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是那片樹林了,邊緣歪歪斜斜地倒著一棵半棵的樹,樹葉綠得凝重,從樹中間看過去,都是昏黃的影子。受了驚的鳥兒不知所措地尋找歇腳的枝干,四散奔逃的小蟲小獸還在沒有骨氣地逃竄。
劉靖迪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看不穿前面的路,他很累,又不得不繼續(xù)走。他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像是翻倒了的一堆顏料桶,顏料混合在一起變成深重的黑,黏稠又流動。
又感覺風(fēng)聲在吵鬧,也許沒有吵鬧,反正就是在吹,擾人心神不寧,陽光可以說灼熱吧,可有什么用呢,它一直那樣,袖手旁觀。
空氣里終于有了新的聲響,劉靖迪還未在意,可那很熟悉。
“在逃命嗎?可憐的……小狗狗,哈哈哈——”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很熟悉很熟悉。
劉靖迪開始發(fā)覺,這也許就是前幾個小時里不時發(fā)出笑聲的那個女人。但他的步伐沒有停止,兀自地繼續(xù)走,心中的潮水開始上漲,將要沒過堤壩。
“這不像你啊,你不是叫囂著,會一遍遍地站起來嗎?吶,我來了,你逃了?嗯?”
又是尖利的笑聲,這次終于不再隱藏。
而劉靖迪,依舊走著,只是漸漸地放慢速度,并緩緩屈身。
“哎,懦夫,嘖嘖嘖——”女人的語調(diào)更加輕蔑。
劉靖迪繼續(xù)屈身,直到將白啟銘的尸體放在了地上,然后猛地回身,大聲咆哮著:“夠了!你他媽出來!”
面前的是那湖水,沒有任何人影,異常平靜。劉靖迪漲紅了臉,怒目圓睜,雙手閃爍著藍光,虎伺周圍。
“呵——”女人冷笑著,隨后數(shù)支箭矢與風(fēng)一同襲來,穿透凝滯的空氣。劉靖迪立刻控制不遠的湖水向自己飛來,將這些箭矢包裹并帶離。
女人在暗中拍著手,譏笑道:“我還以為你這種廢物不會有一點兒進步呢?!?p> 話音剛落,又一陣更密集的箭雨突然飛來,湖水被劉靖迪重新召回,隨著他雙手的揮動,將這些箭矢纏繞又折斷,但依然有幾支插在了地面,那箭桿上縈繞著紫色的光。
在劉靖迪與這些箭矢糾纏的時候,不遠處湖面上,這個女人出現(xiàn)了。她踏在湖水之上,邁著優(yōu)雅的臺步,從容地向湖岸走來。
劉靖迪看到,那是一個身高與自己相仿的女人,長發(fā)隨著步伐飄散,臉型有如晨時倒懸草尖的露水,雙目中迸射著凌厲如鋒的光,嘴角輕挑,不屑又漠然。她穿著的那身簡潔干練的衣服,沒有任何多余的配飾,最好地展現(xiàn)出她娉婷婀娜的身姿,在驕橫傲人的氣勢之中,也是一番風(fēng)華絕代。
這女人凌厲的眼神觸動劉靖迪的回憶,一切開始回溯,最后在來時車上那四個逃犯的照片處停止,一瞬間,驚顫了他的全身,將這所有相連,困惑數(shù)十倍膨脹。
“你,你是蘇……”劉靖迪瞪向女人。
“沒錯,蘇羽。”女人的聲音依然從容,兇冷的目光劃割前方的空氣。
“為什么?怎么……”簡單的兩個字,卻在與其他已知線索聯(lián)系起來后變得撲朔迷離與難以置信,劉靖迪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從何問起。
蘇羽的步伐依舊優(yōu)雅,輕踏著水面,冷冷地笑。
“這些就是你的目的?”劉靖迪質(zhì)問道,一并掃視周圍一片狼藉。久久壓抑的怒火,有了放矢之的。
“那又怎樣?”一故地冷漠。
劉靖迪攥緊雙拳,此刻那力量隨他的意識奔涌起來,平靜的湖面泛起波瀾:“為他們償命!”隨即,蘇羽腳下的湖水抖動起來,而蘇羽也停下了腳步,輕蔑一瞥,腳跟微微抬放之間,湖水的抖動立刻停止,乃至凝固。她繼續(xù)著原來的步伐,挑釁道:“在我的實力面前,你的沖動,毫無作用?!?p> “是嗎?”劉靖迪放任那力量撕扯自己的內(nèi)心,在進一步的涌動后,從蘇羽兩側(cè)的水中召起澎湃的水流,劉靖迪揮舞雙臂,將水流導(dǎo)向蘇羽。他渾圓的雙目,炸裂著怒意。
“殺了他們,也是你觀察我的內(nèi)容嗎?”
