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你想救她,便要贏過我。在此過程中,你身上若多一個傷口,你的新娘身上,就會多十個?!?p> 說話的男人一襲墨色長袍,音質(zhì)清冷如萬年寒冰,讓人不禁徹骨生涼。
在他面前,是個執(zhí)劍而立,穿著喜服的俊美男子,滿身怒火如有實質(zhì)。
離他二人不遠(yuǎn)的地方,新娘裝束的美艷女子,被捆在十字木架上,瑩白若玉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俊美男子看了看新娘的方向,正待點頭,大門忽然緩緩開啟。
一個白衣如雪,薄紗遮面的女子蓮步輕移,款款而來。
她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里,怨毒濃得似墨一般,化都化不開。
“慢著?!?p> 她開口道,聲音嘶啞難聽。
墨袍男人面上顯出一抹興味:“怎么?”
“我和他,有仇?!?p> 她抬手指著俊美男子,話音一字一頓,好似沾染血色。
“你和他有仇,關(guān)我何事?”
墨袍男人并不為她的言語所動。
白衣女子纖白素手輕揭面紗,面紗之下的臉上道道疤痕縱橫,宛如從地獄爬出的厲鬼。
“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我替你和他打一場,如何?”
墨袍男人還沒說什么,新娘倒先驚恐大叫道:“不,不要!”
“好,我答應(yīng)了?!彼沉诵履镆谎郏f道。
白衣女子聞言,沖他扯扯唇角,算是謝過。
一枚小巧的匕首,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中。
“我并不認(rèn)識你?!?p> 盛凌橫劍擋在身前,望著白衣女子的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
白衣女子上前幾步,不顧劍芒可能對她造成傷害,站到他面前,輕抬下頜。
清凌凌的眸子,好似玉碗,盛著琥珀般的亮芒。
只要他一個低頭,便能觸碰到她柔軟的唇瓣。
明明不認(rèn)識她,明明她的臉丑似夜叉。可不知怎地,盛凌空著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足尖略略踮起,湊進(jìn)他的耳畔。
呵氣如蘭,聲甜似蜜。
輕輕道:“一?!?p> 俊美男子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身上便是一陣刺痛。
“他受傷了?!?p> 顯然,白衣女子這句話是說給墨袍男人聽的。
墨袍男人劍眉微挑,怡然走向被綁著的新娘。
“你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
新娘不住搖頭哭喊,然而,根本無濟(jì)于事。
他自腰間抽出一把軟劍,錚然嗡鳴響起,劍身清透若凌凌山泉,映出新娘有些扭曲的一張臉。
“夠了!有什么沖我來?!?p> 捂著被匕首刺中的肩頭,俊美男子面露痛苦之色。
不絕于耳的慘叫聲,似乎愉悅了白衣女子。
她先是小聲輕笑,隨后,笑聲慢慢放大。最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夠,盛哥哥,怎么會夠呢?”
一蓬鮮血噴出,白衣女子生生拔出匕首,疼得俊美男子的身體不由一陣痙攣。
痛哼自口中溢出,還沒等他反抗,又一刀扎了下來。
“我們之間的仇怨,就在今日,做個徹底了結(jié)吧!”
2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蜂環(huán)蝶繞,萬物復(fù)蘇,一派祥和之景。
江湖第一大幫派,五湖四海幫的幫主霍震天,卻在這暖融融的天氣里,摔碎了他最愛的一套白瓷茶具。
要說原因,自是他那不省心的女兒霍思思。
霍震天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簡直寵上了天,以至于養(yǎng)就了霍思思刁蠻的性子。
本來再過一月,就是她和凌云山莊少莊主盛凌大婚之日,誰想到她竟在這時,失蹤了!
