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他似乎以為自己仍在領(lǐng)主城堡的寢殿當(dāng)中,就連空氣中的味道也有那么幾分相似。只是他左右探看一番,哪里都不見艾兒的蹤影。他短短一嘆,夢雖醒了,心中那種若即若離的失落感,卻久久不散。
突然,有人輕輕道:“呀!你醒了!”
刻利烏斯循聲看去,原來是艾爾莉雅穿著一身素凈的長裙,坐在客棧的梳妝鏡前,用小小的木梳子梳著她那綢緞也似的長發(fā)。她見到刻利烏斯醒了,登時抿著雙唇,似是帶些笑意的輕聲哭了出來,她轉(zhuǎn)過頭去,言道:“你真是糊涂,干什么去迷城里救我,萬一你也傷了可怎么辦!你,你還好么?我真是蠢笨,給人捉了去,卻給你添那么多麻煩,我不在,你中了毒也沒人幫你......”
明明是艾爾莉雅飽受折磨,終于醒了過來,她最擔(dān)心的不是自己,卻是刻利烏斯。她又道:“你先等我一等好么?我現(xiàn)下憔悴的很,真是不想給你瞧見!”刻利烏斯終于想通了,他再也不想艾爾莉雅因?yàn)樗馨朦c(diǎn)委屈,他不住的埋怨自己,一直以來都對艾爾莉雅的真心視而不見。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想離開她了。
刻利烏斯從后面緊緊的抱著艾爾莉雅,他道:“姐姐,姐姐,是我不好,是我一直都待你不好!我才是蠢笨的那個,我一直都知道姐姐的心思,可我卻只顧著我自己,姐姐說的不錯,我就是糊涂。姐姐,好姐姐,從此以后你不要叫艾爾莉雅了,姐姐就是艾兒,是我最親最愛的艾兒姐姐!”
艾爾莉雅哪里想到刻利烏斯竟突然說出這一番話,她又驚又喜,生怕是自己在做夢,正要一個巴掌把自己打醒,腕子就給刻利烏斯抓住了,他道:“姐姐可不要再委屈自己了。我,我這人沒什么好的,姐姐若不嫌棄,我愿意往后一輩子都待姐姐好,再也不讓誰欺負(fù)姐姐,我們永遠(yuǎn)都一起......”
事到如今,艾爾莉雅喜極而泣,終于找到了屬于她的歸宿,能夠和她一直走下去的人,從前種種過往,她全都拋棄不要了,她只要刻利烏斯,只要刻利烏斯真心待她,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含淚道:“可我比你大那么多,你不嫌棄我么?”刻利烏斯連連搖頭:“我只恨自己沒有早生幾年,又怎么會嫌棄姐姐?”她仍是不很放心,又問道:“可還有艾兒妹子,她......”刻利烏斯苦苦的笑了一笑,嘆道:“她也一定希望我與姐姐能長相廝守,她不在乎我,她就怕你這個好姐姐過的不體面呢?!?p> 艾爾莉雅終于釋然,她夙愿得償,試探道:“那,那你叫我什么?”刻利烏斯笑道:“艾兒姐姐......夫人!”她道:“艾兒,艾兒......這名字倒是久違了?!笨汤麨跛沟溃骸拔沂桥c姐姐久違了,我去迷城一路上都在想著姐姐,只怕......”艾爾莉雅搖了搖頭,言道:“不怕,我哪里也不去了......哪里也不去?!?p> 她回過頭來,仍是淚痕未干,她所說的自己這張憔悴的臉,今時今日在刻利烏斯看來,卻是這天下最美,也是他最為想念的一張臉了。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著,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越看又越覺得歡喜,艾爾莉雅生怕他變心,她臉上飄紅,很是小心的叫了一聲:“夫君......”刻利烏斯笑道:“姐姐喚我何事?”她嚶嚀一聲,沉入了刻利烏斯的臂彎之中??汤麨跛馆p撫著艾爾莉雅的長發(fā),他心底又是溫暖,又是有些淡淡的失落。但當(dāng)他想到,艾兒正在哪里看著這一切,他又覺得輕松了許多。從此以后,天下只有他臂彎中的這個艾兒了。而那個曾經(jīng)的艾兒郡主,他的艾兒妹子,說不定真的不會再回來了罷!