蘇羽緩緩揮動左手,一道道深紫色的光輝快速閃過,劈開襲來的一道道水流。在光與水交錯之中,蘇羽表情慵懶,陰陽怪氣地重復(fù)剛剛自己的話:“那又怎樣?”
“呵呵,那么你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劉靖迪兩掌十字相握,騰起的無數(shù)水流便在空中扭曲糾纏成為一個個高速旋轉(zhuǎn)的水球,紛紛撞向離劉靖迪越來越近的蘇羽。
蘇羽帶著力道收回左手握成拳頭,紫色光輝便如綢布跟隨收回的方向披在蘇羽身上,形成護盾般的有形氣場,水球還未近身,便消散殆盡。
“很疼吧?徒勞的反擊與抵抗,傷害最大的卻還是自己,你的行為真的讓我好想笑?!碧K羽怪笑著,眼神里是惺惺作態(tài)的憐憫。
劉靖迪低吼一聲,汗水涔涔地流,力氣透支了太多,他在冷笑,又看向身后腳下白啟銘的尸體,又看向沾滿泥污的雙手與劃痕遍布的赤裸的上身。于是,再一聲冷笑,他仰起頭:“那又,怎樣?”
吐出嘴里的血沫,暴喝著抑制疼痛,隨后水球飛向水面,引導(dǎo)一道道水浪撲向蘇羽,那些水浪盈滿湛藍的光,與圍繞蘇羽的氣場相撞后發(fā)出咚咚的響聲。蘇羽鎮(zhèn)定自若,這一回,她的笑里有著滿意:“我欣賞你的頑抗?!?p> 當淺藍色的光伴隨自己驅(qū)使力量而出現(xiàn)在手掌后,錮鎖心臟的那“鋼瓶”也繼續(xù)碎裂,同樣的,痛感也在一次爆發(fā)后平緩下去。他找到了舒服的姿態(tài),將原本淺顯的攻擊變得有效。召喚起來的湖水不再是十分純粹的湖水。他一步步向蘇羽迎去,每一步都喚起一道水浪。藍色代表的不是寒涼,而是滾燙,燒灼他雙掌掌心,也順著血液傳遍全身。
從劉靖迪的眼睛里,蘇羽看到了無比的堅定與沉重的憤怒,她已經(jīng)期待起,將這些碾為碎末了。
她笑了笑,對耳邊的響聲不屑一顧,然后說道:“我看出了你的驕傲,看出了你的希望,好了,夠了!”她語調(diào)怪異,在最后一個低音后,她于胸前抬起左手,環(huán)繞的氣場便迅速掠過整個湖泊,將所有水浪通通擊碎。一瞬間,劉靖迪完全喪失了對湖泊的感應(yīng),瞳孔驚訝地放大,壓迫感幾乎將空氣冰凍。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我的差距。那么多次的死里逃生并沒有讓你進步多少,這力量還未屬于你?!碧K羽注視著呆滯驚愕的劉靖迪,繼續(xù)從容地慢慢走去岸邊。
劉靖迪的身體搖搖晃晃,但還是奔涌著怒意,他想抵上性命,放手一搏,哪怕毫無作用??啥呿懫鸢讍懙脑?,他的憤怒開始收斂。
“你還想要什么?我死?”劉靖迪雙拳積蓄著力量,疲憊不堪卻沒有退讓地朝蘇羽喊道。
“墮落的神明,將命運強加于你,我迎接使命,為你的未來開路?!碧K羽仍舊漠視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呵——”劉靖迪感到好笑,搖了搖頭,“你們反派都這么中二嗎?”