倒不是霍震天怕了凌云山莊,就算凌云山莊在江湖上名望頗高,可五湖四海幫也不是吃素的。
他氣的是這個不省心的女兒,仗著武功不錯,未留只言片語,帶著貼身丫鬟寒棲就跑了。
更可氣的是,他派出了好幾波人,居然都沒發(fā)現(xiàn)她們的蹤影。
霍震天總覺得心里不太踏實,這種不安,在見到那被他派出的副手,回來時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時,達(dá)到了頂峰。
“幫主……”
“說!”
霍震天雖面上不變,那雙青筋虬結(jié)的大手卻略微顫了顫。
“屬下等在春風(fēng)樓附近,發(fā)現(xiàn)了大小姐的尸身!”
副手說話之聲不大,卻如雷霆之音,讓霍震天腦子里嗡然一響。
待他看到那藤席上被白布覆蓋,唯露出一只失去色澤、戴著只珊瑚玉鐲的手的尸體時,身下刀砍斧劈都未有一絲裂痕的座椅,生生被他掰掉一個扶手。
模模糊糊間,他的耳畔,似響起甜糯的撒嬌:
“爹,我的生辰禮物是什么呀?”
他笑著摸摸她的頭,一顆冷硬的心柔軟一片。
隨后,拿出一個小巧的墨色盒子。
打開時,里面躺著的,赫然一只珊瑚色的玉鐲。
3
珊瑚玉鐲本身沒什么奇特的,真正花了心思的,是上面一個小小的暗器設(shè)計。
既讓這通身瑩潤的玉鐲表面看起來無損,還能在敲擊某處后,跳出三枚淬了毒的鋼針。
這是霍震天花以重金,讓七巧閣精于奇技淫巧之人做出的。
普天之下,唯此一只。
霍震天慢慢走到那藤席旁,緩緩蹲下了身子。
手微微頓了頓,復(fù)輕輕在珊瑚玉鐲上摸索了一下。他便確定了,躺在白布下的,是自己的女兒。
而玉鐲里的三根毒針,已經(jīng)消失了!
霍震天閉了閉眼,兩行熱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上流下。
“吩咐下去,查清寒棲的下落。你隨我一道,去趟春風(fēng)樓!”
春風(fēng)樓離五湖四海幫并不算遠(yuǎn),乃是一處銷金蝕玉的妓院。
霍震天一行人氣勢洶洶而至,正在樓前的老鴇忙迎上去。
卻被霍震天一個巴掌拍倒,頭上發(fā)釵紛亂墜地。
“我問你,你可在……”
霍震天話說一半,似想起什么,拎著老鴇的領(lǐng)子,將她帶到僻靜些的地方。
“你可在春風(fēng)樓內(nèi)見過她?”
霍震天拿出一個畫卷,上面所畫之人正是霍思思。
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身入煙花之地,總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是以,霍震天才會如此作為。
老鴇哆哆嗦嗦,面上驚恐與躲閃之色交織。
霍震天冷笑:“不怕告訴你,我乃五湖四海幫幫主,若我想讓你一個小小的春風(fēng)樓消失……”
未盡之言,他相信老鴇已不用他多說。
三月正值乍暖還寒之際,聞聽此言,老鴇卻是汗出如漿,不一會兒便濕透了一身衣衫。
“我說,我說!”
她雙膝一軟,直接跪坐在地。
老鴇確實曾在春風(fēng)樓內(nèi)見過畫上女子一次,那時她是女扮男裝,還點了樓里的花魁娘子如青。
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這如青現(xiàn)在何處?”
老鴇囁嚅著,似有難言之隱。
霍震天頗不耐煩地踹了她一腳:“快說!”
“如青已病了許久,且,她的病可能有傳染性……”
“帶路!”
他霍震天還會怕這區(qū)區(qū)可能傳染的病癥不成?
