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頂峰上,一陣細(xì)微的聲音傳來,隨后逐漸高昂,演變成喧鬧、嘈雜。
沉重的眼皮無法睜開,全身上下一陣飄忽,毫無實感,只覺得溫暖。而雜音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越來越不可收拾——“不行,不能忍!這些人不讓人休息的嗎?”——懷著如此念頭,身體的主人重新感知到了軀體、四肢,克服沉重眼皮,看到了皓月臨空。
希婭醒了,過載和魔力透支并沒有奪去她的生命,只是迫使她通過短暫的睡眠熬過了致命的一段時間。希婭身邊一位女性魔法師和她四目相對,然后扭頭通知道:“她醒了!”喧鬧停止片刻,隨后又繼續(xù)起來。
“我說不能這么救!他是人又不是機器,哪能裝個引擎???”
“你是看不起我們矮人族的偉大科技?別說少個心臟,他就是只剩個腦子我們也能給他造出一副仿生軀體!”
“仿你個頭!都說不是這個問題!他要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裝個引擎,絕對跑去一刀鏟平你們老家信不信?”
“那就給他重新安個心臟唄,”一個蒼老的嗓音在高處回蕩,“我們重鑄能造好幾個心臟呢,白送他一顆也不是不行。”
立刻又有人不服了:“你們龍族的心臟安在人身上,不得讓他跑個步都像開了廣播一樣心跳響遍全場?。恳艺f,還得灌死氣,直接超脫生老病死!”
“那就只剩死了唄,你這是真心想救他嗎?”
“怎么不是?他幫過我們不死一族,倒是你們上次來攻打我們的時候,間接被他阻礙所以想趁現(xiàn)在報仇吧?”
“都別吵!我們還用自然魔法幫他吊著命呢!當(dāng)我們的魔力無窮無盡嗎?”
“哎喲,以魔力總量自豪的精靈怎么就這程度???”……
七嘴八舌的爭論還在繼續(xù)。希婭總算明白過來。就在自己陷入沉眠的時候,眾種族的援兵趕到,對那個疑似大難不死的家伙展開專家會診呢。她掙扎著站起,在女魔法師的攙扶下靠近譚晟的……“遺體”?
希婭向眾人詢問:“情況怎么樣?能救嗎?”
爭吵的眾種族突然噤聲,沒有了回復(fù)。一個正在施法的精靈少女回答:“恐怕不行。原本最有效的各種頂級魔法,對于他的傷口卻不起作用,就好像他缺失的部分從時間、空間、因果律上消失了,無法回溯、無從捕捉、超脫因果,簡直就像……像是消失在虛空之中?!?p> “所以我們只能從創(chuàng)造心臟下手,但創(chuàng)造一個適合他的心臟又談何容易?只有傳說級的細(xì)胞操縱魔法能讓他的細(xì)胞完美地分化成新的心臟,可是這需要的時間太長了。也許最強的時間魔法師拼著過載來加速這個過程,可以有一線生機。但很可惜,他實在等不起,我們也不可能讓好幾個人冒著生命風(fēng)險救他一個人?!?p> “這樣啊……”希婭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希望之火,又熄滅了。她看著譚晟安詳?shù)哪?,心里空蕩蕩一片。等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握住了他的手。這只手,經(jīng)歷虛空侵蝕、爆炸燒傷、戰(zhàn)斗磨損后,早已傷痕累累。
“早就叫你不要來,早就叫你快點走,為什么不聽呢?”希婭平靜地質(zhì)問眼前的人,但并沒有得到回答。她明白,他為的是她自己,為的是他飽受病痛的朋友,為的是即將遭遇災(zāi)難的蒼生,唯獨不為他自己——眼前這個自稱“冷漠、自私”的人,為了對抗席卷世界的災(zāi)難,奉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悲傷涌上心頭,希婭再也忍不住,淚水淌過臉頰。
——他承擔(dān)一切,奉獻生命,卻并未獲得他守護的蒼生之銘記與感激。他不應(yīng)就此死去。
時間靜止,滴落的淚珠懸在半空。希婭稍從悲傷中恢復(fù)心情,又轉(zhuǎn)變?yōu)榱梭@訝。什么人施展了時間魔法?她想觀察四周作出應(yīng)對,卻發(fā)現(xiàn)連自己也動彈不得。這個時間魔法強大到連術(shù)之代行者都無法對抗!到底是何方神圣?
