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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許時光不負你

第七十章

一許時光不負你 雁籽一 1089 2020-08-05 23:55:12

  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再平常不過的一周,再平常不過的一個下午。

  蘇憶回到家,如往常一般,將書包扔在沙發(fā)上,拿起桌上的蘋果啃了兩口。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掏出來看,是顧北發(fā)來的短信。

  他回楠灣了。

  蘇憶很高興,放下沒吃完的蘋果就要去找他。

  這時,蘇文煊杵著拐杖走進客廳,“嗒、嗒、嗒――”他駝著背,腳步蹣跚地走向她,佝僂的身軀像是被風要到的麥子。

  此時的爺爺看上去比以前都要瘦小,蒼老。

  “爺爺……”蘇憶叫他。

  蘇文煊在她面前停住,直起身看她,老人的眼里滿是疲倦,臉色不太好,他拉扯著沙啞的嗓子說道:“去樓上換衣服?!?p>  “怎么了,爺爺?”為什么要換衣服?她問,“爺爺,你是要帶我去哪兒嗎?”

  老頭杵著拐杖,似乎非常疲憊,只點點頭。

  看爺爺?shù)臓顟B(tài)不對勁,蘇憶有些憂心。

  夏姨領(lǐng)著她去樓上換衣服,選衣服的時候,她選了一條米色的連衣裙,夏姨搖了搖頭,她又掛回去,重新選了一件藏藍色的短裙,看向夏姨,她站得筆直,沒說話,還是搖頭。

  最后,夏姨幫她選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讓她換上。

  這時,她才注意到,先前爺爺進門時,身上穿得衣服是黑色的,夏姨也穿的是黑色的衣服,看看自己身上的這件,莫名的,她心里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換好衣服,她跟著夏姨下了樓,見她下來,蘇文煊杵著拐杖吃力地站起來,蘇憶三兩步跨上去,趕忙去扶他,他站起來沖她擺擺手。

  跟著爺爺走出門,她發(fā)現(xiàn),家里的傭人們神色黯淡,整個宅院都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

  他們驅(qū)車往西走,她發(fā)現(xiàn),連司機師傅都穿著黑色的西裝。

  “爺爺,發(fā)生什么事了,我們這是要去哪兒?”蘇憶爸視線從窗外收回到爺爺身上。

  蘇文煊沒回答,伸手攬住她,像抱小時候的她一樣將她抱在懷里,只凝望著前方的路。

  她側(cè)頭看爺爺,他老了,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臉上也長了老年斑,使原本就不白的皮膚顯得蠟黃,眼周的魚尾紋不像平時笑起來那樣綻放開,而是無力地耷拉下來,仔細看,他那蒼老渾濁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珠亮亮的,像是被滋潤過一般。

  親人之間的情緒都是相通的,蘇憶像是察覺到爺爺?shù)那榫w,輕輕抱住了爺爺。

  老人一直以來繃直的身軀松懈了一下,如樹皮般枯瘦的手微微一抖,顫顫巍巍地回抱住她。

  路程接近一個多小時,他們終于到達目的地。

  蘇憶拉著老人的手,抬頭看著面前高聳的臺階,路兩旁樹木繁多,像是隱在山里的秘密通道。

  天色晦暗不明,狂風大作,吹得樹歪來倒去,像是要將樹連根拽起一般,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卷動著風沙,蘇憶瞇起眼睛用手去遮眼。

  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抬頭問爺爺:“我們這是在哪兒?”

  “陽城?!睜敔斞劬σ徽2徽?,直直盯著眼前的臺階說。

  慢慢走上臺階,她看到每一層都會有無數(shù)的整齊的黑色墓碑,她明白了,這是在墓園。

  好像有什么與她腦中的線連接起來了。

  淚水漸漸浸濕她的眼眶,她咬著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緒,輕輕晃了晃牽著爺爺?shù)氖?,昂起頭問:“爺爺,你帶我來這兒干嘛?”

  蘇文煊花白的胡子動了動,他沒搭話,依舊拉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蘇憶不肯走了,她固執(zhí)地想扯回自己的手,嘴里喃喃道:“錯了,爺爺,你走錯了……”

  她用盡力氣跟爺爺做抗爭:“爺爺,我們來錯地了,我們回家吧,我想回家……”

  蘇文煊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弓著背,杵著拐杖,費力地拉著她往前走。

  蘇憶嗚嗚的哭咽著,只能任爺爺拉著她,去往她不敢去的地方。

  那是她走過最漫長的路,也是最讓她難過的路,像是刀尖扎著她的雙腳,每走一步,她都感到尖銳的疼痛,刀尖狠狠刺入腳底纖細的皮膚,一寸一寸碾磨著每一塊筋肉,舔舐著鮮血。難過得要命。

  十多分鐘后

  他們到達了墓園的最高層,許多人聚集在那里,道路鋪上了純白色的地毯,地毯上鋪滿了白色玫瑰花瓣。

  眾人皆穿著黑色的衣服,手里拿著黑傘,見爺孫兩人走來,他們低著頭,神色悲憫。

  “請節(jié)哀,蘇先生?!币幻惺孔哌^來,低頭說道。

  “請節(jié)哀,蘇先生,蘇小姐。”

  “逝者已逝,請節(jié)哀。”

  “請節(jié)哀……”

  眼淚如滾燙的海水傾瀉而下,蘇憶滿臉淚痕,無力地大聲哭嚎:“你們胡說什么?!什么節(jié)哀!我不許你們亂說!”

