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的戰(zhàn)事已持續(xù)了月余,除汴京被圍外,遼人的戰(zhàn)線也鋪到了淮河沿岸,兵鋒直指南京。
唇亡齒寒,為了將遼人趕回淮河以北,江南各地開始向百姓增稅,揚州一帶甚至將賦稅加到了靖康八年。
一時間,戰(zhàn)場上是尸橫遍野,而大后方的江南卻是流民遍地。
如出一轍,縱使在張錫文眼中,完全脫離了靠天吃飯的蘇州,也陷入了因流民過多,致使糧價一再暴漲,而陷入崩潰邊緣的窘境。
張家位于城南的羊毛作坊中擠滿了人。
“他們大都是因賦稅加重而逃到蘇州來的?!?p> 方合陪著張元佑來此地巡視,看著遍地面黃肌瘦的難民,解釋道。
“他們是什么時候到的蘇州?”張元佑問。
方合道:“有半個月了?!?p> 說完,他又皺緊了眉,神色憂慮:“每天人都有越來越多,這還只是因為無法承受賦稅的難民。”
“再過些日子,因為戰(zhàn)事從北方逃難過來的人會更多。”
張元佑無奈搖頭。
“那也沒辦法?!闭f著,他目露堅定:“同胞兄弟,怎能棄之不顧?”
“但是我們也得想辦法讓作坊動起來,咱們耗不起?!?p> 方合聞言,不禁苦笑。
“就算讓作坊動起來,因為戰(zhàn)事,蒙古部落的羊毛也運不過來。”
張元佑聽了,整個人顯得有些無力,跌坐在一旁的石階上,搖頭道:“海貿因為戰(zhàn)時管制停了,咱們現在一艘上船都派不出去?!?p> “各類作坊又跟羊毛作坊一樣,要么是因為沒有原材料,要么就是工人上了前線,人手不足?!?p> “而鏢局又承擔了大部分運送軍資的任務。”
“所以這場戰(zhàn)事必須快點結束,有必要的話,可以去信給您老丈人,讓他幫忙斡旋一二。”方合道:“咱們撐不了多久。”
“那正是陳家想看到的?!?p> “不能撐也得撐?!?p> “如果我去找他,那就代表大宋認輸了,之后只能永遠被遼國壓一頭?!?p> “可假如你不這么做。”
方合喃喃道:“毀掉的是我們自己?!?p> ————————————
與此同時,張府內,蕭藜顧不得自己尚未洗漱打扮,慌張急促地朝門口走去。
“府里的侍衛(wèi)呢?養(yǎng)他們是吃軟飯的?”她嘖有煩言地沖著侍女問道,語氣中頗有責備之意。
侍女杏兒面露苦笑:“他們都向老爺請了辭,去北邊打遼人了?!?p> 蕭藜無言,只得加快步伐。
大門外,一群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人正叫囂著要沖破府門,將張府洗劫一空。
“你們想干什么!”
蕭藜見狀,強壓下心中驚懼,直視著這些人,朝著他們當中看起來像是領頭的那人吼道。
為首那人是個粗糙漢子,雙眼像是餓了許多日的餓貓般打量著蕭藜,盯得人渾身不自在。
他狡黠,諂媚地一笑,調笑道:“這位娘子莫不是張家主母?”
“嘖嘖,還真是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啊。”
說完,又神色一變,惡狠狠地壓低了嗓音,露出一股脅迫的意味。
“問咱們想干什么?”
“你們張家總是自詡站在百姓一邊?!?p> “這次卻對陳家和林家等老地主們惡意哄抬糧價的事情不聞不問?”
“張家必須對這事負責!”
“最少得散錢幫助百姓渡過難關!”
“對!”其余人皆點頭應和:“必須散錢!”
“那你們應該找陳家說理去!”蕭藜聞言,不禁冷笑,這是什么鬼邏輯?
“呵?!蹦侨俗猿鞍阈α?。
“若是找陳家有用,我等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兒了。”
蕭藜算是明白了,這群人就是迫于糧價過高,吃不起飯了,心中有怨氣卻無處發(fā)泄。
府衙?
他們是萬萬不敢去的。
陳家?
怕是全須全尾的去,回來時就缺胳膊少腿了。
咋辦?
那就只能去找看起來至少“人畜無害”,為窮苦人“代言”的張家的麻煩了。
“你們如果要錢,去銀行,去金庫!”
