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烏斯本以為這又是哪里來的胡言亂語,正如早些時候庫克利斯口口聲聲道父親出征赫斯曼一事一般,但他又想到,里歐其人穩(wěn)重老實,斷不會因為風言風語就自亂陣腳甚至昏死過去,難不成真有其事?若是國王老兒當真駕崩歸天,那這一晚的打算不是全做泡影,成了東流水一縷么?
刻利烏斯當自嘿嘿一笑,上去拉住艾兒低聲道:“好妹子,你們這是說的什么話?這話哪里敢亂說?”艾兒仍是一臉委屈,她心道,你那好兄弟都嚇暈過去了,你還指望有甚轉(zhuǎn)機不成?她厲聲道:“我騙你作甚!你不信自己出去問問那人去,那是你爹花了大價錢送出來的,是了,你爹他根本就沒有出兵,出城的騎兵隊是馬爾庫克斯和皇后的人,咱們家讓人可擺了一大道哇,好哥哥!”
刻利烏斯聽說又有父親的人來了,忙道:“上師和妹子替我照看一下我這兄弟。”他正要出門,又想起來道:“還有,這事,這事萬萬不可教母親知曉,待我確認后,咱們再做打算……”艾兒嘟囔道:“還有什么好打算的,國王都死了,我長姐給咱們的生死符也不管用了,我看分明是無路可走?!?p> 刻利烏斯怔了一下,佯裝什么也沒聽見,其實艾兒這話卻在他心底好一頓回響。他想道,國王死了,朝中就是皇后和馬爾庫克斯的天下,還有圖滿從中作梗,不僅父親性命攸關(guān),公主只怕也立場不保,國王怎會死了呢?他從未進王都面過圣,自然也想象不出來國王他老人家是副什么尊榮。這人在他心中從來沒什么分量,死時自然也是不輕不重的,只是他這一死,誰知接下來又有多少妖人要明爭暗斗你來我往的攪亂這本就亂不可堪的時局。索薩尼亞一脈本就風雨飄搖,此刻也不知大哥在帕法索羅斯那邊有什么進展無有。想到此處,他又是嘿嘿苦笑,自言自語道:“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找到馬爾庫克斯叛國的證據(jù)又待如何?國王都死了,這才是三千辛勞苦,只為徒勞故,嘿!”
刻利烏斯四下尋找那送信之人的蹤跡,又應(yīng)了那句話,人算不如天算,那人現(xiàn)下何在?不是就在正廳好端端的和母親皮辛埡說話么?
原是皮辛埡歇息不安穩(wěn),在這城中四處踱步,卻正好撞見了前來送信的人,那人是俄琉斯身邊的親信,皮辛埡一眼便認出來了,刻利烏斯只晚了一步。事已至此,他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唯唯諾諾的笑道:“我以為母親已然回去安睡了?!蹦撬托胖说溃骸耙娺^駙馬爺。”皮辛埡道:“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睡的安穩(wěn),你們是不打算告訴了我了么?”刻利烏斯道:“哪里的話,兒子也是方才才知,正打算去問個分明,不想竟給母親搶在前頭了。”
刻利烏斯伺候著皮辛埡在桌前坐下,他道:“母親安坐片刻?!鞭D(zhuǎn)頭又對父親的親信道:“大人可否借一步……”皮辛埡卻道:“行啦,還有什么話是當著我的面不能言講的?”刻利烏斯無奈,只好照實道:“唉,父親遠在王都,大哥身在帕法索羅斯,家中只有母親您是頂梁柱,兒子是怕您憂思過度,傷心傷身,兒子想替您分擔一些呀!”皮辛埡嘆道:“說了多少次了,你父親最怕的就是你出頭,他是怎樣說的?不到萬不得已,你不可妄動,往后咱們索薩尼亞還要靠著你,可你事事走在前面,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對你父親,還有天上之人交代?”