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而后生
悅城郊外的山區(qū)人煙稀少,盤山公路蜿蜒曲折,每到陰雨天都格外朦朧,連平日里暗綠色的枝葉也變得蒼翠欲滴。
每當有人駕車經過,都忍不住為這塵世之外的寧靜悠然而嘆上幾句。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慢慢感受這一方自然美景的。
只見疾馳的救護車在一灘腥紅的血坑前猛然頓住,橡膠輪胎與瀝青路面摩擦出凄厲的哀嚎,猶如一刀劃破咽喉。
鳴笛聲爭分奪秒地在山間急促回蕩,像在生之邊緣上瘋狂呼喊的號令。
高坡之下,遠方蒼茫。綠茵茵的草地上赤/裸/裸地躺著六個血肉模糊的身體,像死神種在地里的艷麗紅花。
醫(yī)生跪在地上,拼命地摁住小姑娘鮮血噴涌的額頭,大喊道,“堅持?。∫欢ㄒ獔猿肿?!別睡!”
“傷者失血過多,動作快!”
“胸口處也有傷口!情況危急!”
“小姑娘!你是我們的希望?。e睡!”身穿白衣的醫(yī)生淚眼朦朧,抓著小姑娘的手大聲喊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她從死亡邊緣叫回來。
“我們來晚了,都沒了,只剩下一個小姑娘還有一口氣,但失血過多,怕是……”
“嗶----”
醫(yī)生急促的呼吸和瘋狂的呼喊被無情冷漠的電子音陡然打斷,顯示屏上那一條直線如同深淵之前的懸崖絕壁,來自地獄的魔爪歇斯底里地抓住任何一絲死亡的氣味。
“那我的希望呢?”她心里想著。
她在深淵之前凝望,半身已被埋進泥土,意識又清晰得嚇人。
不遠處的醫(yī)護人員搬開汽車的聲音,他們絕望的嘆息,無一不再宣告著她再也聽不到生活在同一間屋子下的親人們的呼喚,再也看不到他們臉龐。
----家人是她的根,可如今根斷了,樹也就長不成了。
周遭的一切都是輕飄飄的,她仿佛置身于水里,風兒從水面上輕輕拂過,吹散了她的魂魄,吹走了親人的生命。
她心里輕笑一聲,隨即感覺自己越沉越深,就在那個極致寧靜的海底,她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
……
“兄弟們,殺----”
“跟上!一個別剩!你們今日留下一條性命,你們就等著自己的子孫后輩死在這條性命之下!”
“將軍,小孩也不留嗎?”
“留?你殺了他的父母,屠盡他的親人,把他的國家燒成灰燼,你想留著他干什么!”
“是!”
“公主你快跑,快跑??!”
言汐被人猛然一推,周圍的慘叫聲和刀劍相撞的高分貝刺激得她頭腦發(fā)脹,全身都不受自己控制,愈加想吐。
怎么,我死的方式出了什么差錯嗎?
“十六歲的我是悅衍國公主,弟弟是一國太子,父母是一國之主,祖父母是仙界后人??墒悄怯秩绾危瑳]有人能逃得過生死輪回。”
清涼而絕望的嗓音在她腦海里回蕩,里面沒有痛苦,只有不甘。
她閉上雙眼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想要尋到聲音的來處,可那聲音戛然而止,“是誰,誰在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言汐總算能勉勉強強睜開眼,可她沒想到的是映入她眼眸里的卻是一大片腥紅,滿地的尸體像被丟棄的娃娃,橫七豎八地一層接一層。
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高速公路上出了場車禍,連人帶車全都滾到了山腳下嗎?怎么這么多死人,山腳下是亂葬崗嗎?
還沒等她看清楚周圍的情況,就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刺痛。她低頭一看,一把鋒利的長劍刺穿了她的胸膛。
她雙手下意識地抓住插在胸膛的長劍,目光循著長劍漸漸上移----
一個身穿銀黑色鎧甲的中年男子微笑地盯著她,臉色看起來十分滿意。
……我他媽這都是什么事?活活摔死還不夠,還要再捅死我一次?
滿腦子草泥馬奔騰的言汐感覺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挑,也迎上了面前這位殺人兇手的目光。
這時,她發(fā)現自己的腦海里又出現了那道清涼而絕望的嗓音,還沒等她想明白,這道嗓音就理所當然地沖出她的雙唇,鮮血從她的嘴角流出,“成旻將軍,滅國是常事,屠國的可不多見啊……”
這是她自己在說話嗎?這聲音真好聽!
言汐正沉醉在這道音色里,眼前的這個成旻將軍卻面對著她笑得異常爽朗。
他環(huán)視了一眼遍地被鮮血染紅的尸體,得意道,“公主,成某別無所求,就是想讓天下人知道----屠國,很簡單!”
