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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記事

第二十二章 回

滄海記事 尋找秋天的狗 3982 2020-05-15 10:31:14

  三日后。

  那是謝昉與圣上的最后一次相見。

  在圣上的御書房,周圍依舊沒有人,謝昉這一次是從大門進來的,待到宮人關(guān)上門以后,謝昉便熟門熟路地坐在了離圣上不遠處的另一張桌子上。

  圣上:“...這次給你備了椅子?!?p>  “不需要?!敝x昉的神情頗為玩世不恭,他鮮少做出這樣的樣子,不知道的,該以為是哪家無法無天的貴公子。不過,這無法無天的也有些過了頭,因為他正對著的人是當(dāng)今圣上。

  “你要走了?!笔ド弦矝]多話,道,“我有件禮物送給你?!?p>  謝昉雖沒看他,但是身子到底還是僵了一僵。

  這是圣上頭一次自稱用“我”,而不是用“朕”。

  圣上繼續(xù)道:“你喜歡周家的,這份禮物是我送給你的,也是我送給周老太師的。不過,想來以你的身手,早就知道了,我從來沒給周家丫頭的用過什么毒,她這段時間養(yǎng)得很好?!?p>  “她的性情還不錯,我送的你這個禮物,便是一樁好姻緣。帶她回去后,我不會再去找你們麻煩,無論最后輸贏,都不會?!?p>  “周老太師是個孤臣,一意孤行的孤,他忠心,不過是愚忠,我這樣的天子,有什么好追隨的呢....”

  “我便許了他家安寧,待你們走后,便給他丟到南邊去,他一家都得去?!?p>  過了好久,謝昉才答了一句:“嗯?!?p>  待到謝昉走后,屋里又只剩下了圣上自己。

  那個頹唐的老人仿佛又蒼老了幾十歲似的,木訥地看著謝昉離去的方向。

  溫柔的笑了,就像是長輩看晚輩。

  像是伯父看侄兒。

  祭天禮前的準(zhǔn)備是繁瑣之至的。

  光是一天,淑妃就往她住的地方跑了八趟,爾玉更是在夜里就被檀奴拖了起來打扮。

  望著妝鏡里的自己,爾玉倏忽間清醒了——這也太夸張了吧。

  不說頭上那些金燦燦的、能晃瞎人雙目的飾品,單說這耳朵上飾的珠子,竟有七種顏色,爾玉從出生到現(xiàn)在都沒見過這樣稀奇的寶貝。

  奇怪的是,爾玉挪了挪自己的頭,這滿頭珠翠的,按理說應(yīng)當(dāng)壓得自己頭皮疼,怎么自己現(xiàn)在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些東西很輕?

  還記得謝昉曾經(jīng)用“貧”和“弱”來形容皇室,爾玉不禁想著,莫不是皇家實在沒錢了?這還非要充一把大尾巴狼,卻用了涂金的飾物?

  轉(zhuǎn)念一想,爾玉的眼神倒是沉了下去。

  真的已經(jīng)到這種地步了么。

  檀奴送來太師府的信,爾賢在信中的言語寥寥,表明了自己不日將回到崇州,父母、明啟、祖父均安。

  爾玉心里盤算著,大約是謝昉已經(jīng)把一切告訴了自家姐姐,否則以爾賢的性子,定是無論如何都要寫幾十頁傷心離別的話。或許是知道謝昉是個可靠的,又忌憚著宮里,這才把信寫得如此簡便。

  不過爾賢透露的信息倒是真實的,她確實要回崇州了。

  爾玉把信折起來,放到了陪嫁的盒子里。

  許家是斷不會送和離書來的,大姐為何不一直留在京都?雖說回到崇州,也有爹娘護著,但處在一個地界,總在娘家住就不是這么個理兒了。

  不得不說,爾玉是極了解自家大姐的,她從出生開始,就被教條牢牢地束縛在那方寸之地。嫁了,便死心塌地的,哪怕走到了現(xiàn)在這番情形,哪怕在京都這樣的青年才俊輩出的地方,爾賢想著的永遠是許家那不成器的。

  大姐不說,自家也沒法逼著許家和離...或者是休妻。

  還有這么些事,爾玉頗為疲勞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如今自己只能盡力了,剩下的,便全要看大姐自己的選擇了。正想著,爾玉提筆寫了兩封家書,一封送到了崇州,另一封交給了明啟。

  ......