刻利烏斯回道:“兒子雖是母親的兒子,可兒子亦為這索薩尼亞的騎士,為該隱朝的勛爵。父親亦是兒子的領(lǐng)主,兒子為人子不能盡孝,為人臣不能盡忠,母親,這樣的人是如何能做您與父親的兒子?往后還請母親保重自己,旁的就交給兒子罷,兒子定能想出法子來,保全咱們一家安危?!?p> 皮辛埡看刻利烏斯說的誠懇真摯,語氣中頗有幾分他兩個父親的英雄氣概,模樣也越發(fā)像他生父生母,幾經(jīng)蹉跎磨難,眼神中的稚氣漸漸褪去,仿佛他生父阿列西奧托生。皮辛埡又愛又怕,她怕刻利烏斯有朝一日步了先人后塵。她恨不得自己的三個孩子永遠都是頑童,永遠不必長大,不做王臣,只做人子,心下想道,難怪城下平民都要孩子好好讀書莫做官,原以為是市井小民無有志氣,卻原來身在高處不勝寒,攀的越高,風便越冷。
她想著自己與俄琉斯尚且年輕之時,俄琉斯也曾對她言講,若是一走了之,不去管她姐姐與父親和索薩尼亞當年那爛攤子,就做個紈绔子弟,游山玩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采花露沾衣,天地也是寬廣的,人心也是歡愉的,真不該做這勞什子的領(lǐng)主,擔這許多的麻煩??涩F(xiàn)如今他二人早已沒得選,做了他二人的孩子,自然也是沒得選,皮辛埡只得喟然嘆道:“可有一點,你須得答應(yīng)母親?!笨汤麨跛诡h首道:“母親請說便是?!逼ば翀旱溃骸澳呐履愀浮阋彩紫纫o著你小妹,護著你和你的妻子,你必須一切以自家的安危為重,你的功夫,只為自保,這點你若應(yīng)允,無論你做什么,母親決計再不干涉,再不過問,將這路讓出來給你去走。”刻利烏斯心道,難道父親死了我也不許復(fù)仇么?非也,母親這話似是話中帶話,他問道:“無論兒子做什么,母親都不阻攔么?”皮辛埡道:“母親知道你是個有血性的人,你父將你雪藏多年,藏的了一時,可也藏不住一世,如今你大了,你做什么,母親本不必過問,可你到底是我和你父的兒子,你大哥也是,你小妹也是,就算你們?nèi)颂旄饕环?,只要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富足也好,窮困也罷,只要日子安穩(wěn),我和你父就沒什么好掛記的了,我說這話,你可明白么?”
其時,皮辛埡已然在心底打定了主意,她想,國王已死,朝中有虎視眈眈的奸臣,有一心顛覆的敵王子,更有赫斯曼帝國大兵壓境,雖說赫斯曼國力與該隱那是天上地下之別,也難免不出差池,生靈涂炭,該隱將不復(fù)從前。真到那時,她這個做母親的絕不會拖累幾個孩子。
刻利烏斯并未聽出母親話中的這一層含義,他只以為母親是不叫他冒險,一切以安危為重,他心道,母親終于想開了么?他道:“兒子自己選的路,兒子一定走下去,兒子不僅要走,還要走的四平八穩(wěn),直到圣靈召我上天?!?p> 皮辛埡笑道:“好極,好極。你今日說過的話,你切不可忘記。無論何時何事,你都要切記,索薩尼亞必須后繼有人?!笨汤麨跛沟溃骸皟鹤又斢浟恕!?p> 皮辛埡再沒多說什么,背轉(zhuǎn)身離開了??汤麨跛骨浦赣H的背影,沒由來的心酸起來,只是眼下沒有傷懷的功夫,他請父親的親信落座,問起事情由來,他道:“大人,國王陛下當真駕崩了?”那人回道:“圣靈庇佑,陛下于前日晚宴時殯天了,皇后尊意秘不發(fā)喪,老爺疑心陛下遭人暗害,加西亞公主殿下只怕也是危在旦夕,上師圖滿形跡可疑,馬爾庫克斯與皇后更是自不必多言,這才用了全部身家替奴才湊了盤纏和馬匹,一路加急趕來,領(lǐng)主之寶交于駙馬爺,請您拜受?!?p> 刻利烏斯驚道:“且住!