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難解新仇與舊恨，張偉民縱火滅門（1）

　　這一天，大安和小青老師正在柿子樹下剪紅喜字和福字，兩輛警車呼嘯著停在了大門口。一群人涌進門來，有警察，還有張偉民的姐姐和姐夫。

　　姐姐撲上來，拉住大安，急切地說：“我弟弟出事了！我弟弟出事了！”一個警察把她拉開，其他幾個把房里房外巡視一圈，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干部模樣的警察開始詢問大安：

　　“你是劉大安？”

　　“是?！?p>　　“張偉民是你的前夫？”

　　“是?！?p>　　你這段時間和他有聯(lián)系嗎？”

　　“沒有。”

　　“什么時候聯(lián)系過？”

　　“自從我兒子去世后就沒有聯(lián)系過。聽說他調(diào)到省城去了，具體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張局長家前天夜里失火，家中四人，三死一傷。據(jù)生存者猜測，縱火者很可能就是張偉民。我們到處尋找張偉民都沒有找到。大門口的攝像頭也記錄下來，張偉民離開不久大伙就蔓延開來。他的嫌疑最大。他和張局長的關(guān)系，和你的關(guān)系我們也都了解清楚了?，F(xiàn)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幫助?！?p>　　“能幫我一定幫，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俊?p>　　“他有可能去的地方我們都會布下天羅地網(wǎng)。這個案子影響太大了，我們必須盡快破案。給你帶來不便的地方請您諒解，一有他的消息就立刻報告。還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我們覺得他已經(jīng)喪心病狂了?！?p>　　大門外，警察正要離開，李衛(wèi)國開著黑色越野車來了。下車后吃驚地望著大家。警察不免又詢問一番。

　　在村里走訪的幾個警察回來報告情況。一個警察說有人見過一個人昨天夜里十一點多在橋頭徘徊，但沒有看清臉，不知道是不是張偉民。

　　警察們就到一旁商討對策，大家靜靜地看著，心里慌慌的。

　　這時，郵遞員來了，給大安送來一個包裹，還有一封信。寄件人竟是張偉民。郵遞員說這項業(yè)務(wù)是昨天上午就在鎮(zhèn)上的郵局辦理的。警察給他看張偉民的照片。郵遞員確認正是此人辦理的。辦理人還囑咐今天一定要送到。他們認為可能是生日禮物吧，所以昨天沒有送。

　　警察對那個包裹做了檢測之后，才讓大安打開。可大安的手抖得厲害怎么也打不開。李衛(wèi)國上前，用刀子割開包裝紙，打開了那個箱子。那是一套變形金剛的玩具。

　　信打開了，這是一封寫給大安的信。

　　大安：

　　我在你家的周圍轉(zhuǎn)悠了很久，也沒有進去見你。可我就要死了，一些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我的一生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那就是“恨”。我恨我母親的父親，他用手中的權(quán)力成就了這段婚姻卻無力保護它，才產(chǎn)生了我們這個畸形的家庭；我恨那個給我生命的男人，是他造成了我一生的苦難；我恨那個生我的女人，毫無擔(dān)當(dāng)，用裝瘋來逃避應(yīng)負的責(zé)任，讓我受盡屈辱；我恨我的姐姐，傻乎乎的默默承受這一切，費盡心力照顧那個早就該死的老女人，陷我于不義；我恨所有看不起我，對我指手畫腳的人。在他們面前我的弱小，我的卑微讓我痛不欲生。說到底，我還是最恨你的。我們一起生活的八年，有個聰明可愛的兒子，家庭美滿，事業(yè)有成，受人尊敬，讓人羨慕。我第一次感受了生活的美好?？赡銥槭裁床煌炝粑遥繛槭裁茨敲摧p易放棄我？你知道，我并不愛那個女人，我只是喜歡把她壓在身下，肆無忌憚蹂躪她的快感；喜歡看她在我面前像哈巴狗一樣搖尾乞憐的丑態(tài)；喜歡被人巴結(jié)奉承的滋味。你那樣決然地拋棄了我，讓我知道實際上我在你心目中一文不值?？赡氵@個決定把我的后半生全毀了！

　　多少人羨慕我因禍得福，飛黃騰達了！可那是個騙局！騙局！

　　我住進了洋氣豪華的小洋樓，有自己單獨的房間。一家人對我客客氣氣的，禮敬有加。爺爺要把他名下的樓房過戶給我，做我的婚房。妹妹給我介紹了個女朋友，年輕漂亮，對我還很不錯。繼母給我安排的工作，還是當(dāng)老師。學(xué)校的校長對我很客氣。父親還給我一輛車，讓我開車上下班。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暈暈乎乎像是在夢里一樣。以前我的夢也沒有這樣美好！可這個夢隨著爺爺?shù)娜ナ篮芸煨褋砹耍?p>　　爺爺?shù)淖返繒希揖妥兂闪怂霞业挠H戚，不再是他的孫子。喪禮結(jié)束后不到一個星期，就是前幾天，他們開了家庭會議，是針對我的。

