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清晨總是清凈，除卻偶爾響起的鳥鳴、微風吹過枝葉的響動，很少能聽見別的聲音，然而這城中卻大不一樣。
天還沒亮，就有許多人忙忙碌碌，準備著一天的開始，尤其是集市這邊，火爐早早就已燒起，上邊放著好幾層籠屜，待著天剛亮時，就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麥香味，那是蒸出來的饅頭香味。
魚販不慌不忙地將昨日備好的大頭魚倒進木盆中，菜攤的小販正在整理自己攤子上的各樣蔬菜，屠戶正拉著半推半就的大豬準備下刀，各人都在忙活自己的活什。
待宰殺的大豬有的似乎已經(jīng)知曉自己的命運，不甘就這般沒命，狂烈地掙扎著，凄厲的聲音穿破寂靜的街道，有的懶洋洋臥在一旁，仿佛已經(jīng)看破塵世，準備迎接自己的末日，有的則是單純的不知所謂，甚至湊到屠戶身旁好奇地拱了幾下。
張屠戶安撫著正拱自己的大豬，示意自己的徒弟把大豬拉開拴好，準備向被按在板子上的大豬走去，卻聽到外邊有人呼喊。
“洪老哥在嗎？有事找你，出來一下！”洪亮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張屠戶?cè)耳聽了一下，發(fā)現(xiàn)并不熟悉，不過既然有人來找他張震洪，自然不好拒之門外，弄不好是上門送生意的。
“來啦！”張屠戶拿過臟布擦了擦手上的血水，示意幾個徒弟安撫好準備殺掉的大豬，然后從后院向外邊走去，心中卻在暗想‘這么早就來割肉？聽聲音不大像啊……’
剛打開大門，張屠戶就發(fā)現(xiàn)自家攤子前站著一人，看著有些熟悉，仿佛昨日就見過，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老哥，我是張奎啊，昨晚還見過呢?！睆埧粗鴱埻缿?，笑著說道。
他自從那晚把孫虎給放進院子，讓對方把錢家?guī)卓谌珳缌?，心中甚是愧疚，不過誰又能想到那孫虎本來是個靠嘴皮子的人，那晚竟然有那般血性，又有那般狠厲的手段。
這事發(fā)生的實在是離奇，他們幾個在錢家做護院的同伴，每每討論時都說是那帶大虎的老頭使了手段，惑了孫虎心神才讓他成這個樣子，不過縣令大人都說是孫虎懷恨在心所為，他們這些小民的想法也就無所謂了，更何況即使是那老頭所為，自己這些人又能如何。
心中雖然懊惱，但張奎也是無可奈何，錢家人一沒，自己手上的活兒就沒了。日子依舊要過下去，便四處尋著做護院的活，然而一時半會兒之間似乎找尋不得。
好在童家把錢家原來的宅子盤下來了，童家又在城里沒什么根基，一時半會兒之間找不來雇工，自己這些人機靈，連忙跑到對方跟前找了份短工。
若是表現(xiàn)好些，還能正式留在童家，當作長工。雖然聽那童家的管事是這樣說的，但張奎覺得自己這些人八成都要留下，畢竟那童家雖然在鎮(zhèn)上是富戶，在城里卻只能說一般，童家剛來城里，需要不少下人撐牌面。
不過即使如此，自己還是要好好努力，爭取當個小管事，那樣自己的小日子就會過得更滋潤些。
說起這些，張奎就想到了小云，那小娘皮有著幾分姿色，平日里和自己這些人關(guān)系還好，這童家一來就攀上了高枝，被童管家看中，直接娶作媳婦，前幾日見過一回，那臉蛋可是紅潤的緊，一看就曉得和童管家成了好事。
見小云有這歸宿，張奎倒也算欣慰，雖然自個對著那小娘們有著幾分意思，但自個家已經(jīng)有了婆娘，再找一個怕是養(yǎng)活不起，何況小云雖說對自己這些人還好，若真的讓她嫁給自己這護院，想來是不愿的。
說來，那晚真是讓小云嚇壞了，孫虎下手時她就隔著一面墻被綁著，聽她說那晚她聽見了大夫人和小少爺?shù)膾暝?，想想就讓人心驚。