空間緩緩撕裂,顯現(xiàn)出一段蘊含無盡威能的樹枝狀魔力造物??臻g的那一邊,是一張落魄失魂的臉。徐梓默手持傳承之刃,輕而易舉地斬開混亂的空間洪流,重新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然而,他不再蘊含戰(zhàn)意,只是看著希婭和躺在地面的譚晟,道:“虛空之主,按照契約,我來拯救‘陷入虛空’的人了。”
徐梓默像甩包袱一樣從虛空中甩出三個不省人事的人。前兩個分別是力之代行者奧瑞夫、器之代行者川辛;倒是第三個人,令人出乎意料。
他是希婭見過一面的人,塔娜王國曾經(jīng)的二王子、現(xiàn)在名義上的親王——利肯·蘭斯。這位只身一人的勇士早在兩位代行者進入虛空之前就找到了虛空之主,不為蒼生,只為了告慰妹妹的在天之靈,獨自挑戰(zhàn)而又?jǐn)÷洹?p> 徐梓默又自語道:“總歸還是要救你的。”在他的話語之下,譚晟左臂上那被虛空侵蝕的印記迅速脫離消散,化為一團漆黑的魔力重新聚集到徐梓默手上。然后,徐梓默朝譚晟拋出手中的傳承之刃?!皞鞒兄械挠梅ú皇莵y砍,早會用也不至于變成這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傳承之刃輕柔靈巧地避開希婭的五指,緩緩地刺入譚晟的左掌心之中,沿著手臂回歸到原本的位置。但是,原本供它棲息的鮮活心臟已經(jīng)消失,它只能蜷縮成一團,消耗自己數(shù)百年積攢的魔力,在虛空屬性和時間屬性的共同作用下,重建了它的“家”。
最后,徐梓默注視著希婭,一句話沒說,任由空間裂隙縫合修補。他就站在空間裂隙之后,從始至終沒有向前踏出一步。
時間重新流動,懸在半空的淚珠終于落地。可目睹一切的希婭已經(jīng)不再悲傷,她喜極而泣?!八男呐K回來了!”在眾種族的歡呼下,所有人傾盡全力,為譚晟修補好了血管、肋骨、肉與膚……
于是,譚晟睜開了眼。
……
后日談,或者說是本次的結(jié)局。
劍山上的巨型光樹消失后,巨獸也在眾種族的圍攻下死亡。剩余的虛空教徒在得知行動失敗之后,一改隱藏在世界暗處的行為,紛紛公開身份并向公會自首。那晚在劍山上完成委托的魔法師們被世人譽為英雄,彼此之間也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四代劍圣的英勇事跡開始廣為流傳,成為舉世皆知的傳說,他本人也作為一代傳奇被世人永遠(yuǎn)銘記,永遠(yuǎn)地活在眾人心中。
“喂!我還沒死呢!”咖啡店中的譚晟聽著這個描述,氣得猛跺腳。
“這不是挺好的嘛。”希婭微笑。
李哲思趁此機會,向代行者中的領(lǐng)導(dǎo)者——智之代行者菲葉芙,提出更進一步的設(shè)想:既然所有種族經(jīng)歷過這次事件,存在過合作,即使是短短幾個月,也足以證明他們有能力共同面對災(zāi)難。那么代行者們和自己這個幫代行者做事的新興“組織”,干脆直接向世界公開,廣納人才,大家一起對抗后續(xù)的各種世界災(zāi)難。
菲葉芙聽后笑而不談,只是讓李哲思過幾天再重新考慮這事。
兩天后,矮人族率先聲明,自己的科技為處理這場災(zāi)難貢獻出巨大力量,要求受災(zāi)區(qū)域最廣的人族和精靈族提供相應(yīng)的報酬。這出頭鳥飛起之后,龍族和魔族也坐不住了,向著全種族大戰(zhàn)時的對頭精靈族要求報酬。精靈族也不是善茬,公開對不死一族贈予一棵生命之樹,壓根沒理前面提到的三個種族。
譚晟一邊喝著奶茶,一邊看著魔法投影里骷髏王和精靈王握手的影像,沒心沒肺地說了一句:“第三次古難是虛空入侵,第四次是全種族大戰(zhàn)——該不會這個贈予儀式就是下一次大戰(zhàn)的導(dǎo)火索吧?”
組織眾人盯著著譚晟,滿臉黑線,紛紛后悔為什么剛才沒有一巴掌把這家伙的話打斷。
李哲思沒有再向菲葉芙提起過將代行者和“組織”公開的事情。而是開始物色人選,拉攏他們中大部分人加入設(shè)想中的“組織”。坎斯媞克、神無月也在名單之中,而且他們很快就答應(yīng)加入“組織”。
初代“組織”就這么無人知曉地成立了。成員包含智、力、術(shù)、器四名代行者,“15號組織”的六人,兩位曾經(jīng)的劍圣候補……“魂之代行者”琳妮奧和“靈魂龍女”維婭恩姑且也算在成員里,她們自己也說會幫忙但不一定能每次都幫。當(dāng)然,組織幾人永遠(yuǎn)的朋友,奧莉·蘭斯,一定會是保護世界的“組織”一員。
“對了,上次你說的設(shè)想,完成了?!?p> “真的?”譚晟一挑眉,“拿出來看看?”
希婭覺得疑惑,心想:這群奇思妙想層出不窮的家伙們,又準(zhǔn)備了什么怪東西?于是她期待地轉(zhuǎn)眼看去,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一件熒光燦燦的寬大法袍。希婭也有些欣喜,有些感動,道:“你們終于想起之前糟踐了我的一件袍子嗎?”
“???這……”楊麒麟有些尷尬,“這,這不是給你的。”
希婭頓時面若寒霜,話也不說了。
李哲思竊笑幾聲,忍住笑意解說道:“這件長袍,原料是那些光樹的纖維,所以你們看著有些光污染,以后我想想能不能找到掩蓋熒光的染料……不過這不是重點,我繼續(xù)說。有了上次‘糟踐袍子’的經(jīng)驗,所以這次很輕松地就在這件背后畫下了魔法陣?!?p> 希婭細(xì)看,那魔法陣不是吸收死氣的,反而是記錄著自然魔法維持生機的。聰慧的她很快想明白了這件法袍的作用:依靠自然魔法,維持光樹纖維的活力,并在全程保持活性的情況下編織成長袍,如此一來,長袍就變相成了一件可穿著的虛空光樹。也就是說,穿著這件長袍,就是等于處在虛空環(huán)境之內(nèi)。
組織六人,不聲不響地為徐梓默準(zhǔn)備了一份大禮,一份名為“自由”的大禮。
譚晟說:“我想明白了,就算是贖罪,也得他本人回來親自接受世界的審判。那個孤獨的拯救者、贖罪者,還等著回歸這個世界。走吧,現(xiàn)在就去帶他回家。”
“嗯?!毕I淺笑著點點頭。
三人的緣始于險惡之境,終于劍山之巔,最后又始于各自的心間。如果再論下一次終結(jié)的話,可就遙遙無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