他卻找到了一絲答案的光,力量從何而來?果真,是神明嗎?這種沖擊在逐漸瓦解他的防線。
“事實擺在你的面前,故作鎮(zhèn)定、不去承認,也改變不了你弱小的真相?!碧K羽并不在意。
“那你跟我講講,我這力量到底是什么?”劉靖迪調(diào)整呼吸,眼里的兇光開始聚斂。
“好——”蘇羽笑著,“你的力量,來自虛偽墮落者的‘恩賜’,所以你可以將它理解為,呵,神力!”
劉靖迪眼里的兇光逐漸變?yōu)橐苫笈c驚訝。而蘇羽仍在繼續(xù):“那一場巨變后,神們的錯,轉(zhuǎn)移給了你們來承擔。隨著神力來到人間的,還有復(fù)仇與蛻變的雄心?!闭f著,她的語調(diào)放緩,悵然著,然后又稍稍側(cè)頭,露出狡黠的笑,注視著眼前表情愈發(fā)驚愕的劉靖迪。
“你早已退無可退,來吧,繼續(xù)展現(xiàn)你的力量吧,那可是遙遠外天之中,流動著的世界之源。”蘇羽很慢很慢,很輕很輕地說,她盯著劉靖迪,那笑詭異至極。
現(xiàn)在,劉靖迪感覺到無比的陌生,本就復(fù)雜的心情變得更加扭曲糾結(jié),憤怒仍是基調(diào),在其上繚繞起不甘、慌亂,還有迷茫。
“那我再給你一個動機——”
蘇羽抬手,箭矢如雨,劃破空氣,密密麻麻地飛向劉靖迪。劉靖迪早已準備好,猛地揮手,水從湖中涌來,如龍般盤旋頭上,將一支支箭矢攔腰折斷。但蘇羽并不打算罷手,一同的還有她的嘲笑:“我說過的,你已退無可退。在你將自己的生命力量與這神力結(jié)合前,就只有這樣狼狽的防守?!?p> 劉靖迪開始明白,束縛自己的那個“鋼瓶”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覺間,蘇羽離岸邊已經(jīng)很近,劉靖迪引動的水龍閃爍晶瑩藍光,映在蘇羽眼中,變成悠然欣慰。
劉靖迪以為自己可以忍受那鋼瓶迸裂的疼痛,可當渾身細小傷口都快綻開后,他不得不重新調(diào)整力道,也在尋找著蘇羽口中的那生命力量。
箭雨永無止盡,磨耗著劉靖迪的耐心與力氣,他急切地集中注意去挖掘體內(nèi)潛藏的力量,可毫無作用,熟悉的絕望重新為憤怒添油加火,他幾乎是暴躁著嘶叫,強撐著那水龍繼續(xù)盤旋,他更想拋下所有理智,直接將這水龍撞向蘇羽。
可是就像剛剛那樣,情緒的激化不再能主導(dǎo)他的行動,他想著,身后的地上,還靜靜躺著自己的摯友。
他將注意力高度凝聚,意志恍惚掉進一個縫隙,在體內(nèi)無限下落,穿過一層又一層的表象。他似乎看見縈繞在心臟處的紅色光芒正與另一道藍色光芒扭打,前者守衛(wèi),后者入侵。而這紅光強行拖拽著藍光游走在神經(jīng)與血管之中,來到手上,外化成無形的線,拉扯湖中的水按自己意愿流動。劉靖迪下落的意志唯一可感的也只有那紅光,卻能通過紅光與藍光的碰撞間接地感知藍光,驅(qū)使藍光。也是在這種撞擊之下,他的痛感炸裂出來。
紅光始終微弱,占據(jù)下風(fēng),這是與藍光對比而言。當藍光擊破紅光的屏障,與心臟直接相撞時,劉靖迪便震顫起來,痛不欲生。
兩色的光在劉靖迪意識之中交鋒對打,互不相讓,既引動對方更加滋長,又極力想要將對方吞噬殆盡,而在劉靖迪期望體內(nèi)力量更加膨脹時,紅光才能略微地爆發(fā)、增長。
下落的意識重回表面,此前那些次絕境,激發(fā)他對力量的渴求,每一次都更加激進。白啟銘所說的并不全是真相,但他仍然能夠從中獲得啟發(fā),將這一日內(nèi)的所有經(jīng)歷串聯(lián)起來,他反倒釋然地笑了。
