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不明白他為何要在鳳翔宮里見她,這廝一輩子也沒個皇后,后宮不是沒有嬪妃,不過也沒聽說過他喜歡誰甚至是臨幸誰,到他年紀大了,他將后宮僅剩的幾個嬪妃以各種理由全數(shù)打發(fā)出去了,她覺得自己和他幾乎相處了大半輩子,卻始終不明白他想的到底是什么。
那時候他一共就問了她三句話,不過她都沒回答他。
隨后他就不再開口說話了,而是讓她坐在他的病床前,他就這么看著她,目光深邃,安詳……
她那時候年紀也大了,人容易困乏,不知不覺的就直接靠著椅子睡去,等第二天清晨的時候,風雪停歇,陽光映入鳳翔宮,撒在她的眼睛上,將她刺醒,她這才發(fā)現(xiàn)蕭衍已經(jīng)在她睡著的時候無聲無息的離開了人士。
秦錦已經(jīng)不太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了,不過她倒是記得自己發(fā)覺蕭衍死了之后大笑了三聲,可明明是笑著的,眼眶里面卻不由自主的留下了兩行淚,那淚水越來越多,竟然讓她最后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她倒在他的床頭,愣愣的看了他很久,他去的時候那么安詳,就好象睡著了一樣,即便是年歲上身,雙鬢染白,他的容貌也依然俊美,歲月好像特別的厚愛他,只是在他的眼角稍稍的染上了一點細細的皺紋。
“殿下?您怎么哭了?”追月的聲音傳來,驚的秦錦微微的一抖。
秦錦轉(zhuǎn)眸,見追月略帶驚駭?shù)目粗约?,她一低頭,臉頰上滾落了一滴淚,淚水成珠,跌碎在了她的手背上,隨后變成了一灘薄薄的水漬,沁入了她的皮膚。
她哭了!
秦錦一陣驚愕。
她忙拉起了手里的帕子將眼下的淚水胡亂的擦干,心底不住的鄙視自己!
蕭衍這廝和蕭呈言一樣,都是大坑!
靖國公府離皇宮不算特別遠,馬車這么隨便晃晃,秦錦這么隨便走走神,也就到了,快的都沒讓她來得及去看看街上的景致。
不過秦錦倒也沒什么遺憾,上一世沒時間去看那些東西,這一世踏出了皇宮的大門,有的是時間去慢慢看。她現(xiàn)在還年輕的很。
靖國公府從大梁朝開國到現(xiàn)在也歷經(jīng)了將近百年的風風雨雨了,門額上有高祖皇帝賜下的御筆“靖國公府”四個大字依然被保護的很好,朱漆的大門今日是完全打開了,門前的臺階和廣場上分立幾排穿著齊整簇新的衣衫的家丁,婆子和丫鬟,站在臺階正門下的是兩名俊美的華服少年。
他們兩個一個身材略高一些,十七歲的年紀,風骨初成,已經(jīng)脫掉了稚氣,眼眉之間帶著幾分逼人的英氣,他身上穿著一件淺紫色的長袍,將他襯托的貴氣十足。另外一個比他略矮一點,也有十四歲了,長的和畫上的人一樣漂亮,眼睛大大的,腮邊還帶著點嬰兒肥,看起來可愛一些。他學著自己大哥的樣子,硬是要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來,著實的叫人一看就覺得喜歡。
馬車在靖國公府的大門前緩緩的停下。
“大哥大哥,小妹來了!”秦瀝川的臉蛋子終于繃不住了,興奮的一拽自己哥哥的衣袖,就要朝前跑去,卻被站在他身側(cè)的秦瀝陽一把給鎬住,“你急什么,別忘了母親的叮囑,小妹的身子骨打小就不好,這是第一次回府上住,你切莫亂闖亂撞的,嚇了她可怎么辦?你還想不想要妹妹了?”秦瀝陽對秦瀝川說道,隨手替他又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皺褶。
“想!”秦瀝川頓時就停住了腳步,跟在了秦瀝陽的身后。倒也是,小妹那玉一樣的人兒,可別被他這咋呼一下給嚇著了。
剛接著宮里的信息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太學里面和自己的小伙伴將牛皮吹出去,全大梁比公主殿下還要尊貴的泰和郡主就要回來和他一起住。泰和郡主在外面的人看來那就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真正見過她的人不多,一直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如同珍寶一樣護在皇宮里面。
所以這幾天不知道多少人過來和他打聽泰和郡主長的什么模樣,秦瀝川這幾日可是全太學里面最紅的人。
至于小妹的樣子嘛!他干嘛要告訴那些無聊的家伙?
