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旺桃花
圣旨下得快,底下的官吏們動作更快。
翌日熹微之時,前往北疆的大部隊就已經(jīng)出了京都的城門準(zhǔn)備啟程。
遠(yuǎn)行的人和他們的親人們互相囑托,留在京都的親人們?yōu)楸毙械娜苏鄢沁吜鴹l,寄相思,祈平安。
城門跟前人群里,宋母緊緊握著宋昀的手,一聲又一聲“阿昀”不停囑咐著東囑咐著西。
從吃喝到穿衣,又把手里前些日子去廟里求來保平安順帶旺桃花的香囊仔仔細(xì)細(xì)系在宋昀外衣的腰帶上。
人堆旁邊已經(jīng)等得無聊的馬匹也被清早的冷氣吹得直噴鼻。
但無奈被拴住。
只好跺跺蹄子表達(dá)不滿,再甩甩尾巴,扭扭屁股,勉強動一動取取暖。
糧草物資,隨行人員的行囊,車馬,官員,士兵,長長的隊伍從頭看不見尾。
眼看隊伍啟程,依依不舍的宋母只得邊擦眼淚邊跟著留在京都的親眷們一起站在城墻上遙望這長長的大隊伍慢慢消失在遠(yuǎn)方。
日頭從東升到正中,又往西偏了偏,北行的大隊伍已經(jīng)趕路趕了大半天,在一處驛站歇腳。
車馬上的人紛紛下來,灌水的灌水,放水的放水,緩解一路上的口干舌燥頭暈?zāi)X脹憋悶煩悵。
宋昀和戶部其他幾位官吏坐在驛站里一樓的一角,他端著一碗清茶,眼神卻停留在不遠(yuǎn)處那輛沒人下來車窗還堵得嚴(yán)實的馬車。
正在這輛馬車呼哧呼哧仰頭大睡的孟俠毫不知情有人正悄悄關(guān)注著這輛馬車。
在孟俠旁邊悶得早想下車溜溜的李福早已按捺不住。
但因干爺爺李云利反復(fù)囑咐師父身體弱,吹不得風(fēng)。
他只好又給自己的師父加蓋了一張毛毯子并掖得嚴(yán)嚴(yán)實實,然后乖巧懂事地繼續(xù)坐在馬車?yán)?,百無聊賴著翻翻私藏的話本。
孟俠和李福此行,是代表老皇帝去北疆宣讀圣旨,安撫民心,激勵三軍,順帶做老皇帝在邊遠(yuǎn)之地的一雙眼睛。
原本掌印太監(jiān)李云利顧及孟俠身子弱有腿疾,而且自己本來也舍不得寶貝徒弟出去受苦,要派另外的人。
但孟俠自己說想出去散散心,順帶見見世面,李云利只好允了。
畢竟身為宦官,困在皇城里,一生里出京都的機會也沒幾次。
李福正翻著話本,無聊至極,被一層一層厚毯子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孟俠終于被捂得熱醒了。
李福見師父終于醒了,激動地扔開話本,“師父,你終于睡醒了!咱快下去透透氣吧,驛站到了?!?p> 見孟俠點頭,李福趕緊撲通一聲跳下馬車閃了一個趔趄。
孟俠抹了抹并不存在的口水和眼屎,整理整理衣服,披上披風(fēng),被迫不及待已經(jīng)下了馬車的小徒弟阿福扶著下了馬車。
早在驛站里休整的官員見兩位公公進了驛站,不缺看不起宦官的文儒清流和士兵們向他倆投來的白眼,自然也不乏諂媚的官吏邀孟俠和李福到他們跟前坐。
宋昀人坐在角落里,那天上朝離得太遠(yuǎn),今日才算看得清楚真切。
他雙眸緊緊跟著孟俠,心道世間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若不是中間隔著十幾年光陰,他那位故人早已長辭于世,宋昀都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相認(rèn)。
只不過他那位故人常在沙場,英雄氣概,眼前這位卻是實實在在的陰柔清冷。
宋昀還陷在往昔的回憶里,同桌的戶部馮侍郎馮步遠(yuǎn)就早已經(jīng)按捺不住加入了諂媚大隊,宮里的公公,尤其受陛下重視的公公,攀上一個就了不得嘍。
“孟公公喲,舟車勞頓,您趕路辛苦,賞我個面子,來戶部這桌坐下喝口茶如何?”