慶幸的是，那孫虎倒沒糟蹋小云，也沒害了她性命，要不然她可不會有現(xiàn)今這般歸宿，這番也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此時張奎見張屠戶面容上有少許疑惑，不覺得奇怪，以往錢家在的時候，平日里來采買豬肉輪不上自己插手，自家買豬肉又是自家婆娘和娃子跑腿，因而很少和張屠戶有交集。搞到現(xiàn)在，他曉得張屠戶，張屠戶卻不曉得他。
“哎，是奎兄弟啊，你怎來了？”張屠戶不曉得張奎這些日子的經(jīng)歷，看著眼前這漢子，頓時想起來昨晚的情形。
正是這張奎在童家大門口守著，自己還和他說過幾句話，只不過當時燈火昏暗，看不清這人相貌，此時聽對方一說，發(fā)現(xiàn)果然是昨晚見過的。
“老哥，這么早就來打擾你了，實在是抱歉?！睆埧蜌饬艘痪洌牭脤Ψ秸f“不打緊，不打緊”，就繼續(xù)說道：“老哥，我來是想和你打聽點兒事。”
張屠戶聽了這話，一時有些疑惑，和自己有什么好打聽的，難不成問今日的豬肉什么價？這個倒可以說。亦或者問大豬進價多少錢？這個可不能說。
心中閃過幾般念頭，口頭上卻是沒什么遲疑，只聽張屠戶熱情說道：“你盡管說，要是我曉得的，肯定和你說?！?p> 張奎聽了這話，微微一喜，“老哥，你可知昨晚那道士在何處？”
昨晚是另一人幫著傳話的，不過那人跑去北門守著了，直到張奎準備搜尋客棧時才反應(yīng)過來，昨晚張屠戶和那道士聊過幾句，興許知道那道士的落腳處。
“那道士啊……”張屠戶聽了這話，心中頓時感覺有些不妙，昨晚道士找上門，童家沒讓進大門，今天這一早就來找尋，八成是那群和尚沒辦成差事，把事情給搞砸了。
‘也不知有沒有出人命，不過看這人不是很著急的樣子，八成是沒出大事……’張屠戶心頭閃過這念頭，口中卻說道：“那道士想必是在哪家客棧落腳，具體的情形我卻不知曉?！?p> 張奎聽了這話，心道這又白跑一趟，還是趕緊去各處客棧搜尋吧，城中客棧不算多，也不算少，大概有十多家，其中大部分都在鬧市這片，倒也不難搜尋。
“謝過老哥了，我這就去尋他。”張奎抱了下拳，然后準備轉(zhuǎn)身離去。
還不等張奎完全轉(zhuǎn)過身子，就聽張屠戶說道：“慢著，奎兄弟，我雖然不曉得那道士在哪家客棧，但我曉得他在哪處出攤。”
張奎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驚喜之色，沒想到這就真尋著了，‘只是……出攤……這道士難不成真是個騙子……’
心中這樣的念頭自然不會說出口，童管家還把這道士當救命稻草呢，不管這道士是真是假，自己只要尋著了便是功勞，連忙出聲說道：“那道士在哪兒出攤？”
張屠戶聽著張奎有些激動的語氣，心中更加肯定剛才的猜想，出聲確認道：“童家宅子里又出事了？出人命沒？”
張奎聽著張屠戶的疑問，出聲回道：“報愿寺的和尚沒搞定宅子里那東西，倒也沒出人命?！?p> “和我詳細講講什么情形？”自從那晚經(jīng)歷了那事，張屠戶對錢家舊宅鬧鬼這事頗為關(guān)心，畢竟和那家伙有了接觸，萬一對方有天來了興致，纏上自己，可不是小事。
“好大哥，你先與我說那道士在哪里出攤，待我尋著，交了差事，昨晚的事隨后再說不遲?！睆埧鼻姓f道，既然有了蹤跡，肯定要早些尋著才安心。
“莫著急，你看這天色尚早，那道士肯定還未出攤，你即使到了攤子那兒，也是白白等著，倒不如和我說說昨晚的情形。”張屠戶指了指東邊，示意太陽還沒出來，天還沒有大亮。
張奎見面前的張屠戶這番說辭，覺得有些道理，于是強捺著心中的迫切，和張屠戶說起昨晚的情形。
自從三天前清晨出那事，宅子鬧鬼這事已經(jīng)鬧得滿城皆知，白日里常常有人到童家宅子前去看，晚上倒是沒什么人，但張屠戶昨晚便去了，張奎也不曉得這家伙為何對這事這么上心，‘難不成他還想捉鬼不成？’
鬧鬼一事城中百姓大都知曉，童管家也就沒再叮囑莫傳謠言之類的話，對于城中的各種說法聽之任之，一點都不上心，張奎此時和張屠戶說起來，倒也不擔心童管家事后追究。
“老哥，你是曉得情況的，昨晚我在院外值守，沒見到院中情形?！睆埧f了一句，然后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在夜深時，我只感覺院內(nèi)突然沒了聲音，于是和幾位同伴說起這事……”