話音一落,長劍被迅速從她胸口拔/出,鮮血噴涌而出。
我……擦?
這是什么意思?
我又死了一遍?
不明所以的言汐意識再次沉入水中,她在奄奄一息中看到一道天雷陡然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到鎧甲都已被鮮血染紅的成旻將軍身上,金色的光芒隨之綻開。
她心里響起一道嘲諷的笑聲,“背負了萬千性命的成旻將軍自覺功德圓滿,在這遍地的尸城里,飛仙了?”
飛仙?
什么仙?
沒人能聽到她的疑問,滿城的哀嚎和怒吼撕心裂肺地沖刺而來,從她皮膚里一寸寸扎進去,再從心口的窟窿里一滴滴掏空。
“尤是這世間從不缺的便是荒唐事,但親身經歷的與聽過的始終是天差地別的?!?p> “哪有什么感同身受,每個人都披著比泥墻還厚的皮囊!”
公主話語尾音陡然一啞,周遭本已血肉模糊的尸體皆被顛覆日夜的閃電光亮灼燃,焚燒!
還沒來得及合上的雙目噼里啪啦地配合火光發(fā)出焦臭味道,烏黑的濃煙吞噬任何一條還未咽下的茍延殘喘。
言汐心下駭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心尖顫抖:“仙殺人了……”
就在這念頭猛然出現的轉瞬之間,言汐迅速明白了這里的情況:
她正在這位公主的身體里,而且一進來就被捅了一劍!
她本想開口安慰被屠國的公主,就見那些慘死的生命惡念橫生,紛紛追著飛仙的金光而去。
“別去……”公主急切的呼喊被火海淹沒,她的身體顫巍巍倒下,一如她的國,她的家。
她眼睜睜看著那些殘存的執(zhí)念還沒沖到城門之高,就被火熱的陽光燒散。
縹緲的魂魄與尖銳的悲鳴纏不住新飛仙的成旻將軍,便轉而瘋狂地向他那把殘劍涌去,試圖把它粉碎。
言汐在這突然發(fā)生的變故中震驚得回不過神,可她卻能感受到這位公主絕望又無可奈何的一思一念。
“那把殘劍本就沾染了無數的性命,早已成為了附帶已死之人執(zhí)念的物體,又沾染了將軍飛仙的神光。如果……”
言汐還沒等到公主的如果,卻等到了如果變成現實。
“呵,它還真在這機緣巧合之中,在氣死所有人的得意之中,入了妖道!”
本就是靠著刀光血影、冤魂怨氣入了妖,那么于他而言最好的洗練便是生魂了,于是他在入妖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屠國。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狗!不同的是,他主子屠的是敵國,狗屠的是他主子的國?!惫餍睦锏?。
言汐很是贊同。
公主在這樣狗血到讓人死都不想瞑目的情況之下不情不愿地閉了眼,因為她覺得不閉眼實在太難看,這才無可奈何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言汐還沒來得及嘗一嘗當公主的滋味,還沒見過身份高貴的自己,便被迫跟著她再死了一次。
……
……
剛剛榮登帝位的天界至尊----天帝,被屠國一事驚動,他親自下到凡間,在這兩國怨氣橫生的土地上設了一個不許任何人進出的結界。
結界一落,橫尸遍野的兩國化為一片灰燼,寸草不生。
除了……除了天帝從那片尸海里發(fā)現的一個死而復生的小姑娘。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本不應插手凡間生死的天神卻順手給了她一道護身的神光,只是態(tài)度十分不討人喜歡。
高高在上的天帝先是十分嫌棄地隔空把那坐在地上發(fā)呆的小姑娘豎起來。
接著他變出一桶水來當頭就給人家倒下去,害得人家小姑娘好一陣驚叫。
他不但沒有絲毫愧疚之心,還很高冷地淡淡道:“想死嗎?可是你得好好活著啊?!?p> 誰知人家小姑娘一睜眼看到金色的光亮就黑了臉,語氣比他還冷淡:“你是誰?”
“我?哈哈哈哈,我自然是來救你的啊,讓你好好活著,永遠活著?!?p> “哦,”被救的小姑娘沒有感恩之心,還很有怪罪把她淋濕的意思,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這金光在大白天的比太陽還惹人煩,應該是天神吧?救我干嘛?”