老鴇只得爬起身,正正頭上的發(fā)飾,又拍拍身上早成泥痕的塵土,一步三搖地前頭帶路。
春風(fēng)樓共分三層,一層大廳乃客人飲酒作樂之處,至于二層,則是姑娘們休息之所。
三層放置雜物,也供仆役丫鬟休憩所用。
春風(fēng)樓的花魁如青,所在之處卻并非二層,而是三層。
霍震天走上三層時,淡淡藥香時隱時現(xiàn),倒讓他信了這生病之說。
老鴇扣響房門:“如青啊,五湖四海幫霍幫主有事問你,快開開門?!?p> 里面驀地一陣叮當(dāng)亂響,似是桌椅被碰倒之聲。
緊接著,靜默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
就在霍震天煩躁地皺眉,打算踹門而入時。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身著鵝黃襦裙的女子,出現(xiàn)在霍震天視線范圍內(nèi)。
4
“你是誰,如青呢?”
老鴇面露不悅,厲聲問道。
“寒棲?你怎么會在這兒?”
霍震天滿臉震驚,他不明白霍思思的貼身丫鬟寒棲,怎么會在春風(fēng)樓花魁如青的房內(nèi)。
“是小姐的吩咐。”
寒棲低頭,謙恭地對霍震天說道。
“把話說清楚?!?p> 霍震天推門,走進(jìn)屋子。繞過倒地的椅子,坐了下來。
寒棲站到他身邊,慢慢開口道:“此事,皆因凌云山莊少莊主盛凌而起。”
“你說的,可是真的?”
霍震天虎目凌厲一掃,寒棲“砰”地跪倒在地。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霍思思與凌云山莊少莊主定的是娃娃親,雖見面不多,但自霍思思記事起,霍震天便常與她提起盛凌。
逢年過節(jié),盛凌也會隨老莊主一道前往五湖四海幫。再加上他面容俊美,對霍思思又溫和有禮,很是包容她的刁蠻任性。
是以,霍思思早已對他情根深種。
嫁給盛凌這件事,她從未有過一刻遲疑。
可惜,春風(fēng)樓的花魁如青,讓她的篤定,出現(xiàn)難以彌合的裂痕。
霍思思的失蹤,也是因為聽到了關(guān)于盛凌和如青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此番,她本是打算去凌云山莊和盛凌當(dāng)面對質(zhì)。但最終,還是先來了春風(fēng)樓。
只是霍思思女扮男裝進(jìn)春風(fēng)樓時,是讓寒棲留在客棧內(nèi)等她的。
因此,寒棲也不知道霍思思與如青究竟說了些什么。
幾日后,霍思思回到客棧,悄悄帶寒棲來到春風(fēng)樓,讓她待在如青房內(nèi)。真正的如青,則不知去向。
自那日起,如青便稱病不再接客。
搬到三層,也是霍思思命寒棲這么說的。
至于為何這許多日以來,竟沒人發(fā)現(xiàn)如青已被李代桃僵。依寒棲的想法,大概是因為“如青”對外聲稱自己的病可能傳染,是以無人敢接近。
霍震天聽寒棲說完,便攥碎了桌上一個茶盞。
盛凌與春風(fēng)樓這如青有染之事,他亦有所耳聞。
他以為在與思思成親前,盛凌會處理好此事,就沒和她提及。
畢竟男人嘛,都會有情不自禁的時候。
可他沒想到的是,霍思思竟自己知道了此事,就連她的失蹤,也與此有關(guān)。
霍震天有些后悔沒及早敲打盛凌,他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的眼里,如此揉不得沙子。
更沒想到的是,她對盛凌,情根已深種至此。
那她的死……
霍震天眼里泛出血色,一掌拍在桌上。
上好的黃花梨木桌,登時出現(xiàn)一個深深的掌印。
5
霍震天讓副手先帶其他人回去,而他則帶著寒棲,去了凌云山莊。
待凌云山莊門衛(wèi)通傳后,霍震天見到了盛凌。
在他身后,跟著一個美艷無雙,紅衣似火的女子。
霍震天虎目里怒意蒸騰,手掌一抬,就要掃在盛凌身上。
這一下要是擊中,盛凌不死也得重傷。
“霍幫主且慢!”