箭雨還在下墜,可他卻將水龍消散,蘇羽也立刻將箭雨停止收回。劉靖迪得逞地傲然嘲諷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不會殺了我的。”蘇羽與自己的距離已經(jīng)很近,氣勢的威壓令他有些緊張,不過他仰起頭,反以不屑。
蘇羽對他的話微微一笑,略低下頭閉上眼,一瞬間消失了蹤影,劉靖迪警惕起來,可在下一秒,蘇羽便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從地面騰起黑色的霧,如光如氣,拴鎖住劉靖迪的脖頸,將他帶離地面。控制著黑霧的蘇羽慢慢收握左拳,黑霧就拴得更緊,她抬起頭,漠然地譏笑著:“像你這樣的廢物還有很多,你應(yīng)該感謝我還有興趣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突如其來的窒息與壓迫讓劉靖迪措手不及,徒勞在半空中掙扎的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他根本無力控制水流反擊,只能惡狠狠地向下瞪著張狂的蘇羽。
緊接著,蘇羽又是冷笑,操控黑霧,將劉靖迪狠狠地擲向湖中。當湖水淹沒劉靖迪的身體時,湖中的水流似乎在涌進他的體內(nèi),力氣又被填滿,他看著天空,陽光依舊熱烈,點燃他的倔強。
所謂的生命力量已可感地蓬**來。他太熟悉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了,被擊敗、被打倒后,憑著骨子里的執(zhí)拗,無論如何也還要站起來。一次次重來之間,肉體乃至靈魂都在更新,這或許也是他繼續(xù)下去的理由。
看來事情復(fù)雜得超乎自己想象,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都遠非全部,想著掙扎著,劉靖迪踉蹌著站起身,看向岸邊,蘇羽注意到了白啟銘的尸體,利用黑霧,使之漂浮在自己眼前,并緩緩旋轉(zhuǎn),打量著,輕蔑地說道:“真是可悲,你拼盡全力后的獲得,救不了他們也救不了自己。”
蘇羽所言所語精準地命中了劉靖迪的底線:“你把他放下!”劉靖迪調(diào)動水流扭成水龍,而蘇羽鎮(zhèn)定自若,輕輕抬手,一道半透明的暗紫色障壁升了起來,劉靖迪的攻擊頃刻瓦解,之后任他如何咆哮,如何用力猛攻,都無濟于事。而蘇羽則面不改色地說著:“顫抖是你理所應(yīng)當?shù)臓顟B(tài),在我耐心還未完全耗竭前,我來將這故事講給你聽?!碧K羽轉(zhuǎn)過身面向湖水,白啟銘的尸體就浮在一旁,蘇羽的神態(tài)充滿冰冷的不屑與火熱的挑釁。
劉靖迪的掙扎反抗停下了,他看向身下僅沒雙膝的湖水,明明體內(nèi)還有激烈的力量在碰撞交織,他卻只能沉沉地低下頭,與蘇羽之間的那道障壁,早已重重。
“那條魚,影響著你們的意識,唯獨對你,不太奏效。因為你的神力在快速滋長,亦因由是,你成了開啟這一切的第一步與關(guān)鍵一步,摔落的魚缸在剎那從你身上填滿了力量?!?p> “所以,那個賣魚的老頭兒也和你一樣?”劉靖迪似若平靜地說,咳了幾下,大腦咚的一聲,連帶身體有些晃動,身上的傷口在慢慢愈合,令他鉆心剜骨的痛由內(nèi)部崩發(fā)。
“董民昌,你見過他?!碧K羽詭笑著說。
劉靖迪猛地抬起頭,疑惑震驚地瞪向蘇羽,他混沌的思緒亮出了一絲光芒:“那剩下的囚犯也和你們一樣?因為什么?”