戶部馮侍郎馮步遠(yuǎn)說著話,嘴上掛的笑彎彎快要鉤住自己的眉毛,溝壑縱橫的臉讓人不知道從哪兒下眼看。
孟俠剛進門時就掃了一圈驛站里每張桌子上坐的人。
沒必要去兵部官吏和士兵那里去自討沒趣,自然也沒必要去老清流那里去貼人冷屁股。
正想著在這許多個熱臉里頭挑能上桌喝口茶的人,隨意著往戶部那兩張桌子掃了一眼。
那天那個新官也在,倒是可以順馮步遠(yuǎn)這個熱臉過去結(jié)交個值得結(jié)交的人。
宋昀剛從回憶里抽出來,就看到落坐在自己對面的孟俠,兩人互相點了頭,算是打了招呼。
馮侍郎迫不及待要攀上這皇宮里的玉枝。
“孟公公侍奉陛下辛苦,今日同飲一桌茶水,真乃我之榮幸??!往后如有什么用得著老哥我的,您盡管吩咐!”
“馮侍郎不必客氣,同為陛下分憂,您身為朝廷命官更辛苦?!?p> 孟俠咳嗽一聲,這位馮侍郎是出了名的圓潤油滑,和這人結(jié)交的旁人從來沒得到切切實實的好處。
要不是為了過來認(rèn)識認(rèn)識這個新官,他才不要坐在這里和馮步遠(yuǎn)這個油老頭應(yīng)付寒暄。
不過看這新官倒是沒有攀附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是有氣節(jié)還是不屑于,罷了隨緣,不是什么大事。
寒暄應(yīng)付幾句,孟俠就要起身出驛站外頭走走,活動活動筋骨,順帶借機出去小解。
馮步遠(yuǎn)起身就要窮追不舍誓死要攀附這根金枝。
但此刻被宋昀拉住的袖子限制了他的自由,只得回過頭來問宋昀這是干什么。
聽罷“馮大人想跟著一起去出恭嗎”,只好老實坐下等著。
但馮侍郎為了向孟公公表示自己很積極很真誠,又踱步到驛站門口等著。
左右張望,心盼著孟公公趕緊回來以便于自己能繼續(xù)套近乎。
角落這一桌就只剩下宋昀和李福兩人坐著,李福正老老實實悶頭喝茶水,宋昀也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著茶。
一個士兵走過他們這個角落,趁周圍沒什么人注意趕緊往孟俠茶里啐了一口,又迅速離開作案現(xiàn)場。
悶頭喝茶的小太監(jiān)李福壓根不知道有人從他旁邊經(jīng)過。
周圍有幾個人注意到了這個士兵的舉動,但默不作聲,都打算看熱鬧。
畢竟討厭宦官的人占大多數(shù),有人愿意當(dāng)出頭鳥惡心惡心這些死太監(jiān),大家都是沒什么意見的。
宋昀目睹整個經(jīng)過,無聲地嘆了口氣,放下茶盞。
過了一會,孟俠回來了,馮侍郎熱情澎湃著把孟俠從門口迎回桌上,準(zhǔn)備繼續(xù)攀談。
孟俠端起茶,就要往嘴里送,桌下的腿被人輕輕一碰,抬眼往前面一看就看到宋昀正朝自己皺眉頭,盯著自己手里的茶水。
接到宋昀的暗示,孟俠用腳想也知道有人對茶做了什么。
說句難聽的,不在皇帝跟前的太監(jiān)就像是路上的野狗,比不得家犬有主人替它出氣。
天高皇帝遠(yuǎn),就是想告狀還得跑回皇宮才有人替自己做主。
他起身端著這茶走到驛站中間,大部分人都坐著,站起來顯得有些突兀。
頓時吸引來許多注意,孟俠冷冷地掃過每一個官員士兵,好奇者,冷眼旁觀者,看熱鬧者。
一個角落正有個士兵靠著墻坐著,盡管有屁股底下的板凳支楞著,他腿卻已經(jīng)抖得不成樣子,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自己手里這碗茶。
孟俠心里冷笑,真是敢做不敢當(dāng),他走向那個正發(fā)抖如篩糠的士兵。
“您是上沙場拼命的英雄,我就一宮里伺候人的奴才,這杯茶不應(yīng)該您敬我,應(yīng)該我敬您,您說是不是?”
發(fā)抖如篩糠的士兵嚇得不知所措,聽到孟俠問他是不是,他點了點頭,感覺到不對勁,又趕緊搖了搖頭。
見眼前的人把茶遞給自己,顫顫巍巍趕緊喝個一干二凈,一手壓著雙腿,想控制自己的抖動。
經(jīng)這一插曲,往后北行一路上,沒再敢有什么人背地里對兩個公公做什么過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