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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莓劫

第四十一章 依諾千金(一)

櫻莓劫 維靈法師 3785 2020-05-16 19:40:00

  袁依諾從此便在清夙醫(yī)館安了家。

  這清夙醫(yī)館中除了花清夙以外,還有兩名女學(xué)徒跟著她采摘草藥、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懸壺濟(jì)世。一位與依諾年紀(jì)相仿,性格溫和,喚做黃桐;另一位小依諾兩歲,性格活潑,喚做單寧。

  依諾剛來牧城的頭半年內(nèi)也跟著花清夙學(xué)了些粗淺的醫(yī)術(shù),等過了足足半年才敢偶爾跟隨著黃桐和單寧偶爾外出采摘草藥。

  又過了小半年,依諾料定世人定然將袁家的冤案遺忘干凈了,才敢偶爾單獨(dú)外出。

  不同于對待黃桐和單寧,花清夙始終把依諾當(dāng)妹妹一般照看,也從不對她有任何要求。

  依諾喜歡靜,想住離草藥園最近、離醫(yī)館大堂最遠(yuǎn)的那間房,花清夙便讓原本住在那間房里的單寧與依諾換了房間。

  依諾想要有單獨(dú)的一片空地,在思念爹娘的時候祭拜他們,花清夙便帶著黃桐和單寧一起幫她在后院中單獨(dú)圍出了一片園子,并囑咐其他弟子不得進(jìn)入。

  花清夙當(dāng)妹妹一樣憐惜照顧依諾,依諾也很感恩花清夙對自己的照料。

  可每每想起父母,依諾還是會黯然神傷,便會一個人默默的走進(jìn)后院中那片屬于自己的小院子。

  花清夙平日里與依諾有說有笑,只是兩個人又極為默契,花清夙從不和依諾談?wù)撍纳硎?、也從不踏入她自己那個小院落半步。

  依諾每次從她的小院落中走出來時,有時心情大好,有時黯然神傷,而花清夙則只當(dāng)未曾看見。

  日子便這樣日復(fù)一日的過了三年,直至天道十七年的盛夏。

  那日,依諾從自己的小院落出來時,赫然發(fā)現(xiàn)了花清夙滿臉怒容的站在院落門口。

  “清夙姐姐……,你怎么來這兒了?”依諾的聲音中有一絲驚惶。

  花清夙雙眉緊促,神色復(fù)雜的望向依諾。

  一個人不說話的時候,往往便是很生氣的時候。

  “清夙姐姐……”依諾小聲的問,“你怎么了?”

  “看在洛施明月的面子上,我如此待你,卻想不到你會如此待我!”花清夙面如冷霜。

  “清夙姐姐,你進(jìn)了我的院子?”依諾的氣息有些亂。

  “我不需要!”花清夙怒斥道,“你太小看我了,行醫(yī)多年,每種植被的味道我都能聞出來。”

  依諾一驚,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前些年你的小院子里除了香火味道,便是水杉的味道,我只道你是借物思人,想將院落布置成臨都故居中的樣子,便由著你性子去做了。可如今,這院子中散發(fā)出來的味道,我不用進(jìn)去瞧都知道你在做什么?!?p>  依諾心尖一顫,手也開始發(fā)抖,口中驚聲說:“姐姐,你知道我在臨都家中種了水杉……,你早知道我身份了?”

  “你要害我們師徒三人跟你一起掉腦袋么?”花清夙恨聲道。

  依諾皺起眉頭,心中慚愧說:“對不起……是以我才要單獨(dú)圍一個院落。即便是哪日案發(fā)了,全是我一人的罪責(zé),你們并不知情的……”

  “你覺得可能么?”花清夙呵斥道,“這些年來我從不與你說起過去,是希望隨著時間的沖刷,你能將此事放下,也不枉費(fèi)洛施明月……對你的關(guān)懷?!?p>  “清夙姐姐?怎么可能???”依諾抽泣著委頓在地:“我爹爹和娘親被冤死了,你讓我怎么將此事放下?替他們雪冤是支撐我活下來的唯一念想!”