紅衣女子聲音嬌嫩無雙,似乳鶯出谷。
霍震天斜睨她一眼,倒是真收了掌勢。
撿回一條命的盛凌,忙抬袖擦擦額間細(xì)汗。
“你便是如青?”
這般明艷的容色,確實有勾人的底氣。
霍震天若有所思,她這眉眼,依稀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到底在哪見過呢?他倒是有些想不起來了。
如青前行幾步,伸出春蔥似的玉手,說道:“奴家便是如青。霍幫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霍震天沒想到,如青一介煙花女子,倒頗有膽色。
就沖這一點,他微微點了點頭。
“寒棲,你且先跟著盛少莊主。我要與這位如青姑娘聊聊?!?p> 寒棲低低“嗯”了一聲,盛凌看著如青,欲言又止,滿面焦色。
“少莊主,不用擔(dān)心,沒事的?!?p> 如青水潤雙眸微彎,安撫盛凌道。
“那,我等你?!笔⒘杪曇衾餄M含不舍。
“哼。”霍震天沒想到,他就在此處,這二人還敢如此放肆。
“霍叔,我……”
盛凌張了張嘴,終是嘆了口氣,揮揮手,帶著寒棲離開了。
霍震天則與如青一起,入她所居的靜室詳談。
6
“寒棲,是我對不起你家小姐?!?p> 盛凌帶寒棲至凌云山莊廳堂內(nèi),喃喃道。
“小姐死了?!焙畻曇魺o甚起伏道。
“什么?!”
盛凌震驚之下起身,卻不小心帶倒了離他不遠(yuǎn)的屏風(fēng)。
“思思她怎么會……可知是何人所為?”
“不知。盛少莊主既如此關(guān)心小姐,又何苦招惹如青?”
寒棲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小刷子一般掃來掃去。
“我對思思只有兄妹之情,對如青,方是男女之情。我本想著過幾日去五湖四海幫,說退親之事,可現(xiàn)在,唉?!?p> 盛凌著人收拾了摔壞的屏風(fēng)后,說道。
“退親?”
寒棲抬起頭,眸色如墨染一般。
“是啊,如青離開春風(fēng)樓來到凌云山莊后,我便在想此事。且已與她商討過,如青也同意我這么做?!?p> 一提到如青,盛凌眉目都好似帶著霜糖,滿是甜意。
“盛……”
寒棲才說一個字,便看到如青與霍震天出現(xiàn)在了廳堂入口。
“凌兒,思思已經(jīng)沒了,是她沒福氣做你的娘子。不過,我已收如青做義女,她嫁給你,也是一樣的。”
盛凌被這意外之喜,砸得有些眩暈。
但是思思過世,他又覺得在霍震天面前表現(xiàn)得太過開懷似乎不好。
“恭喜少莊主,恭喜幫主,恭喜如青姑娘。”
寒棲的聲音,有些干巴巴的。
霍震天知道,她與思思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
他這個決定,定是讓她為思思抱不平了。
只是有些事情,他不便與寒棲多說。
“我先回去了,思思的后事……唉。你們的喜酒,我也會來喝的。”
霍震天謝絕盛凌與如青送他的建議,仍帶著寒棲,回了五湖四海幫。
待他們離開凌云山莊后,盛凌喜不自禁,抱起如青轉(zhuǎn)了好幾圈。
“青兒快說,你是怎么說服霍叔那個老頑固的?”
如青笑聲如銀鈴響起,輕輕道:“秘密?!?p> 7
許是因為太過悲傷,回去后,霍思思的喪事,霍震天并未大辦。
此后,如青的賣身契,被霍震天從春風(fēng)樓贖出來,和著一些金銀財物,一并送到凌云山莊,作為他們成親之禮。
盛凌與如青成親之日,仍是為與霍思思成親擇的吉日。
如青不介意,霍震天不介意,盛凌就更不介意了。
如青在成親前,應(yīng)霍震天要求,被送到了五湖四海幫,由寒棲陪著。
見到寒棲后,如青甚是歡喜。拉著她聊了許多,直至夜深仍未睡。
“明天我就要嫁給他了,這一切好像做夢一樣?!?p> 如青捧著酡紅的雙頰,癡癡道。
“是啊?!焙畻胶?。
“我終于要成他的娘子了。你知道嗎,這一天,我盼了好久好久。”
如青拉著寒棲綿軟的小手,羞澀道。
“如青姑娘,盛少莊主愛的是你這個人,還是你這張芙蓉面?”
