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初晨,陽光透過窗欞,照得室內(nèi)明耀光亮。室內(nèi)靜悄悄,床上人兒面朝墻面,一動不動。偶爾咳嗽幾聲。因為這病弱的軀體,關(guān)新妍根本無法安睡,最好的一次睡眠也就睡了兩個小時。盡管大多時候是醒著的,但她不愿睜開眼睛多看一眼這冰冷荒涼的新世界。情愿一直沉浸在對親人的無比想念中。
幾日來,從米黃色丫頭的冷嘲熱諷的話語里,關(guān)新妍不難推測到自身的處境。這丫頭名喚鶯鶯,是貼身服侍自己的仆人。這諾大的院子里也就住著自己和這個15歲丫環(huán)。
那日,若沖出那圓拱門,斷不會有欣喜。這院墻外是一個更大的院子。所有這些院子都?xì)w屬靖王府。這遼闊的靖王府里主要住著靖王和他的六位妻妾。而自已不過是那眾多小妾中的一個,排行第六。
不知道這六姨娘因何失寵。但很顯然,府里上下沒一個人同情這六姨娘,多日來,不曾有一人來探望,亦無醫(yī)官來看病。將一個身患疾病的人安排在這偏僻荒涼的王府一隅,不給治病,只留這么個蠻丫頭在身邊服侍??催@情形,怕是王府的主人早就預(yù)備好了后事,只等丫頭去報喪了。
房門突然被撞開,驟然的哐啷聲響令關(guān)新妍不悅地皺起眉頭,心頭一煩,那熟悉的喉頭刺癢感又來了,緊咳了兩聲,背心潮熱出汗。這副身體已到了強弩之末勢,如果再不好好調(diào)理,估計最多只能撐七天。
“咳,咳,咳,白日咳,夜里咳,弄得院里陰氣森森的,鳥都不來光顧,死人墓似的?!毖绢^提著食盒邊走近來邊隨口報怨。
關(guān)新妍壓下心頭的煩燥,轉(zhuǎn)頭對正要往床上安放案幾的丫頭輕聲說:“拿走吧,我不想吃。”同時向外擺了擺手,示意趕緊拿走。幾日來,端來的飯菜沒一盤像樣的,無一不是黃米飯、水煮菜葉、酸腐渾濁濃湯,令原本就無食欲的人只消看一眼或聞一下便要作嘔。
丫頭忙碌的手略一停頓,直起身立于床邊,看向關(guān)新妍的眼里滿含譏誚:“娘是嫌這飯菜不合味口?奴每去那鼂上拿膳食,走到離鼂房一里地就能聞到很好聞的香味。那香味能勾醒人肚里的饞蟲,不自覺津唾就往外溢。可是啊,走到鼂上,人就明白,人各有命,有些人能聞到那香味,見見那世所罕見的珍饈玉肴就算是三生有幸了。而有些人,不但能吃上那神仙吃的食物,還可以不當(dāng)回事地隨意賞賜給身邊下人們吃。你說,都是主子,有的主子生就在金窠玉瑤里長大,有的連一碗溫?zé)岬陌酌罪埗疾簧稀6际桥?,有的奴才隨著主子吃香喝辣、出入光鮮,有的奴才就只能混吃等死。娘,你說,是不是人比人氣死人。”
關(guān)新妍不接話,想丫頭發(fā)完牢騷趕緊退出去。
丫頭見關(guān)新妍面無表情,繼續(xù)說道:“娘知道么?那鼂上常年燉著各種補品,什么熊掌猴髓,鳳掌獐貍?cè)?,夫人吃的都是頂好稀奇珍品,里面還加了許多世間少有的名貴藥材?!闭f到這,丫頭有意湊近關(guān)新妍的耳邊低聲說:“聽說有助孕的功效?!?p> 說完丫頭又直起身,憤憤不平地說:“夫人吃好的那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份,王爺寵愛夫人,只要是好東西,隨它是天上生的,海里長的,王爺都有本事去弄來給夫人??蓺饽切┒棠铩⑷棠?、五姨娘也天天指派個人在鼂房里燉滋養(yǎng)補品,通不守規(guī)矩,也無人管管??此齻兎坷锏南氯藗円矀€個吃得肥頭搭腦的。這些人,都是些趨利避禍的,想當(dāng)初,咱房里受寵的時候,都來攀交情,現(xiàn)在勢弱了,通不來睬一睬,路上隨遇到個仆婦丫頭,都拿下巴看人?!?p> “你把這飯菜端下去吧,我要休息了。”關(guān)新妍突然輕聲打斷丫頭絮叨。
丫頭講得亢奮,主子卻始終神色淡然,演講者不免覺得索然無趣,許多還沒說出來的話強行咽了回去。站立了片刻,斜睨著案幾說道:“這原封不動送回去,又要被鼂下婆子們罵不當(dāng)家的化化,胡亂糟蹋糧食,待要倒院子拐角旮旯里,貓也不來吃?!?p> 關(guān)新妍被氣笑了,什么邏輯,府里天上海里的珍奇異寶都不缺,倒掉一點泔水卻被說糟蹋糧食。野貓都嫌棄的吃食卻是堂堂靖王府六姨娘的尋常正餐。這府里上下真是把這六姨娘貶踩到泥里了。
丫頭愣愣地看著關(guān)新妍的臉,盡管方才這張臉只是如曇花一現(xiàn)般地變化了一秒,但那份驚艷卻讓人刻骨銘心。
關(guān)新妍瞧見丫頭的異常反應(yīng),不以為意,因為早已司空見慣。來到這個時空,一切是那是那么陌生,唯獨這張臉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張臉。
突然心念一閃,關(guān)新妍沖丫頭綻開一絲溫柔的笑意,同時伸出一只手輕輕拍拍床邊示意丫頭坐下。丫頭很順從地遵照關(guān)新妍的指示坐下,目光仍舊定在關(guān)新妍的臉上。
“鶯鶯,娘以前對你好嗎?”關(guān)新妍問。
“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好的話,那現(xiàn)在正是你報答的機會,想辦法讓我速死,以減輕病痛折磨。若不好,也想辦法讓我速死,好解你心頭之恨。你可以找把刀來,割我的手腕,抹我的脖子,或者更直接點,捅我的心臟,然后你將現(xiàn)場裝扮成我自殺的情形……”
隨著關(guān)新妍的陳述,鶯鶯臉上的表情變化不斷,吃驚、難以置信……
“或者你可以趁天黑一把火把屋子點了,燒得干干凈凈。對外你就說是走火了。再或者,你弄些耗子藥來給我喝下去,就說是我誤服了,再或者……”
鶯鶯的臉已由驚恐變得蒼白無血色了,她騰地立起身,倒退好幾步才急切地擺手說:“不,不,奴不敢,奴不敢,……”
關(guān)新妍心里發(fā)笑,看起來牙尖嘴利,張牙舞爪的,原來是只紙老虎啊。嘴上仍平靜地說:“為什么不敢?你覺得太殘忍了是么?”
丫頭無聲地凝望著關(guān)新妍,眼里猶帶著驚懼。
“那你覺得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承受著病痛的折磨日漸虛弱,如同被鈍刀子慢慢切割就不殘忍么?”
“可是,醫(yī)官說娘的病癥無藥可治,況且,當(dāng)初是娘自己喝下湯藥一心求死,不關(guān)奴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