  “唉!”花清夙長嘆一聲,“一直以來,我不愿做惡人告訴你這個殘酷的道理,可你難道真的不明白,既然黑的能說成白的,即便你真的又能苦心栽培出證物,也不可能為爹娘翻案了!圣尊頒布過圣旨,頒布過相應(yīng)的法條。一國之君不可能承認(rèn)自己做過的錯事,否則他的王權(quán)威信便會動蕩。你明月姐姐懂得這個道理,你爹爹娘親九泉之下也定然懂得這個道理,你只有活得開心快樂,才能讓他們在那邊安心?。 ?p>  “我最親最親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你讓我怎么開心快樂?如果這些我都能放下、敢割舍,那我還能算得上是一個人么!”依諾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花清夙鼻子一酸,扭過頭去不再看依諾。

  “我的確自私……”依諾抹著眼淚,倔強(qiáng)的說,“清夙姐姐這樣對我,我卻牽連你們,是我沒有良心。我的命也是清夙姐姐救活的,你若要檢舉揭發(fā),我不逃;你若肯網(wǎng)開一面,給我?guī)兹盏臅r間,我將這滿院落的……果子,移載到別處去,從今往后,我自謀生路,不再牽連姐姐。”

  花清夙背著身不看她,冷冷的說:“我若放你走,你還要種是么?”

  依諾淡淡的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

  “那你便是找死!”花清夙生氣的喊著,“出了這清夙醫(yī)館,但凡有人檢舉揭發(fā)了,你必死無疑?!?p>  依諾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這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命!”花清夙話到嘴邊,面帶怒色的審視依諾。可當(dāng)她看見面色凄楚的依諾時,終究還是不忍心,搖了搖頭岔開話說,“你的命若是沒了,你爹娘會難過,明月姐姐會難過,而我將失信于明月,我也會寢食難安。”

  “對不起,清夙姐姐,其實(shí)你不必這般對我……”袁依諾抽泣著說。

  “從今天起,你自己在院落中再搭一間房子吧,把院墻加高,平日里也不要與我和其他弟子來往,撇清關(guān)系……”花清夙說,“我總不能連累我這倆弟們平白無故被你害死?!?p>  從那以后,依諾便搬到了院落中自己居住,也不再和其他人說話。這三年來,失去所有親人的她,最難抵抗的便是孤獨(dú),好在還有清夙姐姐和黃桐、單寧兩個姐妹可以一起說說話,排遣心中的傷懷。

  可如今,她便真的只剩自己一個人。

  孤獨(dú)如同跗骨之蛆,每時每刻啃食著每一根神經(jīng)。

  若不是要為父母洗雪冤屈這一執(zhí)念從未改變,她怕是早就瘋掉了。

  爹爹的移花植木之法,是將野櫻莓嫁接于花楸樹之上,從而生出黑果腺類花楸。

  可這花楸樹從樹苗長成樹木需要三年。她沒法子在清夙醫(yī)館外用花楸樹進(jìn)行移花植木之法,那太過明目張膽。而想把一顆明晃晃的花楸樹搬進(jìn)清夙醫(yī)館又不讓他人察覺也是絕不可能。

  依諾只得做了兩手準(zhǔn)備。

  一方面,她在院落中種下了數(shù)十顆花楸樹的樹苗,待長成花楸樹時再進(jìn)行移花接木;另一方面,她每次隨著其他學(xué)徒上山采藥的時候,都會偷偷溜到蒲神山的莓林中采摘野櫻莓的枝丫,并嘗試著將其嫁接于水杉等其他灌木母體之上,想著若是野櫻莓枝丫嫁接于水杉之上若也能結(jié)果,便能省去三年的等待。

  其天不遂人愿,野櫻莓枝丫接于水杉之上確實(shí)不能存活。

  眼見著三年下來花楸樹初長成,移花接木生長在之上的野櫻莓枝丫也發(fā)了芽,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這一切被花清夙發(fā)現(xiàn)了。

  她確實(shí)自私,她壓根不去考慮這樣會牽連清夙醫(yī)館的眾人。為袁家雪冤這一執(zhí)念壓在她心頭,讓她根本沒有心思去考慮別人。

  眼見著野櫻莓的枝丫漸漸結(jié)出果實(shí),她心中才有了些許寄托,或許這些米粒般大小的果實(shí)便是她活下去的全部依憑。

  她每日都要去莓林中采摘更多的野櫻莓枝丫,她要將足夠多的證物展示出來,展示給盡可能多的人看——移花接木種出來的野櫻莓是無毒的。

  黑果腺類花楸是無毒的。

  如此渾渾噩噩又過了數(shù)日。

  這一天清晨,依諾如平日一般在莓林中采摘野櫻莓枝丫,卻忽而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時常清晨來此間采摘,卻從未遇到過人,此時她本能的將裝櫻莓樹枝丫的錦囊揣入懷中,落荒而逃。