兩人相擁著親昵了片刻,刻利烏斯這才看出她整個人都清瘦了許多,面頰蒼白而透明,雙唇泛著不甚康健的薄紅色,他好不心疼,可也覺得不過問才是最好。他道:“姐姐為我受苦了,天地可鑒,日月為證,圣靈在上,我......”他本想念一聲,我刻利烏斯如何如何,卻喉頭哽住,如何也叫不出自己的名字。艾爾莉雅見他言而又止,雖不明其中情由,卻也還是柔聲言道:“你不必這樣......你不要這樣......我知道你一定好好待我,別說那些難聽的話,我,我聽不得?!笨汤麨跛剐南耄@樣溫柔有情,我怎的好像第一天見識似的?我真是可惡!他道:“姐姐不教我說,我就不說了?!?p> 見過大夫,大夫言道她已然無礙了,往后再吃上幾貼藥準(zhǔn)保生龍活虎。午飯一過,吃了藥,艾爾莉雅口中清苦,兩人便要了花茶和甜餅在客棧外坐著曬太陽吃茶。有人陪伴,好似眼界都寬闊了許多,身處異國他鄉(xiāng)都如夢回家國故土,刻利烏斯講起他是如何伴著群雄一路從索薩尼亞領(lǐng)地趕到西南領(lǐng)地,如何救出了白頭鷹,說了許多見聞軼事和他覺得新奇的風(fēng)土人情。艾爾莉雅才成為他還未正式迎娶的妻子,又做回了自己,總覺得還不太適應(yīng),心兒一直撲通撲通的跳,總是緊張的不行。倒也多虧如此,她身子好像比早上剛醒來時好了很多,氣色也恢復(fù)了些。她目不轉(zhuǎn)睛的凝望著刻利烏斯,滿心都是歡喜。
只是兩人等了許久,白頭鷹都不見回轉(zhuǎn),就在刻利烏斯以為他又惹了什么事端上身時,白頭鷹提著兩袋子酒,晃晃悠悠的從后巷子里走了回來,卻原來他饞酒,身上沒有銀錢,跑到叫花子住的橋洞下面給花子們講故事,講完了,花子們一人兩三個銅子兒給白頭鷹湊了湊,竟真給他湊出了酒錢。
白頭鷹回到客棧里,見他二人卿卿我我在大堂里用晚飯,不免哈哈一笑,兩人好不尷尬,都羞紅了臉,還是刻利烏斯先道:“師公回來了......我有事情要告訴師公!”白頭鷹落了座,把酒袋子摔在桌上,朗聲道:“有甚好說的?這日子,吃酒就是!來來來,小二,上大盞!那小娘子,你身子才好,不要吃酒,喝水就是。”艾爾莉雅道:“老爺既是小女的恩人,原來又是我......夫君他的師公,小女理當(dāng)喝上一小杯才是?!卑最^鷹點(diǎn)頭道:“好,好,這倒好。你喝一點(diǎn)就是。”
按說新人成婚,就算是再怎么窮酸落魄的人家,也得湊出一場熱鬧來,奈何他們一行三人,誰人都是一窮二白,這店錢和飯錢都快要掏不出了。艾爾莉雅卻大度的很,這日子本該是她出風(fēng)頭,她卻毫不在意,言道:“我不打緊......咱們眼下吃飯住店趕路哪一樣不要銀錢?有師公作證,咱們?nèi)ザY拜堂拜了圣靈就是。再者......艾兒妹子才去了不久,我想,還是緩一緩為是?!彼樢患t,低著頭道:“將來......將來要是能補(bǔ)上就好了呀!”
