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惆悵一會兒,我們就下去幫周師傅忙去了。
他除了平時的巡邏,還要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在保護區(qū)附近幾個比較明顯的入口處鋪上釘板,以防盜墓賊的隊伍趁夜闖入。其實在保護區(qū)里也有不少藏在暗處的這種東西,尤其是貴族墓附近。他說靠這東西還真折騰過幾波盜墓賊。
在這種地方,駱駝腿被扎了,要么搏命徒步走出去,要么基本等于落網了。大部分時候盜墓賊都是老老實實在那邊等著衙役來抓,抓起來雖然可能判掉腦袋,但是如果有人運作沒準還能留一命,跑的話十有八九會把命搭上。
等一切都搞定,天已經黑了,周師傅給我們弄出來一張折疊桌擺在空地上,還找了三張有點破的小凳子,讓我們坐著等一會兒,他去給我們弄兩個菜。
陳隊從庫房找來了一捆米酒,我就坐在桌子旁邊,無聊地看著星星。夏天星星本來就多,加上這周圍黯淡無光,X省地區(qū)海拔也比東部高一些,所以我被這星河璀璨所迷住,平生沒見過這樣的美景。
小時候常聽母親講一些有關星星的故事,但是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之前看的書里頭,倒也有講過占星的,不過內容太過艱澀難懂,理論也挺復雜,我也沒太多印象了。
周師傅顯然也是老廚子了,畢竟一個人常年在這里生活,再不會做菜的人手藝一定也被練出來了。他麻溜地給我們弄了好幾個菜,聞起來味道十分不錯。
于是我們三人就在這星光之下,把酒言歡。
周師傅也是很健談的人,也許是憋了太久沒人說話的緣故,兩口酒下肚,便滔滔不絕起來。
周師傅問我們:“你們到這兒跑了多久?”
陳隊說:“好幾天,我們沒直著來,去LBP湖心那邊轉了轉?!?p> 周師傅笑著說:“哈哈,一定是小周要去的吧?我知道年輕人都喜歡去那兒探險!”
我笑著帶你點頭。
他喝了口酒,接著說:“我在這兒時間久了,在你們看來LBP、LL,那都是神秘的,是危險的,對我而言這里就是風沙,就是土,就是這些枯木頭,我每天都看著這些?!?p> 陳隊跟我說:“原來進入LL遺址都沒有路,后來為了文物保護才新修了路,補給駱駝進去從最初需要十幾天,到現(xiàn)在咱們進來,最快只要幾天?!?p> 周師傅接著他的話茬兒說:“對,沒錯,我在這兒年頭多啊,當年別說交通了,喝水都他娘的是個大問題。以前補給駱駝來,吃得只能帶干糧和蔬菜,最主要的是要帶幾大桶水來,最開始的幾年用水緊張到不能洗澡,咳,別說洗澡,臉都基本不洗,帶來的一包衣服都是換著面兒穿的,過幾個月出來輪休的時候,整個人就已經臭了。
還好后來咱們衙門幫助工作站蓋了兩間地下水窖,用水的問題才基本解決了。生活條件是越來越好了,想想在建站之前,在這兒只能靠大帳篷,帶進來的菜都是蘿卜、洋芋,呆在帳篷里頭都必須帶口罩,有時連著三天就靠啃馕、喝水維持生存。唉,想想那時候真是。”
周師傅吹了一罐米酒,接著說:“但是這里自然條件還是太惡劣了,給的工資還少,不知道在我們之后有誰來接班?!?p> “你們一個月多少錢?”我問他。
周師傅說了一個數(shù)。
我心中一動,這在我們那邊,也就一個最普通保安的工資而已。
我問他:“你們平時都干些什么?”
他說:“巡邏唄,走路巡邏,騎駱駝巡邏?!?p> 我接著問:“這種地方真的有盜墓賊能來啊?”
他苦笑一聲說:“可不,而且盜墓可以說十分猖獗,陳隊知道的,就連XH墓地這種已經發(fā)掘過的墓地,還有不少狗日的盯著呢?!?p> 陳隊點點頭:“你可能不知道這些,我們以前抓的盜墓賊供述的,在黑市上,X省文物的價格一直在飆升,國內一流畫家的畫他們按平方尺計價,而X省出土的古代毛織品可以按平方厘米計價,你想想是什么概念。
而且這附近的老百姓一定是被文物販子散播了謠言,都流傳著有人因盜墓一夜暴富的傳說。有的說,有人在LL挖出一塊彩繪棺材板,被文物販子開價幾百兩元收走了;還有的說,有人從LL挖出來的干尸,文物販子出上千兩塊錢當場收走。這也鼓動了不懂法律的當?shù)乩习傩諄泶蛭奈锏闹饕狻?p> 所以咱們如果不對LL展開保護,LL的古墓很快會被盜光。但是保護LL遺址是一項大工程,這里八成以上的古墓尚未發(fā)掘,甚至連古墓的準確數(shù)量還是個未知數(shù)。對LL遺址的全面發(fā)掘和保護,恐怕需要全X省的文物和科考工作者都參與才能完成。也許還不夠。”
周師傅說:“話是這么講沒錯,但是太不現(xiàn)實了。說實在的,我覺得最扯淡的,還是連個執(zhí)法權都不肯給我們,也不給武器,也就是說只能說服教育。遇到盜墓賊我們只能向縣衙報告,但你們也知道,這兒到縣上距離有多遠,等衙門的人趕來,能騎駱駝跑的盜墓賊早沒影了。而且,一旦正面遭遇盜墓賊,我們都是面臨著生命危險的,盜墓團伙基本上都是亡命之徒,有武器甚至有火器都不稀奇,我們最多有把菜刀,你說這氣不氣人,我們怎么說服教育?”