寒棲忽然這么問了一句。
如青愣怔一瞬,笑道:“自然是我的全部?!?p> “要是只能擇一呢?”
寒棲的執(zhí)著發(fā)問,讓如青面上隱有霜色。
“夜深了,我要睡了?!比缜嘞铝酥鹂土?。
“那,奴婢告退。”
寒棲退到門外,緩緩合上門。
然后坐在門口,仰起臉,望著無一絲星子的墨染夜色。
許久許久,久到天邊露出星點銀白,方起身離開。
熱熱鬧鬧的喜宴,在羞答答的太陽露出全臉后,開始了。
霍震天也來了,坐在高堂之位。
從五湖四海幫抬到凌云山莊的喜轎,約莫午時,總算到了。
盛凌笑得見眉不見眼,一掀轎簾,卻變了臉色。
轎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一張字條,靜靜放在本應(yīng)坐著如青的位置上。
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城郊廢宅,新郎一人,速來。若違,后果自負(fù)。
8
本來跟著盛凌一起去的霍震天,因有人干擾,被困在以奇門之術(shù)擺成的陣法內(nèi)。
一個多時辰后,才得脫困。
待他施展輕功到廢宅時,新娘如青身上已經(jīng)被割了幾十道血口,眸子緊閉,流出的血在身前氤出一灘不詳?shù)陌导t色。
新郎盛凌身上,也有幾道傷口。
他的臉上,則是不可置信,和濃郁的哀傷。
一個墨袍男人,手中一柄軟劍,站在如青身邊,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還有個白衣女子,短匕在手,一動不動,仿如泥塑木雕一般。
“如青!”
霍震天急忙閃身至如青面前,剛要測她脈搏,便被墨袍男人擋住了。
這一聲,倒是讓如青的羽睫顫顫,緩緩張開了雙眸。
她眉頭緊鎖,似是痛極。
慘白的唇蠕動許久,霍震天才看出她說的是個“盛”字。
“他無事?!?p> 聽到他這么說,如青小小呼出一口氣。
“可你就有事了。在你暈過去時,我聽到一個有趣的故事,要聽聽嗎?”
墨袍男人不理會如青細(xì)微搖晃著的頭顱,也不看霍震天怒焰滔天的虎目,徑自道:“她不是如青,她才是?!?p> 他第一次指的是旁邊的如青,第二次指的,是白衣女子。
在墨袍男人說話之際,霍震天凌空一指,點了如青穴道為她止血。
“胡言!”
霍震天瞪視墨袍男人一眼,憤言道。
如青眸子里,閃過一抹異色。
“你是不是想說,真正的如青已經(jīng)死了,怎么會又出現(xiàn)一個如青?”
白衣女子回頭,啞聲道。
“休得亂語!我義女如青就在這兒,怎么會死了?”
霍震天話音還沒落,白衣女子好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得滿面通紅,甚至咳喘了幾聲,才又道:
“義女?江湖上冷血無情的霍震天,怎么就忽然間,如此輕易便認(rèn)了義女?還是在霍思思尸骨未寒之際?你們父女倆一唱一和,真是演了一出好戲啊?!?p> 盛凌還沒消化此“如青”非彼“如青”的消息,白衣女子又將他這池亂水,攪得更渾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大吼一聲道。
“西域有一秘藥,名曰蔓蘿散?!?p> 白衣女子這句話方說出口,墨袍男人一陣風(fēng)似的刮到她身邊,軟劍架在她纖細(xì)的脖頸上,冷聲問道:
“你從何處得知的蔓蘿散?”