蘇羽聽在耳中,不以為然,轉(zhuǎn)向另一個話題:“你的兩個朋友本可以免于一死,我已在昨晚的夢里給過你選擇??赡愕臒o能卻將你們引向了此刻的路?!?p> “胡說!”劉靖迪勉強站直身子,怒喝道。體內(nèi)兩股糾纏的力量,似乎形成了漩渦,將臟器都拉扯進去翻絞著。鋼瓶碎裂大半,神力向掌心艱難地匯聚,帶著沉重的痛,可他不在乎。
蘇羽嘴角向一邊扯起,冷笑道:“哼——將你們隔離在這兒的水壁是你的力量,不斷追殺你們的水流也來自你的力量,還有那湖怪也同樣如此。魚進入湖水的一剎那,你的力量迅速擴張,而我只是在一旁調(diào)控著它們登場的順序。直到寄存的力量耗盡、水怪倒下、他們死去,你也還是未能靠自己將這一切從源頭終結(jié)?!?p> 劉靖迪對眼前的女人憎惡至極,也對自己痛恨不已,她說的無論真假,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他吼叫著帶起水流,像小孩子打水仗般,不痛不癢地攻擊障壁,這一次攻擊開始不再那么得疼,充盈的感覺慢慢增加。
而面對劉靖迪幼稚的舉動,蘇羽大笑著,對劉靖迪來說,這聲音尖利刺耳。蘇羽說:“我看不到你的憤怒、你的渴望、你的痛苦為你帶來多少實際的力量,也許廢物就是這樣!”
“閉嘴!”劉靖迪怒氣騰騰,淺藍色的光開始在他身上微微浮現(xiàn),帶起的水流震顫著障壁。
“你保護不了他們,死前還是死后都一樣!”蘇羽更加猖狂,揮手將張科的尸體也帶到劉靖迪眼前,操控著張科白啟銘的肢體,滑稽可笑地扭來動去,臉上僵硬的肌肉被強行弄出詭異的笑容,嘴一張一合,呢喃著怨怪。
“夠了!”藍光在劉靖迪身上燃了起來,“你他媽的給我住手!”說著,湖水暴動起來,旋轉(zhuǎn)翻滾著擁向劉靖迪,隨那藍光一同“燃燒”,他咆哮著奔向蘇羽,然后騰空一躍,帶著閃耀的水光撞向障壁,障壁像玻璃一般碎裂。與此同時,蘇羽卻在微笑,將張白尸體扔去兩旁,向身后翻騰跳躍,長發(fā)在空中飄逸劃過。
兩人一齊落地。劉靖迪一刻未歇,由著憤怒發(fā)泄,一道道炸燃著深藍光芒的水流氣勢磅礴地砸下,石頭應(yīng)聲粉碎。蘇羽步伐沉穩(wěn),優(yōu)雅依舊,繞過劉靖迪,慢慢走向湖邊。
劉靖迪傷不到她,暗紫色的光盾保護著蘇羽,她不緊不慢卻帶著威壓地說:“我還沒有說完,你不用著急送死?!闭Z畢,她輕抬起手,沖向自己的水流閃過紫色輝芒,隨之變?yōu)榧?,轉(zhuǎn)而飛向劉靖迪。一支一支箭矢在劉靖迪躲閃未及時,劃開他的皮膚,慶幸的是竟然并沒有多么的疼。
“你有信仰嗎?”蘇羽忽然說道,“祈求禱告吧,外天的神也許會對你施以憐憫。”
劉靖迪的動作雖然狼狽但依舊拼命,咬著牙壓榨自己的力氣,他吼道:“我的信仰?才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影子!”
蘇羽停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隱隱的憂傷:“可影子,覺得我們才是影子……”
“你說什么?”劉靖迪在蘇羽攻擊的放緩下得到了喘息。
“我回答你剛剛的問題,”蘇羽又微笑起來,繼續(xù)走去湖邊,“我們七個囚犯都死了,只有我們?nèi)齻€又活了回來,而不久,我們將迎來永生!”此時,蘇羽已走到了湖邊。劉靖迪也不再攻擊,在筋疲力盡中陷入沉思,他背對著通向營地的樹林,面對著背朝自己的蘇羽:“是誰做了這一切?那些神?可又為了什么?”