　　繼母說，他們從來沒承認過我的身份。因為那個男人能回到城里，找到像樣的工作，都是他岳父的功勞。他們結(jié)婚前，父親就立下誓言：不再和鄉(xiāng)下的女人和孩子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且婚后一切事都由她做主。供我上學(xué)，把我調(diào)到城里都是爺爺?shù)氖隆Ｋ麄冏屛易≡诩依镏皇菫榱撕鍫敔敻吲d?，F(xiàn)在爺爺走了，我的身份只能是他們鄉(xiāng)下的遠房親戚。爺爺?shù)哪翘追孔邮撬麄兓ㄥX給爺爺買的，我沒有資格繼承。她已經(jīng)讓校長給我安排好了宿舍，讓我搬到學(xué)校去住，以后和這個家就沒有關(guān)系了。她還說，他們幫我脫離了困境，還把我調(diào)到了省城，我應(yīng)該感恩知足。我的那個女朋友向我攤牌：她是來幫忙演戲的，以后我們各走各的。暑假后她將和妹妹一起出國留學(xué)。妹妹警告我以后不要再到那個家里去了，因為她看到我就惡心。而那個生我的男人坐在那里一聲不吭，一個字也沒有說。我這才明白，我的飛黃騰達只是他們?yōu)榱搜菀粓鰬蚪o爺爺看，來表達他們的孝心?？磻虻娜瞬辉诹耍蠹揖托读藠y，恢復(fù)本來的面目。我就是戲臺那個被人耍弄開心的小丑！

　　校長領(lǐng)我看了宿舍，一間房，一張床，一張學(xué)生的課桌，一個凳子。我得準備一些日常用的東西，可我的錢都花在那個女人身上了，沒有什么剩余。這個城市里我認識的也就那幾個厭惡我的人，沒有人幫助我。那幾天我一直在漫無目的的游蕩，停留最多的地方是他們家對面超市三樓的餐廳。

　　我坐在餐廳的角落，透過窗戶，看著那一片高級住宅區(qū)。那里住著的都是達官貴人。我曾經(jīng)在其中之一的豪宅里居住了半年，知道那里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我盯著那所我曾居住的小樓，看著那里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聽著那里傳出來的歡聲笑語，琴聲飛揚；望著院子里往來不斷的轎車，拎著大包小包人流；想著那個小我十幾歲的妹妹天天花枝招展，無憂無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不論走到哪里都眾星捧月公主一般。而這原本應(yīng)該是我的生活！這里的一切都應(yīng)該是我的！

　　看看那個趾高氣昂的女人，想想我那孤苦一生，瘋瘋癲癲，被活活燒死的母親！看看那個過著公主般生活的女孩，想想生活貧困潦倒，受盡屈辱的我自己！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造成的！在我幼小之時，他拋棄了我，讓我受盡人間苦難；在我三十幾歲時，又重新把我拋棄，把我拋棄在這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還把我應(yīng)該擁有的全都剝奪了！天理何在！

　　應(yīng)該屬于我的東西，我不能擁有，別人也休想得到！我得不到，那就毀滅它！

　　昨天是他們限我搬離的最后期限。我晚上十點多才去，敲開門，告訴他們我回來拿我自己的東西。我的那個曾經(jīng)的女朋友也在。他們正興致勃勃的翻看買來的一大堆東西?？匆娢襾?，就像躲避瘟疫一樣回自己的房間了。那位女友也留下來和妹妹一起住，她們明天一早要一起出門。那位高傲的公主關(guān)門之前還沖我嚷：“走了以后就別回來了，別讓我們丟臉?！蔽倚闹械睦湫χ挥形易约郝牭玫?。

　　待他們都熄燈睡下之后，我從門外把準備好一桶汽油提進來。把汽油從他們的臥室門口倒進去。走廊、樓梯，樓下地板，全潑上汽油。拿著自己包裹，站在門口，把點燃的打火機扔向二樓，關(guān)上門，從外面鎖上，然后快速離去。坐上出租車，直奔火車站。今天早上回到了這里。

　　我知道，那里到處都是攝像頭，警察很快就會找到我。我也沒有打算活下去，決定在警察找到我之前自我了結(jié)。在我死之前，才發(fā)現(xiàn)，在這個人世間，竟沒有一個我可惦念的人，也沒有一個會惦念我的人！更沒有一塊讓我眷戀的土地來安葬我的尸骨！我這一生多么可悲啊！

　　我唯一愛過的人——我的兒子，卻因為我小小年紀就葬送在了車輪之下！

　　大安，我不請求你原諒，只求你把我葬在兒子的墳旁，讓我陪著他，讓我重溫往日的溫暖，讓我救贖犯下的罪孽。求你了，不要讓我暴尸荒野！求你了，思來想去，除了你，我再也沒有可以托付之人了！

　　大安，別恨我！我不值得！

　　張偉民絕筆 2008年7月16日

　　警察們在小虎的墳前找到了張偉民。墳前的草地被踩踏得亂七八糟，他跪伏在兒子的墳前，身體已經(jīng)僵硬。墳邊有兩個空了的除草劑的藥瓶，標簽是：“百草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