張屠戶聽了這話，頓時屏住聲息，雖然剛剛已經(jīng)知曉并未鬧出人命，但聽起昨晚的情形，還是讓人有些緊張。
“當時有兄弟說院里的大和尚念經(jīng)念累了，正在歇息，所以才沒了聲音，我想著也是，便沒再注意。
然而過了大半夜，院內(nèi)一片靜寂，仿佛沒有一點聲音，里面的人似乎都睡著了一樣，我便想著進去看看情形。
我和值守的兄弟說了自己的想法，結(jié)果各位兄弟都說里面的人肯定都睡了，只剩下我們幾個后娘養(yǎng)的在外邊守夜。
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心道萬一里面的人出事怎么著，然而兄弟們都攔下了我，說若是真的出事了，自己這些人進去也是白搭，畢竟報愿寺的和尚都栽了，指望自己這些人又有什么用。
我覺得他們說得有些道理，何況若是里面真的出事的話，肯定會有人開門跑出來，再不濟也會有用力拍門、呼喊之類的。
就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守到了將近天明，院內(nèi)突然傳來一陣吵嚷，似乎是管家喊著眾人起床，我們這些守門的兄弟聽了這聲音精神微微一陣，從迷糊中反應(yīng)過來。
當時聽宅子里的聲音，雖然有些慌亂，但也沒太多驚恐，也沒人嚷著死人之類的事，于是心中安穩(wěn)了許多。
等院子的大門打開時，我們守在外面的兄弟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人都帶著奇怪的表情，就是那種做了虧心事或者遇了糟心事時的那種表情，我們好奇地出聲問了句。
結(jié)果一群和尚臉上帶著紅暈，支支吾吾，半天沒說一個字，倒是院中值守的兄弟說自己昨夜明明遇著自家婆娘，干了一通好事，實在是快活極了，結(jié)果醒來一看，抱著的竟然是一同值守的兄弟。
聽了這話，我們頓時明白昨夜發(fā)生了什么事，肯定是遭了宅子里那東西，只不過那東西沒有傷了眾人性命，只是讓他們得了迷怔。
想著那時的情形，雖然覺得有些后怕，但又覺得好笑，沒想到那報愿寺的和尚也有那般齷齪心思。
昨晚就是這般事情，那群和尚和院內(nèi)值守的兄弟基本就是經(jīng)歷了場幻夢，除了有些疲累之外，其他沒什么大礙。
那群和尚不頂用，童管家想起了昨晚上門的道士，于是便派了我們這些人出來找尋。”
張奎語氣稍快地說完了昨晚的情形，然后對著張屠戶攤了攤手，聳肩問道：“老哥，故事聽完了，給我說下那道士出攤的地方吧?！?p> 張屠戶回味著張奎講得故事，心中暗想這院中的鬼物似乎沒有什么狠厲的手段，第一次自己遇見時和自己搭了句話，第二次出現(xiàn)時讓打掃院子的人昏了過去，這次也只是讓人遭了幻境。
沒等張屠戶多想，他便聽到張奎向自己問話，于是指著一旁的路口，回答說道：“過了這個街口，向左拐就是，在街市中段的樣子，有兩張桌子并排放著，或許旁邊還插有幌子，你過去后仔細看看?！?p> 張奎聽了這話，連忙抱拳告謝，“老哥，我這就去了，改日請你去吃酒?！?p> 張屠戶聽了這話，回道：“好說，好說，若是在童管家那里多說幾句好話，來照顧下我家的生意就更好了?！?p> 張奎聽了張屠戶這樣說，眼睛微微一亮，笑著回道：“肯定會和童管家說的，老哥你這兒的肉大家伙兒都知道，從不缺斤短兩，童管家肯定會安排人過來看看的?！?p> 張屠戶聞言笑了起來，揮了揮手，示意張奎別再多耽擱，趕緊去尋那道士。
張奎見狀，自然不再耽擱，立馬轉(zhuǎn)身向著街口走去。
張屠戶看著張奎離去的背影，有些出神，腦海中一直想著剛才對方所說的情形，卻突然聽到后院傳來一聲凄厲的豬叫。
聽了這聲，張屠戶立馬轉(zhuǎn)身，快步越過大門，穿過大堂，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