蘇羽不回話,低著頭,看向微漾漣漪的湖水,湖水將太陽的光反射到她的臉上,在渾身縈繞的暗紫光流中分割出一片金黃。她似乎走進了久遠深沉的記憶。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蘇羽慢慢轉(zhuǎn)過身,重新猖狂地詭笑道,“如果活著的話?!?p> 她伸展雙臂,箭矢如雨密集地襲來,劉靖迪調(diào)動湖水反擊,水與箭相撞,迸濺出閃動紫色光芒的水滴。
“你不好奇為什么選擇在這湖邊嗎?我們?yōu)槟阌媱澾^很多場景:游泳館、水上樂園、海洋館……而你替我們做了選擇。原因嘛?呵呵呵。弱小的你無法真正擁有這份神力,只能借著已有的、具體的水,施加你那微小不堪的力量。這樣的你,何談覺醒?又何談打敗我?放棄反抗吧,坦率地接受死亡!”蘇羽語調(diào)飄忽詭譎地說道,不可一世,傲慢至極。
這一瞬間,劉靖迪猛然發(fā)覺到了他一直苦苦尋找的那種最后的突破,發(fā)覺到將這鋼瓶徹底瓦解的方法。他也在之前的深入感受力量中,覺察到神力每當聚集在手中時,都有著要完全沖蕩出去的趨勢,他畏懼這種未知,也預(yù)感自己難以控制。只有在力量將自己同湖水聯(lián)系起來時,他才有足夠信心,像孩童用輔助輪學(xué)習(xí)著自行車。他設(shè)想著進一步催發(fā)生命力量,為這神力綁上可控的繩索,再將其揮散出去。循著這一想法,他向身體深處探索著,紅藍兩色的光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只是這一次,紅光已與藍光不相上下。
紅光重重包裹下的心臟有力地搏動著,藍光逐漸處于屈從狀態(tài),在劉靖迪意志驅(qū)使下,紅藍兩光交匯融合,曼妙地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浪潮般的震顫不斷傳來,一如火山爆發(fā)前的震動。
在蘇羽眼中,劉靖迪緊閉雙目,環(huán)繞他身體的水藍光輝變得強烈,箭矢被盡數(shù)折斷,蘇羽欣然一笑,收止攻擊,靜靜地端詳?shù)却⒕傅虾翢o發(fā)覺,在他意識里這幾十秒的醞釀僅在一瞬間而已。
當他張開雙目,兩眼炯炯閃爍藍色的光,在他體內(nèi)已迎來一場徹底的爆發(fā),生命力量足夠強大到可與神力完全融合并處于支配地位,皮膚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悉數(shù)愈合,而他的精力再度旺盛。他端起雙手,掌心向上,神力涌流而出,在他胸前凌空形成不斷擴大的水球,那些水純凈得宛若虛幻,幾近透明。他兇狠地瞪著滿臉得意的蘇羽,目眥盡裂,憤怒與水球一同被擊了出去,攜卷外化的神力。
蘇羽笑著,長發(fā)輕盈飄動,流過紫色的光,一張長弓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中,造型優(yōu)雅精致,雕刻著瑰麗的紋路。同時,蘇羽就像是從空氣中取出來了一支箭,那箭頭包裹著濃深的黑霧。箭矢星奔川騖,擊碎水球,直插進了劉靖迪的胸口,而劉靖迪連痛的嘶叫也來不及發(fā)出,四肢電擊般麻痹著無法動彈。
箭矢將劉靖迪帶的向后微傾,而在它停滯間,劉靖迪清晰感覺到體內(nèi)某種物體被吸引聚集到箭矢穿過的地方。蘇羽射出這一箭時,用奇怪的頓挫說著:“那里才是你的方向?!?p> 她現(xiàn)已收了弓,走去劉靖迪身前,幾秒后,箭矢繼續(xù)飛出,穿過層層密林,參天樹木被箭矢帶起的氣浪攔腰折斷,蕩平出一條道路,依稀可以看見路的終點正是劉靖迪他們的營地。