  紅蓋頭一蓋,祭天禮跟爾玉就只剩下了聽的緣分。

  檀奴攙扶著她,從住處走到內(nèi)宮與朝堂的交界處,再從交界處上了公主的儀駕,到了朝臣面前。

  說實在的,爾玉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打心底發(fā)怵。她突然想到從前在崇州的時候,那時候姐姐還沒出嫁,她和明啟總是躲在姐姐身后的。待到爾賢出嫁以后,自己和明啟便乖乖地躲到了崔氏的身邊,即使崔氏愛嘮叨、愛教訓(xùn)人,但是爾玉總是覺得,在崔氏身邊也是極安心的。

  一個戴著斗笠的少年,穿著一身青色的道袍,騎著一匹白馬,自宮門緩緩行至議政殿的臺階下方。

  甚少有人能把道袍穿出如此風(fēng)采,也甚少有人堪用青色做衣。

  朝臣們雖恭敬地垂首,但是還是忍不住想看看,這位從東海上來的仙師,究竟是什么樣子呢?

  圣上坐在殿內(nèi)的龍椅上,遙遙地望著外面,臉上卻沒有一點表情。

  最后是由老太師上臺階,先叩拜了圣上,再轉(zhuǎn)身向“公主”問安。眼尖的人看得出,此刻老太師蒼老枯瘦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他正用極小的聲音,對爾玉說:“祖父對不起你。”

  想必爾賢也沒有同老太師講那來龍去脈,爾玉雖看不到那老人的臉,但只聽著他的顫抖的聲音,心里便已經(jīng)很是傷感。

  到底是血濃于水的。

  “祖父不必自責(zé),且當(dāng)是無心插柳,我是愿意去的?!睜栍裥÷晫捨恐咸珟?。

  不知老太師是否相信爾玉的話,可能他覺得,自己的孫女是在讓自己不那么愧疚罷。想著,老太師更加愴然。

  自己鞠躬盡瘁了一輩子,年青時是先皇的左膀右臂,兩鬢斑白時又被世人說成當(dāng)今圣上的老狗。時也,命也。

  現(xiàn)下連自己的孫女,都要為自己的“忠誠”奉獻一生。

  到底值不值?

  老太師無數(shù)次思考過這個問題,可是最后總是“忠”覆蓋過了一切,就像是大雪后的京都似的,白茫茫一片。

  也許是什么安排,又也許是單純的巧合。

  爾玉最后走向謝昉的時候,是由老太師在前面引路的。

  謝昉照例向爾玉拱手,朗聲道:“蓬萊第六十七代弟子,奉師命迎公主入島?!?p>  ......

  爾玉最后登上了喜轎,從皇宮正門出發(fā),向著京都的大門走去。一路上有許多圍觀的百姓,他們感興趣的不是這位坐在轎子里的公主,更多的是...騎著馬的仙君。

  “原來神仙和咱們也沒什么不同,就是好看了點啊?!钡紫掠腥烁`竊道。

  “雖然看不清仙君正臉,但是瞧著這身板,這輪廓,嘖嘖...哪是比你好看點,那是一大截!”

  “你們說是仙君俊還是寧王家的世子爺俊?”

  “世子爺俊!”

  “我覺得仙君更俊!”

  ......

  明啟扶著爾賢站在人群中觀望著。

  前些日子,謝昉特地來到了太師府,用了一下午,才將個中來龍去脈同爾賢明啟講清楚。爾賢同爾玉這點到相同,她們都不甚計較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她們只看結(jié)果。最后的結(jié)果,讓爾玉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和心上人走在一起了,這就夠了。圣旨是不可逆的,這樣倒也了卻了周家的一樁心事。而在一旁的明啟卻憂思重重。

  男人的直覺,這個謝昉還有一些東西沒說清楚。

  到底是什么沒說清呢?

  明啟嘆了口氣。

  喜轎漸行漸遠。

  祥云間的雅閣里坐著一個人,正在遠遠地望著喜轎。

  那人穿著深紅色金線暗紋的衣裳,端著一杯酒,仿佛在遙遙地向誰舉杯。

  “爾玉,希望你能得償所愿,余生開懷?!?p>  一個黑衣人推門進來,俯在那人耳邊。

  “主子,該走了,幾位將軍還在等著咱們。”

  “知道了?!?p>  ......