  可她沒想到,那人腳程飛快,三兩步便追上攔下了她。

  這人正是當(dāng)年救下自己的守望者——維谷。

  依諾做賊心虛,好在她從維谷的眼神中看得出對自己的記掛,這才心中稍微有了些底氣。

  依諾自小面容清秀、俏皮可愛,從來都不缺對自己心生愛慕的俊俏才子,這些男人無論多么家世顯赫或是才華橫溢,見到自己都是油嘴滑舌,對自己百依百順。

  “男人都是一個德行,他不會難為我的?!币乐Z暗暗對自己說。

  可是她錯了。

  維谷雖也顯得有些猶豫,可他還是問出了他的質(zhì)疑。

  依諾以不信任自己,便今后也不與他做朋友的說辭哄騙他,本以為維谷會唯唯諾諾的聽從,卻不想他竟然認(rèn)準(zhǔn)死理不依不饒。

  她頭一次見過這么擰巴的男子,他明明對自己心懷愛慕,卻又咬著死理不放,油鹽不進(jìn)。

  她慌亂間將裝著櫻莓枝丫的錦囊背過身后,想偷偷倒掉,卻不想維谷心思機(jī)敏得很,居然一把從她背后搶過了錦囊,抓了現(xiàn)行。

  任她隨口編造謊言,卻都不能將他說服。

  轉(zhuǎn)瞬之間,依諾對的態(tài)度從不懈到驚詫再到絕望。

  依諾意識到,眼前這個時隔三年依然記掛著自己的維谷,即將押解她去牧城軍營。而如此一來,移花接木的死罪,怕是就會坐實(shí)了。

  雖然她深知為父母雪冤這一條路九死一生,可真的被抓到現(xiàn)行的這一刻,那種真真切切的絕望感涌上心頭的時候,她依然難以面對。

  求生的欲望下,她涕淚交加的與維谷進(jìn)行爭辯。除了自己的身世以外,她把三年來對國法不公,對蒼天昏暗的全部冤屈悲苦都歇斯底里的咆哮出來,隨后以死相逼。

  她那時萬念俱灰,已做好了自盡的準(zhǔn)備,卻不料維谷卻真真切切被她說動了。

  維谷放過自己,一半是出于對自己的憐惜,他不忍看自己受到傷害;可另一半,卻是出于對她所說理念的認(rèn)同。

  三年來,她心中對國法不公的冤屈,一直憋在心里,不敢對任何人提起,而此時她卻發(fā)覺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維谷放她離開時問起她的姓名。

  這個男人三年前救過自己性命,如今又放了自己生路。于情于理自己本當(dāng)有所回報的,更不妨吐露自己的姓名。

  有那么一刻,依諾差點(diǎn)兒便脫口而出,把自己的身世經(jīng)歷、袁家所受的冤屈和自己多年來的孤苦無助傾訴而出。

  可她還是忍住了。

  大姐和二姐被男人坑騙的訓(xùn)誡在她心頭揮之不去,依諾不敢相信任何男人;為袁家雪冤的道路又是九死一生,她也沒有這個命去憧憬雙宿雙飛的愿景。

  “雪鳶……”

  依諾說出自己的化名,便一步?jīng)]再停留。

  而維谷就怔怔的站在自己身后,沒再追問,也沒再追來。

  依諾心中感恩。她本以為這世道人心險惡,任何惦念自己的男子抓到自己的把柄都不會這般輕易的放過自己。而眼前的維谷卻并沒有趁人之危。

  要抓自己時,維谷沒有因為她的哄騙而手軟;決定放自己離開詢問姓名時,維谷也沒以她的把柄相要挾。

  “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依諾心中傷感。

  不知怎的,維谷沒有追來,她非但心中沒有寬慰,反而有一絲憂傷。

  “我叫袁依諾?!币乐Z哽咽著,輕聲自言自語。

  她一步步的走遠(yuǎn),一直都沒有回頭,卻已哭成了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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