劉靖迪也倒了下去,壓迫還未散去,四肢依舊動彈不得,剛剛恢復(fù)的力氣就像又被抽走了一樣。他對自己失望透頂,苦苦撐起的希望遭受重創(chuàng),可他還是想要站起來,但是做不到,他連視線都模糊不清,隱約看到蘇羽正站在他的身旁。
這種被踩在腳下的感覺令他不爽,卻無可奈何,于是又在暗中痛罵自己。蘇羽嘲弄道:“做得不錯,現(xiàn)在你可以活著了。就在懊悔與憤恨中煎熬吧,你的仇人就在你的面前,而你躺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p> 劉靖迪想要回斥,可他張不開口,甚至意識也變得混沌,任由蘇羽繼續(xù)輕蔑地說:“趙霽雯,是你女朋友吧?她現(xiàn)在很需要你。——你們兩個真是‘天’作之合。”
這個名字,在劉靖迪心底撥開了幾分混沌,悠遠的哀傷悄悄彌漫,他抖動了一下,可還是沒能完全清醒。
“去這里找她吧——哦,買魚的錢還給你。我們后會有期?!碧K羽將一張名片和一個裝著錢的信封扔在劉靖迪身上。之后向一旁走去,隨著一道紫光,消失不見。
又過了幾分鐘,或者幾十分鐘,劉靖迪并不清楚,他困頓著無力思考,太陽漸漸落去天邊,橙黃的光都像是嘲笑?,F(xiàn)在的一切都沒了意義,生命力量并未消散或者退縮,滋養(yǎng)著他恢復(fù)力氣,于是他就站起來,無神地環(huán)視四周,湖水不成樣子,樹林不成樣子,石堆不成樣子,自己也不成樣子。
他就那么地走了幾步,呼吸就只是呼吸,心跳就只是心跳。喚動神力,水流沖開滿地亂石,將張科白啟銘的尸體找到,托在水流之上。可他的神情那般麻木,竟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像在默哀,為摯友,為自己。
路很長,卻不知怎么地就走完了,要收拾的東西很多,可也是忽然就結(jié)束了。時間被偷走了,劉靖迪根本就沒在意時間流逝,還有什么意義呢?手機充滿了電,他打了120,穿好衣服,將一大堆東西背在身上,默默地向山下走去,張白就在自己身邊,好像來時那樣。
到了山下,余暉斜照,血一般的深紅披在劉靖迪身上,他坐在路邊,頭埋在胸膛,不聲不響。救護車來了,護士向自己詢問,他呆滯地回答山洪,護士還在追問,可他沒有回應(yīng)。車里路上,兩個護士在細聲交流,說這兩天怪事怎么這么多,說救人要緊,還有有一個來試圖安慰劉靖迪。
到了醫(yī)院,在路上就已被確定的死亡再被證實,劉靖迪給張科白啟銘的家屬都打了電話,他站在病房外,任身旁人來人去,聲音或小或大,生死如何上演,他默不作聲,有個醫(yī)生叫他別走,有些事情需要配合,他聽了,也好像沒聽。
不一會兒,家屬們陸續(xù)趕到,他們抱著哭,他們拍打劉靖迪的肩膀,他們詢問劉靖迪。而劉靖迪站在那里,任著一切到來,他回以抱歉,回以沉默。最后一位家屬到來,劉靖迪聽著嚎啕,轉(zhuǎn)身默默離開,有人叫他,卻沒攔住。
他回去了來之前的那個餐館,同樣的位置,同樣靠著窗,同樣的菜,同樣的三份餐具。一瓶又一瓶的啤酒灌進腸胃,對著夜色,對著空空的眼前。
不知道喝了多久,不知道淚水流了多少,閉眼再睜眼后,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昏脹的頭,紅腫的眼,他看到床頭桌上蘇羽留下的名片:東門市岐山路2716號,名片上還寫著:解決您對身體的一切困擾。
“霽雯……”他眉頭皺了下,忽覺不妙。
再轉(zhuǎn)過頭,床尾畫架上,他昨晚醉著畫的畫:黑色的線條扭曲交錯著聚集又分散,展現(xiàn)出死寂的和諧。
無盡之境
后記里是有彩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