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非黑即白
“汐汐,該醒了?!睖睾偷纳ひ羝崎_重重迷霧,周圍的景色漸漸明亮起來。
言汐一睜開眼,就對上一張俊秀的臉龐,柔和的目光把她從久遠而清晰的哀傷中攬起。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身體躺在草地上,頭枕在一位少年的雙腿。
“這是什么地方?!毖韵_口被自己沙啞的聲音驚到了,連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頰,還好沒有流淚,但還是心虛地轉過頭去觀察四周,最后停留在對方那雙如水般的眸子里:“你又是誰?”
少年看著她的動作眉頭皺起,又很快松開,替她拿下一根貼在肩上的枯草,“這是陣眼?!?p>
等了好一會兒,言汐沒有搭話,依舊目光渙散地望著前方,呆呆地坐著,顯然沒有從回憶中走出來。
“你剛剛從迷陣中走來,那陣喚作‘非黑即白’?!标P洱輕輕碰了下言汐落在草地上纖細的尾指,緩緩地向她解釋,“這迷陣是專門對付仙神和精怪的,他們以記憶為食,活得越久的越容易被困住。”
良久,言汐才回過神來問道:“記憶?”
“是的。你遺漏了些記憶在陣中,你慢慢想想,一會兒就都能想起來了?!?p> “這么說,”言汐咽下涌上喉嚨的酸楚,連同涌上心頭的回憶,“那些都是真的?”
“嗯?!鄙倌瓴⒉磺宄陉囍芯烤箍吹绞裁?,但想來一定是被刻意小心塵封的人事,才會在陣中撕心裂肺,連暈倒后也依舊淚流不止。
這少年擔憂地看著她的雙眼,卻見她端詳著右手掌心一顆紅色的小痣,似有所覺。
兩行淚水從他眼眶溢出,滴落在草地上,破碎。
許久,那些流走的記憶一點點漫上她的腦海,言汐含著淚水道:“關洱。”
“嗯,我在?!?p> “我看到了一些人?!?p> “嗯?!?p> “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他們?!毖韵钌畹匚丝跉?,道,“他們很疲憊,很難過,可是他們都在瞞著我,不讓我知道。”
“嗯,我在聽?!?p> “他們,我,我不知道他們在瞞著我什么,我看不懂他們的眼神……”
關洱輕輕扶住言汐的肩頭,讓她的額頭靠在自己的肩頭,緩緩拍著她的后背。
不知過了多久,關洱感到自己的肩膀已然濕透,言汐在他肩頭細微地抖動,但自始至終都沒有發(fā)出一聲抽泣。
就算整個原野只有他們兩人,他肩頭的人依舊堅強得不給別人任何一絲開口安慰的機會。
“關洱,”言汐從關洱的肩膀中抬起頭來,背過身去擦拭淚水,“謝謝你?!?p> 關洱幫她抹掉淚水的手伸到一半,看到她的動作后又縮了回來,“嗯,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
說完站起身走開了兩步,體貼地給身后的人留下恢復的時間。
然后,他語氣溫柔地向言汐解釋著濃霧中的迷陣。
“進入‘非黑即白’的人,若是遺忘的記憶越多,會困得越久。若是對被遺忘的那段記憶里的人或物有濃厚的感情,就會在陣中迷失,直至記憶被完全喚醒后被陣法吞噬。什么都想起來了,一片光明,這便是白。
“若是沒有遺忘記憶的人進入陣中,那些被它吞噬的別人的記憶會全部反噬到你的記憶里,常人無法承受那么多的記憶的,便會被折磨到瘋癲,死在陣中,猶如走入黑暗,這便是黑。”
說完聽到身后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于是轉過身去,看到言汐下巴上噙著淚。
他壯了壯膽子,從言汐的后頸伸過去,用指腹輕柔地撫去那滴眼淚,若有若無地蹭過她的下巴,又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撤離。
言汐處在迷糊疲累的狀態(tài),根本無暇顧及關洱的這個小動作。
她閉著雙眼,讓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平靜下來,然后當今天的整件事情沒有發(fā)生過。
良久,她睜開雙眼,朝關洱問道:“那哥哥你是怎么過來的?”
關洱本擔心她會沉浸在回憶的傷痛里走不出來,沒想到她那么快就把滿腔心事壓了下去,不知該慶幸還是心疼,一時不察皺起了眉頭。
可言汐反應極快,幾乎脫口而出:“哥哥若是不想說不說也無妨,無需皺眉?!?p>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标P洱連忙道:“我知道這陣的解法,所以對我來說是沒有用的。”
關洱并不知道言汐是否認同這個說法,好歹是沒有追問的,只是意味深長地贊嘆道:“哥哥真是厲害,什么都懂?!?p> “汐汐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問我?!?p> 就在這短短幾句話間,言汐的情緒已被她硬生生封在了心腔里,一時半會不會涌出來。
·
放眼望去,他們兩人正坐在一片茵茵草原上,在目之可及的邊界處依舊是那濃濃的云霧。他們前方不遠處是一座被四四方方的石墻圍起來的灰色建筑,圍墻約有兩人高,在圍墻的拐角藏著一個幾乎與墻體融合的石門。
建筑的上空懸著比先前所有地方都還要密不透風的黑色云霧,像是一個困住建筑的鍋蓋。
平靜下來的言汐先是甩甩手對這個稱呼表示抗議,然后虛心學習:“那圍墻里面是什么?”
