵錘鐵鏟。300米遠處一間教室的燈光卻明亮著,還傳來了些許的聲音。因為整個校園很靜,所以這么遠的距離都還聽得見。錢望二人帶著說不出的沉重心情,向那個燈光走去。走至教室窗外,錢望看見教室里是七八個工人師傅在加班。他們正拆卸著往年錢望背單詞坐過的老課桌。錢望看著那些斧頭向教室內(nèi)座椅上一刀刀砍去,嘆了一口氣,對鄭玲莎說道:“我們還是出去了吧!我們在這里背過英語,自習過專業(yè)課,花園里曬過太陽,這里雖然不是我們的學校,但是有著我們的過去,現(xiàn)在一切都要消失了。”
鄭玲莎也很傷感,但是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苦苦一笑說道:“美好的東西都是有限的,過了才知道珍惜。不是有句詩歌說:‘此情只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p> 錢望拉著鄭玲莎的手說道:“不是‘只待成追憶’,應該是‘此情可待成追憶’。走,我們?nèi)ツ虾舆吂涔洌辽倌抢镞€有你喜歡的夜景?!?p> 二人從成信出來順著南河向上游漫步。在河對岸錦江賓館閃耀的燈光映襯下,成信老校區(qū)那片地方顯得更加昏黑。鄭玲莎將肩上的挎包甩給錢望,用手指著幾十米外的一個公共廁所說道:“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解手?!彪S即快速向廁所走去。
錢望站在南河邊上,放眼望見老南門大橋旁邊的“萬里號”。那不是一艘真正的輪船,而是修在河邊的一座仿輪船的大型建筑。萬里號船頭高高揚起,正對著南河下游遠方燈火輝煌的九眼橋。萬里號樓內(nèi),是一個高檔酒吧,錢望沒有去過,但是在萬里號外面的草地上,卻有著他和鄭玲莎之間曾經(jīng)數(shù)不清的歡笑、打鬧和擁吻。
鄭玲莎從衛(wèi)生間出來,走近錢望身旁,此時她挎包內(nèi)的電話響了。錢望看見她剛洗了的手還沒有擦干,就順手幫她把手機從包里拿了出來。完全是出于無意,錢望碰到了免提開關(guān),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媽媽,你怎么才接我的電話啊?今天到成都給我買會唱歌的小熊了嗎?”錢望目光呆滯的望著鄭玲莎,輕輕的搖了搖頭,整個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鄭玲莎趕忙拿過電話說道:“媽媽現(xiàn)在忙,你早點睡覺?!睊鞌嚯娫?,鄭玲莎雙臂立即牢牢抱住錢望的身體,邊哭邊說:“錢望,你聽我解釋,我是愛你的,我是......真心......嗚嗚嗚......”
錢望僵直的站立了兩分多鐘,兩股淚水順臉而下,雙手巍巍發(fā)顫,仰頭看天小聲問道:“你為什么要騙我?”
鄭玲莎仍然雙手死死抱著錢望,手機挎包丟在地上,頭緊緊貼在錢望的胸口,眼淚浸透了錢望胸口的衣服,嗚咽道:“我沒有想要騙你,我是真的愛你的。你相信我?!?p> 錢望埋下頭,用飽含淚水的雙眼怒視著鄭玲莎,小聲說道:“你雙手給我放開!你一個結(jié)了婚的女人,為什么要來耍我?”
鄭玲莎害怕錢望突然離去,但她更害怕錢望做出什么過激的行為,試探著慢慢將手松開。她抬頭看見錢望依然仰面輕泣,然后緩緩的一邊哭一邊說:“錢望你聽我說,在最早剛認識你那幾天,我確實是為了替同學見網(wǎng)友,才和你見面。但是后來交往中,我作為一個成教的??粕?,面對你一個統(tǒng)招的本科生,對你很是崇拜。再后來我們一起上自習,一起放風箏,一起搞野炊,一起跳舞,嗚嗚嗚......”,鄭玲莎抽泣了兩聲,繼續(xù)道:“我過后就愛上了你,同時我發(fā)現(xiàn)你也喜歡上了我。那種感覺很美妙,就像是經(jīng)歷一場海難后,漂至孤島重獲新生一般,那是我這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感覺。我當時確實很自私,我害怕我失去這種感覺。我曾多次想告訴你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但是我一次又一次失敗在愛情的誘惑下。我真的很害怕,怕我一旦告訴你,你就永遠不理我了!我成天做夢都在思考,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我該怎么做?但是我知道,我是結(jié)了婚的,而且比你年齡大,你肯定看不上我。所以我認為,如果等到我們的愛更深一點的時候,等我離婚后,你就可能接受這一切。錢望,我真的不是想玩你,真的。剛認識你時,我老公和我關(guān)系就已經(jīng)很不好了,一直鬧離婚,但當時孩子還小,就沒有離成?,F(xiàn)在,我和我老公已經(jīng)準備協(xié)議離婚,女兒歸他撫養(yǎng)。”
錢望依然站在原地,眺望著萬里號,鼻子細微的抽泣,緩緩的說:“鄭玲莎,我不否認你的確愛我,我也承認我自己也愛你。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要騙我???你知道你的欺騙,對我的傷害有多大嗎?這么久的時間,你就一直騙我,一直把我當成猴子來耍。即使我倆和好了,我憑什么再次相信你?我就不明白了,你當時那么喜歡我,你為什么當時不把真相告訴我啊?如果不是今天,我到底還要被你騙多久?”說完,錢望整個身子癱在河邊護欄旁的柳樹上。
鄭玲莎哽咽著繼續(xù)說道:“我不是騙你,我真的不是。我是在找最好的時機告訴你。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怕我們根本不可能相愛啊!嗚嗚嗚......”
錢望站直了靠在柳樹上的身子,收住眼淚,嚴肅的說道:“我知道你比我年齡大,我從來沒有嫌棄;你學歷比我低,我也從來沒有嫌棄。我錢望不是那種世俗之人,你若一早的時候告訴我一切,我不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你一直騙我。欺騙,是我不能原諒的。你以后不要再糾纏我?!闭f完,錢望轉(zhuǎn)身飛奔而去。南河之畔,錦江賓館對岸的柳樹下,傳來了鄭玲莎嘶聲裂肺的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