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黯說，等上一會，他必回來。又命跟班宮奴去隔壁街上買些酒肉回來。宮奴答應(yīng)著，熟門熟路的去了。
徐子瞻奇怪道：“君侯也吃這小店里的酒肉？”
蕭黯笑道：“為什么我吃不得？”
徐子瞻哈哈大笑，道：“不知岑先生是哪位故友，他將我引薦君侯，可見深知我。”
蕭黯詢問徐子瞻今日與乞丐相談的情況，他想聽一聽。
徐子瞻告訴蕭黯，他今日碰到的幾個乞丐都來自新安郡。
蕭黯一聽新安郡，第一便想到溫仁，溫仁曾經(jīng)做過數(shù)年新安郡太守。新安郡是東揚州五郡之一，京畿之地，頗為富庶。
徐子瞻說這幾位乞丐從前彼此是鄉(xiāng)鄰親戚。他們在建康已乞討兩年多了，起先混跡在潮溝，那一帶是新貴權(quán)宦的豪宅，常有整車整車的殘羹剩飯傾倒。
這一年來，潮溝那一帶和烏衣巷一樣，也成了巡街管制之地，乞丐等無業(yè)浪蕩之人都不能靠近，他們就到邊淮列肆去乞討。那邊雖然乞丐多，酒肆也多，還常有富人施舍，還能過活。
他們從前的地是被前太守溫仁以臨賀王名義強買了去，當(dāng)?shù)厝硕贾獪厝适谴R賀王強買圈地，他自己也從中吞并土地，私斂錢財。
農(nóng)戶被迫低價賣了地，所得地錢根本不夠一家人吃幾個月。為求生計，有的便賣了身籍，淪為臨賀王府田莊家奴。有未被看中做家奴的，或者不肯世代為奴的，便流離失所，淪落為乞丐。
蕭黯聽聞，心中憤懣抑郁。民生艱難，亂世苦，盛世也苦。
說話間，岑詢之回家來，彼此相見，喜出望外，忙接入院中。
三人飲酒相談，岑詢之聽徐子瞻說了乞丐之事，沉吟片刻后，提出請徐子瞻跑一趟新安郡查訪此事。只查溫仁，包括他如何得私財，家私多少，存在何處，以及親族親眷情況。
徐子瞻問岑詢之：“溫仁身上有何干系？”
因事涉豫章安王秘案，岑詢之不知蕭黯與徐子瞻交情到何等深度，一時未答。
蕭黯在旁道：“我與子瞻一見如故，如前世莫逆之交。先生無需顧忌，盡請告知?！?p> 岑詢之于是將溫仁和豫章安王案來龍去脈盡然告知。
徐子瞻聽過原委，慨然答應(yīng)親去新安郡跑一趟。
岑詢之又特意叮囑了一句：“如事涉臨賀王，點到為止，只深查溫仁?！?p> 徐子瞻答應(yīng)。
蕭黯道：“蕭見理惡貫滿盈，臨賀王門徒四方作惡，有恃無恐，就是除了一個，還有另一個，歸根結(jié)底的癥結(jié)是臨賀王。
岑詢之勸道：“臨賀王是皇帝寵兒，樹大根深，輕易不能撼動，只有緩圖之。別人且不說，只要有辦法盯死蕭見理，自會傷臨賀王根本，君侯萬勿急躁?！?p> 蕭黯真想告訴他們他等不起，不過八九年后，南朝將翻天覆地，各類兇惡奸邪輪番登場。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不能將他的重負(fù)和恐懼變成他們的迷惘和恐懼。
有些使命只能他一個人扛，他要求自己必須聽進(jìn)岑詢之良言。
想他前一世，萬事執(zhí)拗，任性從心，不顧岑詢之等人勸諫，步步走錯，南轅北轍，欲速不達(dá)。如今，他已決心換個活法，不縱私情，廣開言路，真正實現(xiàn)他們當(dāng)初志愿，讓這個世界換個模樣。
岑詢之又問起蕭黯和何敬容相交情況。
蕭黯無奈道，何敬容酷愛談?wù)摻?jīng)典，其中頗有所得。但是涉及豫章安王、臨賀王事，便三緘其口，謹(jǐn)言慎行。又道自己已將蕭見理燒官倉逼死縣尉之事透露給何敬容，他未置可否，一時倒讓人猜不透態(tài)度。
岑詢之道，何敬容只有官身，身后無家族倚靠，又非任門下、中書皇帝左右心腹之職，必然會行事謹(jǐn)慎，且靜觀其變。
三人談及南朝諸弊，不知不覺中，酒已喝了兩壇。
岑詢之淺嘗輒止，徐子瞻酒量深不見底，蕭黯酒量有限，已感到醉意，便不再飲。
徐子瞻滿面紅光，朗聲問他：“君侯此生可喝醉過？”
蕭黯心想，我何止此生未醉過，就是前生也未醉過。
徐子瞻笑道：“人生當(dāng)?shù)靡蛔恚砗蠓绞钦嫒?。”說完一飲而盡。
蕭黯有所觸動，是啊，那一世處處克制又怎樣下場，這一世，當(dāng)做個無拘無束的大丈夫。
他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徐子瞻漸漸有了三分醉意，他憤憤不平道：“所謂刑不上大夫，小罪官爵僧皆可免，中罪官爵僧皆可贖買。梁律九卷，八卷半是約束庶民，剩下半卷只有十惡不赦大罪約束官爵。老岑，你說說，南朝有幾個十惡不赦啊，卻遍地百惡千惡啊?！?p> 岑詢之捻須不語。
蕭黯已聽不清徐子瞻的話，他滿面潮紅，雙目難睜，只覺得燥熱煩悶，飽受束縛，他扯開外袍，扔掉玉帶，凌亂著衣衫，踉踉蹌蹌的走到室外。
岑詢之和徐子瞻見狀也跟了出去。
岑府院子里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外一顆也是棗樹。
蕭黯開始爬樹，此時夕陽剛剛落山，還有一些夜晚徹底降臨前的光亮。
岑徐二人抬頭看蕭黯爬到一處枝丫處，抱住樹干向北方引頸看，也不知看到什么了，忽然開始呼喊：“我不想做和尚了！再也不想做和尚了，我要燒光寺廟，讓尼姑嫁人，讓和尚娶妻。”
岑詢之說：“你是不是應(yīng)該拉他下來？”
徐子瞻饒有興致：“再聽聽……”
蕭黯呼喊：“我也要成婚…我很想你…你離開我五年又兩年…不…你沒有離開過我…你一直都在我心口上…”
蕭黯一手捧心狀，另一只手還沒忘扶著樹干，口中發(fā)出嗚咽之聲。
徐子瞻微笑，輕聲道，竟是個情種……
岑詢之仰頭捻須微笑：“這就是你為我推薦的主君？好眼光呀。”
徐子瞻奇怪道：“不是你先將我推薦給他的嗎？”
岑詢之又一笑：有趣……
蕭黯抒發(fā)完相思，忽然又有了怒意，他怒叱道：“你怎么那么蠢??？你千算萬算…為什么算不出你多重要？你死了，我連和尚都不想做了，還做什么皇帝?。俊?p> 徐子瞻飛身一躍，捂住他的嘴，把他扯下樹。
夏侯籠華香塌打盹驚醒坐起，誰罵我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