反正他也算是在國子監(jiān)里面見過不少的貴胄世家的小姐了,在他的心里,能比的過小妹的沒有一個!尤其是小妹那軟綿綿的個性,真是叫人疼愛到心坎里面去。別人都以為秦錦深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寵愛,又是與太子一起長大的,從小就在陛下的膝蓋上爬,那為人一定是驕傲的不得了,秦瀝川呸了一聲,他那小妹其實就和小兔子一樣的軟,誰敢動他小妹一下試試看,他保證打的他連爹娘都不認識。
靖國公扶著夫人先從馬車上下來,秦瀝川和秦瀝陽過來見了禮。
秦錦的馬車停住,剪雨和折風過來將踏腳的凳子放下,沐雪將車簾打開,追月扶著秦錦的手,讓她下了馬車。今日秦錦穿著一件杏色的海棠裙,配著一件藕荷色的薄羅衫,絲毫不帶丁點皇宮之中的奢華富貴,反倒是穿的好像鄰家小妹一樣的清新質(zhì)樸,在加上她如同粉團子一樣的臉蛋上一雙看起來如同小鹿一樣無害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真是貼化了秦瀝川和秦瀝陽的心。這是秦錦特地挑選的衣衫,她放棄了煩瑣的宮裝,為的就是給秦瀝陽和秦瀝川一個親和的印象。
平日兩兄弟總說小妹回來了要怎么樣怎么樣,等秦錦真的俏生生的站在他們兩個人的面前,兩個人頓時就變成了鋸口的葫蘆了,話不會說就算了,就連手應該放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兄弟兩個現(xiàn)在就只會看著秦錦傻笑去了,就連見禮都給忘去了九霄云外,還是秦錦上前了一步略一頷首,“見過二位哥哥。”她現(xiàn)在人小小的,聲音帶著嬌憨和甜美,如同夏日里的風一樣柔柔的傳入秦瀝陽和秦瀝川的心里,她臉上還帶著甜美的笑容,就比真味坊里的糯米糖糕還要甜上幾分。以往見秦瀝陽和秦瀝川都是在宮里,她高高在上的坐著,如今她小小的那個一個人就站在他們兩個觸手可及的地方,這叫秦家的兩個兄弟更是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兩個人愣是沒憋出一句話來。
“瞅你們兩個那出息!”靖國公夫人看不下去了,上前一人給了一巴掌,“平日里把你們兩個給能的,燕京城都快要裝不下你們兩個了,現(xiàn)在你們妹妹回來了,你們就站在這里傻樂?給郡主殿下行禮!”
被靖國公夫人這么一拍,兄弟兩個才回過神來,紛紛揉著自己的后背,不好意思的各自撓了一下頭,剛要給秦錦行禮,卻給秦錦一手一個給抬住了手腕,“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皇宮,那些繁文縟節(jié)便是算了。”秦錦笑顏如花,柔聲說道,“大哥和二哥也等了好久了吧,這大夏天的日頭大,你們曬了多時,不免口干舌燥的,有話不如進去說就是了?!?p> 秦錦說完頓時就有點囧了,她這是當太后的時間太長了,見到人就忍不住和老太婆一樣的羅嗦……這口氣,哪里像是十一歲的小姑娘說的。她努力的想了想,也沒想起來上一世她這么大的時候該怎么說話,這人啊,歲月上身了,就容易倚老賣老。
秦錦覺得自己老氣橫秋的,不過靖國公和靖國公夫人倒是覺得秦錦不愧是宮里教養(yǎng)出來的孩子,這才多大啊,說話就老成持重。贊嘆之余,不免也有點傷心和唏噓,皇宮那地方規(guī)矩重,秦錦打小就在那里長大,才十一歲的小姑娘說話就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樣的口氣了,再想想自己的兩個兒子,十一歲的時候大抵只顧著爬樹和掏鳥蛋,可是沒少讓他們兩個操心。思及于此,心底不免對秦錦就更多了一份憐惜之情。
“對對對。”秦瀝川忙抬手指尖相對,站在了秦錦的身側(cè),用手給秦錦搭了一個涼棚,“郡主的身子金貴,可受不得曬,我給你擋擋,我皮糙肉厚的,不怕?!?p> 他現(xiàn)在比秦錦高出了一個頭來,但是也不過就是一個半大的少年,不見得能替秦錦著當下多少的陽光,但是這一個小小的舉動讓秦錦忽然鼻子就是一酸。
上一世,蕭衍帶著人沖進皇宮來,她的這位二堂兄,即便是自己身上還帶著傷,也曾經(jīng)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用身子替她擋住蕭衍,還曾經(jīng)揚言,若是蕭衍敢動秦錦,就必須踩著他的尸體過去。
秦錦抬眸看著掛在秦瀝川臉上的笑容,那么的真摯,忍不住抬手拿著手里的帕子就給秦瀝川擦了擦臉上的汗。
靖國公和靖國公夫人兩個人看了,相視一笑,他們原本擔心秦錦是在宮里長大的,這驟然一回靖國公府會與自己的兩個兒子格格不入,如今看來,這種擔心也是多余的了。
畢竟是身上流著秦家人的血脈,骨子里就帶著血濃于水的親情,這是打不斷和化不開的。
好了,都別在府門口杵著了。”靖國公開口說道,“都進去吧。你們兩個帶著郡主殿下去她住的地方看看。”