“張府可沒有蠢到把錢堆在府里?!?p> 蕭藜試圖轉移話題,好讓他們改變目標。
“唬誰呢?”那人高聲嗆道:“誰不知道銀行,金庫都有重兵把守,我們去,不是找死么?”
“鑄幣所你們沒去看過?那里堆著的可是金山銀山,且沒人守著?!?p> “鑄幣所?”那男人聽了,面露猶豫。
“對啊。”蕭藜見男人動搖,趕緊添油加醋:“江南一地的銅錢,銀錠還有金幣,都是在那鑄就的,你們占了那,想弄多少錢弄多少錢?!?p> 說著,她又讓左右從府中取來糕點,分發(fā)給眾人。
“鑄幣所在城外,要走些時間,你們先吃些點心墊吧墊吧?!?p> “那。。?!蹦悄腥私舆^糕點,欲言又止,片刻后才拱手道:“多謝夫人?!?p> 待一群人走后,杏兒撫著胸口,不停喘氣:“嚇死我了,還好主母您知道鑄幣所錢多?!?p> “鑄幣所早就被唐大人搬空了?!币姳娙穗x去,蕭藜卻來不及放松,趕緊吩咐關上了門,聽了杏兒的話,腳上不停地往堂屋趕,邊走邊說著。
“你去找謝康,讓他快去找元佑,給家里調些軍士過來?!?p> 說著,她埋怨地吼著,憤懣之情溢于言表。
“不然張家怎么沒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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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商會內,無論是陳世友一派,還是張元佑一派,都是面色肅穆。
幾個月來,有名有姓的豪門望族為了支持北邊的戰(zhàn)爭,家底都快掏空了,可戰(zhàn)事卻始終不見轉機,這讓一群人人心惶惶。
“前線吃緊,各地都在加大對軍隊的支持,咱們蘇州也不該例外,咱們不僅要加大支持,還得跟杭州,寧波等地一樣,增收各類稅務?!?p> 陳世友見眾人都沉默不語,站起身提議道。
“呵呵?!币晃焕险哙托Φ溃骸罢娈斎巳硕几汴惣乙粯?,手里還控著糧食?”
“老夫家底都搬空了。”
“若還要支持,陳老爺請自便吧?!?p> “賤商就是賤商?!标愂烙崖勓?,反啐道:“天子蒙難,山河破碎?!?p> “怎能因個人私利而棄國棄家?”
“你!”老人聞言,一時氣急,回不上話來。
在新一輪表態(tài)之中,雙方仍舊是各持己見。
“既然誰都說服不了誰,那就投票吧?!绷志]站了出來,提議到。
唐彥國聞言,看了眼一直沒有說話的張元佑,后者也看著他,點了點頭。
“那就投票吧。”唐彥國道。
說著,命侍從端上兩缽裝著棋子的棋盒,放在案臺上,指了指一旁的玉盤。
“黑子同意,白子否決?!?p> “各位決定好之后,將棋子投入玉盤中即可。”
陳世友和林綸自然是投了黑子,輪到張元佑時,張至道拉住了他。
“你得讓百姓們知道,張家是站在他們一邊的?!?p> “你得讓陳世友和林綸知道,他們不能用國家大義來脅迫所有人,不能打著冠冕堂皇的幌子為自己牟利!”
“戰(zhàn)事已經快把包括咱們在內的新進氏族榨干了。”
“你得反對,讓他們清楚我們的態(tài)度!”
“如果父親讓你繼承了家主的位置?!睆堅訐u頭,問道:“這就是你的處理方式,對吧?”
“有什么問題?”張至道不解。
“當打贏這場仗需要各家大出血,需要剝削老百姓的時候,我能看清陳世友他們看不見的東西?!?p> 張元佑解釋道。
“當人被勝利迷糊了雙眼,那他就會忽視很多重要的事?!?p> 說完,他走上前,從棋盒中拿出一枚黑子,扔進了玉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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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候,張元佑坐在床檐上,心里正琢磨著如何破局,不經意間瞥見了坐在羅漢床邊,手里納著鞋底的蕭藜。
兩人相敬如賓二十年,張元佑雖對這段婚姻不甚滿意,但在外人看來,他倆就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雖然一開始兩人之間并沒有互生情愫,可經過這些年的相處,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
蕭藜承擔了張家主母該承擔的責任,她為這個家付出的,張元佑都看在眼里。
“你又在這干什么?”
張元佑看著蕭藜的身影,耳邊突然傳來父親的質問,思緒飄回到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