  喜轎晃悠悠地往前走著。

  謝昉戴著一個頗為駭人的面具,說是騎在馬上太明顯,怕京都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看到自己的這張臉被帥暈過去,其實爾玉心里也知道,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那個愛跟著周家的李家的張家的胡鬧的那個謝表叔,就是蓬萊的人。

  越神秘,便越讓人不敢褻瀆,世外仙島的這份安寧,便能更持久。

  此時此刻,他的小丫頭正坐在喜轎里,袖子里揣了些他偷偷塞的糖果,掏出來嘎嘣嘎嘣地嚼著。謝昉的耳朵靈,即使在前面稍微遠的地方走,也能聽得清楚。

  傻丫頭,謝昉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待到走出京都,到達離京都最近的一個縣城的時候,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拿出這些天連夜雕的木頭人軍團。仙師的手賦予了他們不一樣的“生命”,這些木頭人在世人眼里便會代替抬轎子的人,穿過整個國境,到達東海沿岸。

  而自己和這個傻丫頭呢?謝昉摸了摸鼻子,既然都拜了天地了,也該拜一下高堂罷。

  爾玉覺得,這轎子越坐越舒服,開始還晃得厲害,如今倒平穩(wěn)極了,只是太過穩(wěn)當(dāng)了,又讓人覺得不對勁。

  人走路怎么可能不晃呢?更何況是抬著東西?

  爾玉把嘴里最后一口酥餅咽了下去,掀開簾子的一角看了看——

  只見入目連官道都沒有,他們正走在頗為泥濘的山間小路中。再看那轎夫,目光呆滯,爾玉揉了揉眼睛,那轎夫好像...是木頭?

  “喂,坐了這么半天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么?”

  爾玉把轎簾整個掀開,謝昉正騎在馬上,抱著胳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木頭轎夫機械地彎了腰,轎子便離地更近了幾分。謝昉下馬,走到轎子旁,對她伸出手。

  “過來。”

  爾玉把手覆了上去,掌心的溫?zé)嶙屗陡行陌病=枇霓I子上跳了下來,爾玉便到了那人的背上,他背著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

  “我們要去哪兒?”爾玉摟著他的脖子,把下巴放在了他的左肩上。

  “去你家?!?p>  “去我家?”

  謝昉的步子很穩(wěn),好像怕顛到背上人似的,道:“聽說崇州的嫁娶風(fēng)俗里,有一項是,回門的時候新郎要背著新娘,一步步走回娘家。”

  爾玉不置可否。

  謝昉繼續(xù)道:“山高水遠的,若是我背著你回門,可能剛回了你家你便要守寡了。為了你以后著想,我便打算把‘拜高堂’同‘背新婦回門’一起做完,你覺得如何?”

  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謝昉的側(cè)臉上,他的動作僵了僵。

  “我覺得很好,特別好。”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奇怪,你費盡心思卻求而不得,無心插柳卻收獲良多。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爾玉本以為自己與眼前這個男人要一輩子錯過,沒想到卻得了個一輩子相守的結(jié)果。

  她怪謝昉騙自己么?

  那倒也沒有。

  每個人都有不愿意公之于眾的事,過程怎樣又如何呢?她是個極易滿足的人,只要最后的結(jié)果是好的,謝昉對她的真心是實打?qū)嵉?,這就夠了。人生就這么一段時間,若是什么事都要計較個明白,那快樂的時光豈不被一壓再壓?

  謝昉真的是背著爾玉,一步一步走到崇州的。

  到周府門口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爾玉熟門熟路地摸了一處狗洞,示意謝昉和她一起鉆進去。

  謝昉:“...”

  鉆狗洞?他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看來這小丫頭小時候常干這事啊。

  謝昉單手拎起爾玉,她這幾天沒閑著吃,好像重了不少,連臉蛋都更圓潤了。謝昉滿意地笑了笑,好像是憑借著風(fēng)力似的,帶著爾玉踩到了周家的圍墻上。

  “...”爾玉咂咂嘴,“忘了你還會翻墻這一手?!?p>  “...這叫輕功?!?p>  周府里的下人們也都睡下了,只有幾個值夜的小廝的靠在墻邊打瞌睡。

  爾玉躡手躡腳地走到小廝身邊,回頭看了看謝昉,示意他跟過來,別出太大動靜。卻見身后的謝昉從衣裳里掏出一個小藥瓶,放到這些個小廝的鼻子下面熏了一熏。

  他們的呼嚕聲更響了。

  “好了,現(xiàn)在打雷都叫不醒他們了?!敝x昉笑嘻嘻地把小藥瓶放到衣服里。

  爾玉白了謝昉一眼,拉著他的手,便直愣愣地往自家爹娘的房間里沖。

  “爹,娘,我?guī)銈兣龌貋砜茨銈兞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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