  面對她的哭嚎無禮,他們也沒有生氣,只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爺爺,你不生氣嗎?他們那樣胡說,你不生氣嗎?”蘇憶昂起滿是淚水的小臉,用力晃著老人的手臂。

  老人雙眼無神,手臂任由被她晃,好半天,他才遲緩扭頭看著她,然后拉著她來到場地正中間。

  很多人手里拿了一支白玫瑰,或是白菊,排著隊走向前,對著兩塊石頭鞠躬獻花。

  見他來,所有獻花的人都退讓下去,蘇文煊拉著蘇憶走到兩塊石碑前。

  蘇憶慢慢扭頭去看石碑上刻著的字,從震驚,難以置信,到絕望,悲傷像決堤的湖水,一點一點將她吞沒。

  此時,她多希望她不識字,要是她不認識字就好了。

  這樣她就不會看到殘酷的真相,她就不會知道殘酷的事實!

  墓碑上金色的字體鮮明地刻著,愛女――蘇以涵之墓,以及并排著的,賢婿――林承楨之墓。

  眼淚轟然掉下,像一顆炸彈在她心里引爆。

  “爺爺,你別開玩笑了?!碧K憶笑著說,眼淚卻從眼角滑落。

  她還是搖著頭:“不是的,爺爺,這不是的,你把爸爸媽媽藏哪兒了?”

  蘇文煊定定地立在那兒,默默地注視著面前那兩塊安靜的墓碑,風雨不動,像一座小山。

  她撲上前,抓扯著爺爺?shù)囊滦淇拗f:“爺爺,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媽媽惹你生氣了,可是你別不讓他們回家啊……”

  老人蒼老深邃的眼終于有了溫度,他紅了眼,嘴唇緊抿卻依然不開口說一句話。

  “爺爺,你老糊涂了嗎?這怎么可能呢?爸爸媽媽只是出去上班了,怎么可能呢?都是騙人的……”

  蘇文煊閉了閉眼,滿是溝壑的臉皺在一起。

  “都在騙我,都在騙我!”蘇憶迷茫地看向四周,悲傷的人們,流淚哀傷的人們,他們目光注視著自己,那是什么?

  同情,憐憫。

  “你們都在騙我!”蘇憶發(fā)了瘋一般,沖向供花的案臺,將案臺上的花狠狠摔在地面,脆弱的白玫瑰花瓣被摔散,散落一地,七零八碎,殘破又美艷。

  眾人被嚇了一跳,躲得遠遠的。

  帶刺的玫瑰花扎破了她的手,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

  她又沖向擺放燭臺供品的案臺,一揮手,將上面的物品全數(shù)掃到地面,香燭,供品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

  像撒氣一般,她噗通一聲跪到母親的墓碑前,攥著拳頭,拼命敲打著冰冷堅硬的墓碑:“你放我的爸爸媽媽出去,放我的爸爸媽媽出去!放他們出去??!”

  直到拍到后面,她哭得沒了力氣,卻還是在敲:“把他們還給我……”

  “蘇小姐失智了!”

  “瘋了瘋了……”

  大家被她瘋魔的舉動嚇到。

  “憶憶!”

  突然,她被一個溫暖的懷抱裹住,緊繃的神經(jīng)被掐斷,徒然松散下來,她整個人疲軟地癱坐下來。

  蘇文煊彎著腰,蹲在地上緊緊抱住她,不讓她再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

  墓園內(nèi)安靜了好久,她都聽得到在場所有人的呼吸聲。

  直到她聽到耳旁沉重的喘息和吸鼻子的聲音,爺爺哭了。

  一個老人,面對自己的女兒死去,這是一件多么殘酷的事,他是有多么無力,多么痛苦?

  歲月在他蒼老的臉上留下了痕跡,渾濁的老淚從他那歷盡艱辛的眼中流出。

  她說的一字一句,都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他那年邁,衰老的心臟被刀狠狠地扎了幾個窟窿。

  他半跪著抱著嬌小的蘇憶,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所有,他滿是皺紋的雙手捂住蒼老的眼,終于哭了出來。

  “我可憐的小孫女,我可憐的孫女??!這么小,就沒了爸爸媽媽,”年邁的老人抱著她泣不成聲,沙啞的嗓音像是干涸的枯河,老態(tài)龍鐘,無限悲凄。

  以前總覺得爺爺?shù)募绨蚝軐掗熃Y(jié)實,此時卻如此單薄,老人哭得像個小孩,帶著無限悲愴,“爺爺也沒有女兒了,爺爺沒有女兒了,爺爺只有你了……”

  她沒有了爸爸媽媽,爺爺也同樣失去了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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