大人道怎樣?”那人再道:“索薩尼亞領(lǐng)地領(lǐng)主之寶在此,老爺有意傳位與駙馬,請您拜受?!笨汤麨跛箶嗳坏溃骸安豢?!父親這是何意?父親仍健在,我安敢受此?”那人兀自不聽,解開胸甲,從懷中取出一絨布包裹,雙手捧之,單膝跪地行了大禮,包裹奉上,再不多言??汤麨跛剐南蚂话?,心道,父親還活著,我不能收受領(lǐng)主之寶,領(lǐng)了這寶,那我不是要越俎代庖,成了索薩尼亞領(lǐng)主么?他便又道:“萬萬不可,大人快請起來?!蹦侨说溃骸榜€馬若是不收此寶,奴才便使命未成,就是跪死在此,也絕不起身。”刻利烏斯怒道:“你這是威脅我不成?父親仍在,我絕不接寶!”那人沉吟良久,手中仍是捧著領(lǐng)主之寶,他道:“少爺,您雖貴為駙馬親兵,但您仍是索薩尼亞領(lǐng)主的兒子,薩摩斯城主和四騎士及騎士十人戰(zhàn)死,蘭提斯城主和騎士二十人戰(zhàn)死,凱里翁城主和騎士十三人戰(zhàn)死,赫提農(nóng)城主和……”
刻利烏斯心口一痛,他道:“你說什么?他們好端端的怎會戰(zhàn)死?”這些人均是早上才搶了旌旗圣物要出征的索薩尼亞諸部,到了夜里,怎么就戰(zhàn)死了?
還是那人言道:“奴才從王都回來的路上,見一殺陣,被皇家親兵和坎德歐領(lǐng)主親兵圍了起來,我見那里尸橫遍野,唯獨我索薩尼亞的領(lǐng)主旌旗仍屹立不倒,地上卻散落著各家城主的旗幟,我上前去打聽,是皇家騎士對我道,索薩尼亞諸部起兵謀反,經(jīng)過此地時,被在此地扎營練兵的親兵撞見,親兵首領(lǐng)命我部退兵,許是眾人心有不服,親兵便喚來坎德歐領(lǐng)主的兵士增員,全殲了我索薩尼亞諸部?!?p> 刻利烏斯拍桌而起,怒道:“荒謬!荒謬!普天之下王法何存!這分明就是奸計,他們因何要去王都?不是赫斯曼帝國么?這定是奸人指引,那親兵也太巧了,坎德歐的兵更是巧極了,偏巧就被他們撞見,偏巧叫增員坎德歐的兵,氣煞我也!豺狼虎豹,欺我索薩尼亞無人,欺我該隱無人,我,我殺他個……!”
刻利烏斯氣急攻心,登時覺得胸口憤懣難當,一股股內(nèi)息在體內(nèi)橫沖亂撞,他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渾身燒的通紅,胸口好似要炸開一般。其時他體內(nèi)內(nèi)力內(nèi)息并不安穩(wěn),有混元神丹的強大功力和周湘蕓的功力兩者尚在運化之中,刻利烏斯還并未練過內(nèi)功,只是虛有一身高強內(nèi)力,自是不知該如何運化,他這時動了怒氣,便似引燃了火藥,五臟六腑內(nèi)的氣血被接踵而至的內(nèi)力點燃,炸裂。剎那間,仿佛萬箭穿心,鈍刀剜肉,生不如死。他痛的大叫出來,那親信顧不得領(lǐng)主之寶,趕忙沖上去道:“少爺,少爺!”刻利烏斯是痛不欲生,耳道也腫脹了,根本聽不見旁人說的話,眼前也歪七扭八的出現(xiàn)了幻覺,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正是這時,他瞧見沙漠中那一男一女之中的男子身影飄然而過,他叫道:“且住!”那身影不做理會,刻利烏斯忍痛追上前去,其時,天地無色無相,他不知自己再臨鬼門關(guān),生死只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