陳隊說:“唉,是啊,別說你們,就我們金石所也沒啥權,很多事兒都要別人幫忙或者開綠燈才行。你一定要跟保護站的其他兄弟說,安全第一,文物保護固然重要,但千萬不能拿命和他們拼?!?p> 周師傅點點頭,又連著喝了幾口酒,我看得出他臉上的表情頗有一些復雜。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我心里也不禁有些無奈,有些酸楚。
周師傅接著說:“這種地方也只有我們這種中年人能呆,年輕人呢是不會來的,都出去打工了。年紀再大點的老頭兒呢看個大門兒還行,住在這里估計折騰不了幾天就見菩薩去了?!?p> 我問他:“您多久沒回去了?”
他算了算:“將近仨月吧。工作這么安排的,我也沒辦法。家里都指望著我那口子忙里忙外的,現(xiàn)在女兒放暑假,我都沒能回去陪她玩玩,你說我這爹當?shù)?,呵呵。?p> 說起家人,這個大漢眼中居然泛起淚花,只是拼命喝酒,壓抑著心理的情感。
稍微冷場了一會兒,陳隊指著工作站墻邊兒靠著的一輛推車問他:“你們咋還弄了這么個玩意兒呢,有啥用?在這兒又沒啥用?!辈皇撬f我還真沒注意,心想這種地方推推車難道是鍛煉身體嗎。
周師傅突然來了精神,板著一臉正經,用神秘的語氣跟我們說:“我不說,你們倆絕對想不到。就五月份吧,有個老爺子,看著六七十了,推著推車走到這兒來了!”
我一臉茫然,這他媽也太難以置信了:“走過來的?”
周師傅說:“沒錯兒,推車上放著水和干糧,連個帳篷都沒有,他推著推車走過來的。”
我著實被震驚了,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人?我接著問:“那他來這兒干啥呀?”
“咳,這說出來你們更不信,他說他老伴兒死了以后,一個人在老家過得實在沒意思,兒女又不在家,他就想出去散散心,看看其他地方的景色。但是他又不會騎馬騎駱駝,就只能推著推車到處跑,他說來這兒之前他已經去過西南大高原,去過北方大草原了,他說X省的LL是他的最后一站,本來也沒想活著出去,只要來看看LL是啥樣兒就滿足了。這不嘛,后來還是我?guī)е诶锩孓D了一圈,這老家伙才同意坐我的駱駝回了LBP鎮(zhèn)。他說這次回家就不出來了,老天沒讓他死在外頭,他就老老實實落葉歸根了,索性就把這推車給撂在我這兒了,還說給我留個紀念,你說我找誰說理去?”
我聽罷心中不由驚嘆,這樣的老人真是太堅韌了,別說老年人,讓我這樣的年輕人推著推車走到這里都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他抱著視死如歸的心,也要來看一看這里的風景,果真是位追逐夢想的老英雄。
周師傅又跟我們聊了很多其他的,直到一扎十二罐米酒都被喝完了,我們才打算回去休息。這里睡覺的條件也是十分簡陋,跟我們學堂的宿舍差不多寬的架子床,他幫我倆簡單收拾了一下,讓我們在這兒將就一宿。說實話,躺上去,人都硌得慌。
把我們安頓好,周師傅讓我們先休息,他說晚上還要爬上后頭那個十幾米高的瞭望塔觀察一下,看看有沒有可疑跡象,這是每天必須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說:“今兒就不用去了吧,喝了那么多酒,爬上爬下不安全?!?p> 周師傅笑著說:“沒事兒,我習慣了,閉著眼睛都能上去,看看就回來,要不了多久的。”說著就拿上油燈出門了。
我心里真希望這些堅守在一線,不畏艱辛,甘于寂寞,舍小家顧大家,將保護國家文化遺產的職責銘刻于心,詮釋了忠誠與責任的人,能獲得跟他們付出成正比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