霍震天在聽到蔓蘿散時,面色亦變了。
白衣女子用匕首隔開軟劍,平靜道:“我娘年輕時,容顏有損。后尋來蔓蘿散,方得恢復(fù)?!?p> 墨袍男人眸中紅芒閃過,一手撐住太陽穴,似是頭疼難耐。
白衣女子不為所動,繼續(xù)道:“蔓蘿散無色無味,可用來浸泡人皮面具。經(jīng)它浸泡后再佩戴的人皮面具,只需一天便會與佩戴者真正的臉融為一體。佩戴者會慢慢失去本來模樣,變得與人皮面具一樣。但時間一長,內(nèi)臟會被腐蝕,直至腸穿肚爛而亡?!?p> “若戴上面具的三日內(nèi)服用碧水丹,則不會有此后顧之憂。但碧水丹早已失傳,唯有蔓蘿散,仍存于世?!?p> “那豈非無藥可解?”盛凌的聲音帶著顫抖,本就無甚血色的唇,愈發(fā)蒼白。
“有。盛哥哥,我現(xiàn)在便是服了解藥的樣子,你喜歡嗎?”
“我……”
盛凌啞聲,不知如何作答。
“你到底是喜歡我的臉,還是喜歡我的人?”
白衣女子纖指點著唇瓣,問道。
盛凌眼神飄忽,輕咳一聲。
“你娘可曾告訴你,她容顏因何有損?”
墨袍男人頭疼似是稍減,眸色灼灼。
“左臉頰上,一片鮮紅似血的胎記。我娘說,寧愿這片胎記仍在臉上,這樣,她就能和最愛的人相守,而不至于……”
說到這兒,白衣女子聲音愈發(fā)嘶啞,似粗礪的石子磨過路面:“被霍震天這個畜生糟蹋!”
“你是恰絲麗的女兒?!”
霍震天沒想到,這白衣女子與他,還有這等淵源。
怪不得他看到如青的臉時,會有似曾相識之感。
思思更肖似他一些,英氣十足,如青肖母多些,美艷無雙。
“那你與思思豈不是……”
“你以為,你那寶貝女兒霍思思,是如何得到的蔓蘿散?”
白衣女子冷笑:“我娘生下她后沒多久,她就被你搶走了。后來,即使我娘嫁給我爹,仍然記掛著此事。生下我后沒幾年,便郁郁而終?!?p> “我來到中原,本為尋找妹妹。陰差陽錯下墮入風(fēng)塵,幸而遇到盛哥哥?!?p> 白衣女子蒼白容色暈紅一瞬,便又褪盡。
“直到霍思思找上門來,我才知道我以為的良人,竟是她的未來夫婿。而她,則是我娘到死也在心心念念著的,我的妹妹。”
“你怎么確定,她是你妹妹?”盛凌忽然打斷她,問道。
“我娘說,霍思思和我,鎖骨處都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記。她來找我時,拉扯之間,我見到了她鎖骨處,與我身上如出一轍的胎記?!?p> “你不是我姐姐,我只有爹,沒有娘!”
霍思思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嘶喊一聲,緊接著,拉風(fēng)箱似的喘著粗氣。
“對,所以在我告知你時,你假意歡喜與我相認(rèn),引我拿出蔓蘿散。又用我告訴你的方法做出人皮面具,將浸泡了蔓蘿散的面具覆到我的臉上!”
“你是不是奇怪,為什么我沒有貼著繪有你面容的人皮面具死去,反而變成了寒棲的模樣?”