如此,三人商量著明日便找到禮拜堂拜了圣靈,眼下難免說起尊主的身世來,艾爾莉雅驚道:“怎么,你們都不知道么?”刻利烏斯問道:“知道什么?”艾爾莉雅道:“那少年名叫納克索,是老尊主的養(yǎng)子,老尊主常年用毒,早已不能生子,我聽說他是十幾年前老尊主抱來當(dāng)做接班人培養(yǎng)的,只是么......”刻利烏斯追問道:“只是?”艾爾莉雅道:“只是納克索他雖是天資聰穎,悟性極高,然而他對術(shù)士協(xié)會這些事從不怎么關(guān)心,他只喜歡琴棋書畫這些雅致的玩意兒。誰知前些年老尊主突然暴斃,納克索理所當(dāng)然的坐上尊主寶座以后性情大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p> 白頭鷹與刻利烏斯對視片刻,都是心道,多半不錯了。艾爾莉雅見他二人愁眉不展,問道:“今日是你我的好日子,夫君怎的提起他來了?”刻利烏斯嘆道:“這......這我實(shí)在不知從何說起。”白頭鷹卻一心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他問道:“你見過俄琉斯么?”艾爾莉雅道:“自然見過,他是我們議會中的大人物。”白頭鷹又道:“那你以為,納克索與俄琉斯可有幾分相像無有?”艾爾莉雅從未想過納克索與俄琉斯會有什么聯(lián)系,故而也從未想過這種事。今日一提起來,果真覺得納克索與俄琉斯有些形似神不似。俄琉斯一派正氣,納克索整日陰沉著臉。只是納克索那雙眼睛確確實(shí)實(shí)有些俄琉斯的風(fēng)骨所在。艾爾莉雅如是回道:“師公這么一提,好像是有些許相像之處......啊呀且住!”
艾爾莉雅大吃一驚,登時說不出話了,心道,難不成納克索是俄琉斯的親生兒子?她不敢這么想,可這若是真,那他許多行為就說的通了。她心疼刻利烏斯,竟碰上這種事情,她也不知該怎么安慰,只好悄悄握住他的手,將臉兒靠在他的肩頭上,一聲大氣也不敢出,癡望著刻利烏斯。
突然,門外陰風(fēng)大作,風(fēng)聲呼嘯吹得這木頭房子吱吱作響,門板隨著大風(fēng)一開一合十分討厭。白頭鷹招手喚道:“小二,把門戶緊上一緊,這鬼風(fēng)惱人的很。”店小二看他們?nèi)酥稽c(diǎn)了一碗湯,一碟煮菜,酒都是別處帶來的,卻在這嘰里咕嚕說了一晚上,心里厭煩的很,便偏偏不動,言道:“這風(fēng)在咱們這兒常有的,吹著舒服,散散屋里的惡氣?!卑最^鷹惱道:“你說什么?”刻利烏斯勸道:“師公何必動氣,晚輩去關(guān)就是?!?p> 刻利烏斯走到門邊,這風(fēng)卻戛然而止,當(dāng)真詭異的很。他正要上門栓,一片薄如蟬翼的飛刀從門縫間射了進(jìn)來,刻利烏斯大叫不好,眼看那飛刀擦著自己眼前而過,將那小二的頭發(fā)切掉一大截,他嚇得三步并兩步跑不見了。白頭鷹原地跳起,叫道:“你護(hù)著小娘子,老爺我來對付他們?!笨汤麨跛勾鸬溃骸笆?!”他快步跑到艾爾莉雅身邊,將她緊緊護(hù)在身后,言道:“姐姐不怕,有我和師公在,諒誰也不敢再欺負(fù)咱們?!?p> 轉(zhuǎn)眼的功夫,四個黑衣刺客搶進(jìn)門來,為首一人道:“尊主有令,除了索薩尼亞的刻利烏斯,旁人格殺勿論,動手!”
眨眼間,客棧四面八方都堆滿了鬼魅一般的術(shù)士協(xié)會刺客,刻利烏斯自知不敵,白頭鷹也以為寡不敵眾,誰也不敢先動,也是這時,有人丟出幾個香囊一般的物件,艾爾莉雅忙道:“他們要用毒了!”料想這毒并不厲害,畢竟要活捉刻利烏斯,協(xié)會不可能用能殺人的毒藥,但對方出了招,兩人也不可能不動。刻利烏斯先護(hù)主艾爾莉雅的口鼻,兀自運(yùn)氣解毒,對白頭鷹使個眼色,兩人護(hù)著艾爾莉雅向后院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