“是。”秦瀝陽爽朗的一笑,側(cè)身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走吧,郡主?!?p> “以后叫我長寧吧。別郡主長郡主短的,以后在靖國公府里面只有你們的妹妹長寧,沒有什么泰和郡主。”秦錦笑道,她主動的牽起了秦瀝陽的手,弄的秦瀝陽身子一僵,不過很快他就放松了下來,牢牢的握住了秦錦的小手,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了幾分。
“長寧?!鼻貫r陽和秦瀝川同時叫了一聲,隨后三個人又同笑了起來。
靖國公和靖國公夫人跟在三個孩子的身手,也不免手握在了一起。
秦錦的心底百感交加,她的手一邊一個牽著自己的兩個堂兄,在上一世,這兩位堂兄都是護著她護了一輩子的人,他們?yōu)榱怂幌c蕭衍反目,有一次他們試圖將自己從皇宮里給救出去,可惜沒有成功,他們兩個雙雙被下到大牢里面去,還是她去蕭衍的殿前替他們兩個求情,那一次蕭衍是真的生氣了,愣是不肯見她,足足讓她站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她暈倒在蕭衍的寢宮門前,蕭衍大概是看自己才登基不久,她這個名以上的太后不能就這么被他給弄死,所以才放了秦錦的兩個堂兄出來。
不過他們雖然和蕭衍斗了那么久,公然的反對蕭衍當皇帝,蕭衍倒是沒有動殺他們之心,反倒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大抵是出于愛才吧。
自己的這兩位堂兄承繼了秦家人的傳統(tǒng),都是將才。
后來不知道蕭衍和他們說了什么,讓他們甘心的一個去了漠北,一個去了大齊邊境,替蕭衍守了好多年的邊關(guān)。靖國公府的門楣才不至于衰落下去。
秦錦左右看了看自己兩位堂兄,重活這一世,她定然不會再讓他們?yōu)榱俗约撼阅敲炊嗫嗔恕?p> 靖國公府給秦錦收拾出來的便是當初她父親和母親住過的宅院,當年長樂公主嫁給秦海月,并沒專門搬去公主府居住,而是如同尋常人家的媳婦一樣住在靖國公府里面??梢婇L樂公主對秦海月的心。
秦錦在自己母親曾經(jīng)住過的屋子里仔仔細細的將屋子里的東西都看了一遍,心底也甚是唏噓,上一世她一直在宮里住著,可從沒接觸過這些東西,想著這屋子里的擺設(shè)都是當年自己的母親精心挑選的,她的心就好象被人用無形的繩索牽著一樣,酸酸的,帶著幾分遐想,也帶著幾分暖意。
靖國公夫人帶著秦瀝陽和秦瀝川在一邊看著秦錦在仔細的看著屋子里的擺設(shè),靖國公夫人不免有點擔心。
接到秦錦要回府的消息,靖國公就和她商量過,讓秦錦住在哪里?最后還是靖國公府拍板就讓秦錦住在這秋水居的。她也想過要將這里的擺設(shè)都換上一換,但是靖國公沒讓。
這里的所有東西都是由長樂公主和秦海月親手布置的,雖然現(xiàn)在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靖國公從沒讓人動過這里的任何一件物品。
用他的話來說,留著就是一個念想。
秦錦打小在宮里長大,所以靖國公夫人就怕她看不上這里的擺設(shè)了,雖然都已經(jīng)打掃干凈了,不過卻也過去了十幾年,不免顯得有點陳舊了些。
“若是郡主不喜歡,臣婦就叫人全換了?!本竾蛉艘娗劐\久久不語,只能先開口試探的說道。
“大伯母,以后在家就叫我長寧便是了?!鼻劐\這才停住了腳步,站定回眸,對著靖國公夫人嫣然一笑,她隨后朝著靖國公夫人忽然屈膝行了一禮,惹的靖國公夫人差點給她跪下,忙上前扶住了秦錦的手臂,“這可使不得,你可是郡主?!本竾蛉四樕加悬c白了,這位哪里僅僅只是郡主這么簡單,見過拿著公主雙俸祿的郡主嗎?人家可是比公主還大的人。
“大伯母,這一拜是應該的?!鼻劐\抬眸,眼角微微的發(fā)紅,“我從小就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接到宮里,對母親和父親沒有一點印象,若不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將母親和父親的東西都留著,我是無論如何都不知道母親和父親到底是怎么樣的。所以這一拜大伯母和大伯父受得?!?p> 見秦錦如此的知曉事理,靖國公夫人的眼眶也有點微微發(fā)紅,她將秦錦攬入了懷里,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啊,比你母親當年長的還要漂亮呢。”她說完,淚水也溢出了眼眶,人家都說皇家之人難以相處,她的命好,遇到的長樂公主和泰和郡主都是性情溫順之人。長樂公主當年就是性格敦厚,嬌氣是嬌氣了些,但是為人有理有節(jié),所以也才得秦海月的傾心以待。如今他們的孩子也是秉承了長樂公主之風,這叫靖國公夫人心底對秦錦更是憐惜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