霍思思之所以讓寒棲去春風(fēng)樓,一方面為了讓如青的失蹤不那么突兀;另一方面,則是想讓寒棲“處理”了如青。
白衣女子面露古怪之色:“你只知人皮面具可以人臉為模,拓制而成。卻不知人皮面具之所以如此稱呼,人皮二字也不可忽略?!?p> “即使佩戴上浸了蔓蘿散的面具,我仍可以再戴一層真正的‘人皮’面具。而寒棲,則覆著一張和你的臉一模一樣的面具,完成了‘你’的死亡意愿。反正真正的你未死,只是換了張臉。這樣既能嫁給盛凌,又不至于傷了你爹和盛凌的和氣,還能不讓你爹傷心,一舉多得?!?p> “不過?!卑滓屡釉掍h一轉(zhuǎn),“你可不舍得死,所以戴的面具,并未浸泡蔓蘿散。只是現(xiàn)在這般失血過多,能不能活下去,尚未可知?!?p> “我一定可以活下去!爹,替我殺了她,殺了她??!”
霍震天聞言,一個縱身來到白衣女子,真正的如青面前。
他一雙肉掌還未碰到如青,就被人截住了。
“原來是你。我與恰絲麗青梅竹馬,情意深濃。她因面上胎記不肯嫁我,我四處搜羅,終找到制作蔓蘿散與碧水丹的方子?!?p> “可找尋最后一味藥材的時候,我不慎受了重傷。在我煉好丹藥,制好面具,送到恰絲麗手里,只來得及教她如何使用,就徹底陷入昏迷?!?p> 可嘆恰絲麗本就生得美艷,那紅痕一除,當(dāng)真容色傾城。
還沒來得及讓墨袍男人看上一眼,恰絲麗就被路過西域,對她驚為天人的霍震天糟蹋了。
本來,墨袍男人昏迷前最后聽到的,是恰絲麗說等他醒后就嫁給他。
可他醒轉(zhuǎn)之后,恰絲麗早就嫁了他人。那人,便是如青的父親。嫁人的原因,恰絲麗怎么都不肯告訴他。原來竟是因為被人毀了清白。
后來,他因為情傷,練功走火入魔。
即使他很快壓制住,即使在此之后,恰絲麗的臉都模糊了不少,只名字還清晰地印在心里。
一到他與恰絲麗約定的日子,他就見不得別人成親。
這次,恰巧被盛凌他們趕上了。
如青沒想到,墨袍男人與她娘,還有這樣的緣分。
霍震天亦沒想到,這看似武功深不可測的人,和那個西域美人恰絲麗居然是青梅竹馬。
不過,管他是什么,最終只會成為他霍震天掌下亡魂。
心里一陣發(fā)狠,霍震天肉掌上浸染一層紅光,整個大了一圈。
墨袍男人軟劍挽出數(shù)朵劍花,一片白光閃耀,霎時籠罩住霍震天。
二人鏖戰(zhàn)數(shù)百回合后,墨袍男人棋高一著,一劍挑斷了霍震天雙手手筋。
“爹!”
霍思思眸含清淚,恨不得生吞了墨袍男人。
墨袍男人唇角一彎,直接結(jié)果了霍震天。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盛哥,替我殺了他?。 ?p> 盛凌握著劍,眼角余光瞟了霍思思一眼,便轉(zhuǎn)向了如青。
“您可以帶我走嗎?”
如青跪在墨袍男人面前,水潤的眸子里,空茫一片。
“不報仇了?”
如青搖搖頭,她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盛凌雖是罪魁禍?zhǔn)祝嗖皇侨粵]有責(zé)任。在他身上扎的這幾刀,夠了。
至于霍思思,怎么說也是與她一母所出,現(xiàn)在因她身受重傷,又失了父親,對這個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zāi)。
冤冤相報何時了,就這樣吧。
墨袍男人點點頭,示意如青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離開了這所廢宅。
盛凌抬腿想跟上去,霍思思撕心裂肺的哭聲,止住了他的腳步。
他嘆了口氣,慢慢走到霍思思身邊,解開她身上的繩子后,將她背在背上。
搖搖晃晃地,也離開了廢宅。
霍震天的尸首,他會著人來收的。
他與如青,終究還是有緣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