這天下從來不會有免費的午餐,餡餅越大,陷阱越深,十分現實的言汐很明白這個道理。
“脾氣真大,”天帝笑道,“自然是不想你死,雖然你可能也死不了。你現在有神光護體,飛仙自是指日可待,到時我們天界見。哦對,我要提醒你,既已飛仙,前塵往事一概不論。”
說完自顧自地消失了。
在他消失之后,渾身濕透的言汐微笑著朝太陽的方向無聲地說了句不太文雅的話,因為她覺得實在不能有損她的公主身份,但又實在氣不過。
前塵往事一概不論,意思就是,你別想著飛仙之后還找人報仇!
“沒想到家里拜了一輩子神佛,什么都沒見到。死到了這里,還特么不僅看到了飛仙,還看到了天神下凡!真是有趣?。 ?p> 言汐是個大學還沒畢業(yè)的小丫頭,什么都不懂,卻偏偏網絡小說看得多。什么重生穿越的情節(jié)她再熟悉不過,經過這么一番荒唐的折騰,她心里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她現在所在的這具身體,應當是她前一天晚上看的一本新開的仙俠小說,女主與她同名同姓。不同的是人家是公主,而她卻是小公主們的課余輔導老師。
“我穿書了,穿到了一本一上來就把女主寫死了的小說!還特么的只更了一章!”
“唉,”言汐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關鍵是我雖然是我,可是我還繼承了公主的全部回憶,我現在好難過好想哭好絕望啊怎么辦嗚嗚嗚嗚……我的家人都沒了,你的家人也沒了,我們真的是太凄慘了嗚嗚嗚嗚我自己死了一次,還要陪你再死了一次,我怎么那么苦啊嗷嗚嗚嗚嗚……”
很凄慘的言汐在一片荒蕪里哭得天昏地暗,因為她不僅要哭自己的一份,還要幫公主哭上一份。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來時,天已經黑了,空曠的土地上沒有一絲活氣,就是實實在在的一座死城。
她緩緩站起,借著昏黃的夕陽一步步朝城門外走去,沿途房屋城墻已蕩然無存,只留下淺淺的灰燼。
“天帝也真是絕情,一點痕跡都不留,讓人連念想都無法寄托。可……”
可天神又怎么樣,殺了人就是殺了人,屠了國就是屠了國。
人殺人尚且還要償命,怎的天神背上萬千性命,就這么一句輕飄飄的不論就不論,這滿城的冤魂能同意嗎?
她自知冤冤相報何時了的道理,可一個殺人兇手不僅不用償命,還得道升天,這得有多諷刺?
雖然她不是真的公主,但她真的看到蒼茫大地上這些拼命生存的一條條生命卻在絕對的不公之前轟然崩塌。
突然,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我本來就是一個死人,本就沒什么牽掛?!?p> “既然陰差陽錯來了這里,既然都這么荒唐地一來到就讓我死了一次,”言汐望著遍地荒涼,想起山坡之下自己再也回不來的親人,頹然道,“我就想看看這事情能荒唐到哪種地步。若是一切都反著來,會有什么不一樣?”
她嘴角陰陰一翹,“對不起啦作者大大,我要亂來了!”
說完,她摘下頭上一根淺藍色的簪子,咬著牙毫不猶豫地往自己的丹田處插了進去!
“反正女主不會死,我偏不飛仙!”
憑著公主原有的記憶,她果斷自毀了仙根。
就在她把簪子從身體里拔/出時,滿城的怨靈像是得到了召喚一般,紛紛涌入這根似玉又似冰的發(fā)簪之中,似乎想陪著她一同走出這座尸城。
言汐捂著自己的肚子撒腿就跑,嘴里還停不下來地大喊:“啊啊你們不要跟著我啊我報不了仇的啊嗚嗚嗚你們不要這樣啊,我害怕??!”
一個狠起來連自己都捅的人居然會害怕沒有實體的鬼靈,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但她畢竟是捅了自己一簪子又是兩條腿的活人,怎么會是能飛能躥的鬼靈們的對手呢。
于是她只能干脆放棄,把簪子丟到地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簪子變成了鬼靈的簪子。
而她正認認真真地研究自己胸口和丹田處逐漸愈合的傷口,直到簪子恢復正常,她才不甘不愿地把簪子撿起。
“要不是我知道這簪子是女主祖父留給她的,肯定不是尋常之物,我我我我我,哼,我就踩碎了!”兇巴巴的言汐最終還是好好地把簪子戴到了頭發(fā)上。
……
這一走,人間只知道有一個小姑娘從悅衍尸城里走了出來。
可自那以后,無論是天界還是魔界,都再也沒有人能找到有關于她的任何傳聞。
她死而復生,又憑空消失了。
此后的八百年里,人間忽然多了一個不老不死的算卦道長,那道長眉目清秀,嗓音清涼如水。
可令人驚訝的并不是他出眾的長相,而是他出現的地方和他算的卦。
幽賞
日更,最重要是勤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