關洱望著前方高高筑起的圍墻,雙眼微微瞇起:“再等等?!?p> “等什么?”
話音一落,一陣醉人的桃花香味在他們四周縈繞,言汐下意識深吸了兩口,尋找氣味的來源。
“哈哈,打擾了,我路過,路過?!?p> 熟悉的少年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似是不久前才聽過。言汐循著聲音回頭,看見一位著粉色衣裳的少年落在他們身后五步之外,剛一落地便轉身欲走。
“去哪兒呢?”關洱頭也不回,他的聲音并不大,卻能在這片空遼之中回蕩著。
那少年一聽這話就像被原地凍住了一般,想走又走不了。
關洱雙手隨意放在身側,看到言汐向他投來目光,定是猜測自己對那少年使了什么法術,于是明知故問道:“怎么了?”
言汐困惑地搖搖頭,又去看那粉衣少年。最后那少年像下了個什么重大的決心一樣看向言汐,向他走過來。
“哈,小公子,好久不見。”
言汐這才看清原來這就是那日在市集遇到的藥材攤主,于是點了點頭。
“還記得我不啊啊啊啊啊?。 边@少年的手臂突然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往后掰著,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狐貍。
言汐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驚得差點笑出聲來,只好假裝清了清嗓子,關心道:“你沒事吧?”
關洱搶先道:“死不了。”
這被踩了尾巴的狐貍這才停下了尖叫,臉上堆滿了虛偽的笑容,道:“對對,死不了的,哈哈。”
言汐看看關洱,又看看那少年,道:“你們認識?”
“不認識。”
“認識認識。”
兩人同時開口,而后那少年又連忙改口:“不認識不認識,看錯了看錯了哈哈哈。”
言汐不明所以:“你怎么會來這里?”
那少年臉上表情變幻莫測,仿佛一瞬間經(jīng)歷了一個家族的起興敗亡,最后露出一個苦笑。
“我路過嘛,就順便進去里面看了眼,”說著指了指陣眼的方向,“圍墻里面全是魂靈,至于屋子里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p> 還沒等言汐說話,那少年把手上的折扇一敲,道:“啊對,這邊是個迷陣。你們可別進去啊,不然可得花好一會兒功夫才能出來。劍妖那玩意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凈找些這么沒出息的陣法?!?p> 說完看見言汐通紅的眼睛,又道:“啊小公子你不會已經(jīng)進去了吧?這可不好啊啊啊啊啊啊”
這下是兩條手臂一起被掰了過去,痛得他齜牙咧嘴但是又毫無反手之力。言汐看到他的表情覺得自己的手臂也要被掰斷了,但又不敢去扶他,于是又轉頭向身后的關洱求助。
但回頭一看關洱一臉冷漠,似乎覺得還不夠精彩。
言汐無奈之下只得上前去想幫他把不受控制的手臂拉回來,但他靠的越近對方喊得越是撕心裂肺。
痛得滿臉通紅的粉衣少年已經(jīng)自動退后了十來步,還一邊退一邊大喊“我錯了我錯了啊啊啊我真的錯了!”
言汐不明所以,這是中了什么邪術嗎,那為什么他和關洱又沒事?
于是他轉身對關洱道:“他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活膩了吧?!?p> “???活膩了就會這樣的嗎?我們要不要幫幫他?”
“汐汐覺得該怎么幫?”
這個問題把言汐問倒了,她實在不知道怎么幫,除了會算卦,對法術咒語一概不通,全靠運氣。哦對,算算卦?
“要是等我算出來他也該疼死了。”
關洱看到言汐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摸索著身上有沒有可以暫時用來算卦的工具,于是笑道:“汐汐你不用管他的,說不定他一會兒就好了呢?”
話音一落,遠處那個幾乎看不到身影的人沖他們喊道:“啊!本妖掐指一算,你們一定是來破陣的,但這陣底下就是村莊,這陣一破肯定會誤傷底下的百姓,我去村子里幫你們托住陣盤,你們盡管破。就這樣說定了,有緣再見啊小公子!”
“哎等等??!”言汐喊道。
然而那少年一溜煙跑了,毫不猶豫。
“奇怪,還真是說好就好了嗎?是哥哥你說的話能當祝福用還是根本就是你在折騰他?”言汐遙遙望著粉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習慣性地吐槽張嘴就來。
“嗆鼻。”關洱嫌棄地轉了個身,十分鎮(zhèn)定地用手扇著鼻子。
言汐知道他說的是那股桃花香,就隨口應了句:“還好啊,挺好聞的?!?p> 誰知對方突然轉過身來,盯著他的眼睛:“梅花香好聞還是桃花香好聞?”
言汐看著對方極富攻擊性的眼神,總覺得萬一回答錯誤會產生嚴重后果,于是把兩個選擇在腦海里瘋狂篩選一遍,最后心虛道:“都……都不錯啊。”
他以為對方會朝她發(fā)火,殊不知關洱只是狠狠地皺了下眉,一言不發(fā)朝那面灰色圍墻走去。
不知是言汐的神經(jīng)太過敏感,還是她被關洱這突然的情緒沖昏了判斷力,她居然看見優(yōu)雅的關洱非常生氣地彈了下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