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直躲著大姐。
她絕對不會跟大姐獨處。柴火的防水氈子已經(jīng)在中午人多的時候鋪好，大姐斷不會再因此找她麻煩。其他需要她料理的事情也都一一處理完畢，冬日農(nóng)閑，讓大姐不好找諸多理由。更重要的是，十月用傀儡戲徹底迷住了其他女奴。只要十月做到傀儡不離手，身邊就總有其他人。
當然，只要大姐還在，危險就始終在。
慶給的提醒足夠嚴重。字字句句都在催促十月做更堅決的了斷。
要說殺人的本事，十月不是沒學到。
慶在傀儡術(shù)上面，對自己是傾囊相授?？苄g(shù)可不是表演表演雜技，或者做個自動行走的稻草人那么簡單。制作傀儡所需要用到的關(guān)節(jié)、機括、構(gòu)造……全部可以用來制作殺人兵器。
十月曾經(jīng)從父親那里聽過一些朝廷制造兵器的事情，草原胡人因為有好馬良弓，往來倏忽，蹤跡難循，這讓邊鎮(zhèn)的防御非常麻煩。直到兵部有人從前朝兵器譜里面找到了一種連弩的制作方法并加以改良，情況才稍有好轉(zhuǎn)。
而以十月現(xiàn)在制作自動傀儡的本領(lǐng)，要制作一把連弩這類的玩意，其實也并非難事。
十月之所以如饑似渴地要學習傀儡術(shù)，目的本非其他，就是為了復仇。
自從看到那個把阿綠活活嚇死的稻草人時，她就立即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
畢竟她只有孤身一人，要面對的敵人卻那般強大。明悄、陳平洛，還有整個隸屬于丞相明正的官僚集團。天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會層層擋住十月。
可要是十月掌握了制造殺人傀儡的技藝，那情況就會大不一樣。
其實十月也不是沒有在心里盤算過，用已經(jīng)學到的技藝試試殺傷。
但她能夠想到用來試驗的對象充其量不過是林子里的動物罷了。設個陷阱、做個彈弓，用設置的機關(guān)絞殺落入其中的動物。
但現(xiàn)在慶卻要她思考另一種可能——另一種更為直接的殺戮。
十月想想都發(fā)抖。畢竟殺雞殺豬，跟殺人全然是兩碼事。
可是，當仇人站在面前的時候，她難道不動手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就是歲末年關(guān)。十月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大姐，以免場面不可收拾。就在年前三天的時候，眾女奴著手準備年貨。雖然都是奴隸，卻也有過年的權(quán)力。日子再辛苦，年總是個奔頭。她們要熱熱鬧鬧地大辦一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莊主那邊傳來了消息。
莊主派了人來遞口信，要求這新墾地上的女奴們立即去莊子上幫忙。
“抓緊時間，這次莊子上短人手，可忙。”來人道。
聽到這個消息，眾女奴都很詫異。畢竟莊上的女奴也為數(shù)不少。以那些女奴的數(shù)量應付，應當綽綽有余才是。
于是免不了就有人問：“為什么往年莊主也不需要咱們?nèi)ニ藕?，偏偏今年就要了？?p> 來人解釋：“莊子上來了貴客，莊主要宴請貴客，宴席擺得極大，怕里外有伺候不周的情況，故而抽掉你們過去。”
原來是有客至，那就沒轍了。女奴們原本打算自己好好樂上一樂，遇到這檔子事兒自然都心里頗為抑郁。不過這是莊主的命令，誰敢不從？
于是，這一眾新墾地上的女奴在臨大年的前三天，匆匆忙忙趕到了二里地外的莊子上。
莊子是整個野莊管理范圍的核心，有幾間挺像模樣的房舍。這些房子在十月看起來比較普通，可在其他女奴們眼里卻快要趕上官老爺?shù)淖≌恕Ｒ虼怂齻儊淼竭@里之后，心里的不悅居然稍稍寬解，有些人還覺得比自己過年更為熱鬧。
莊子上熱鬧非凡，殺雞宰羊，果蔬陳盤，魚獲布列。留在新墾地過年也沒這水準！而由此也可以看見，本次蒞臨野莊的客人想必尊貴非凡。只是——這樣一個用來蓄養(yǎng)奴隸的野莊，能夠來什么高貴的人物呢？
就在眾人剛到莊上落腳，還沒分配什么任務的時候，到森林之外迎接貴客的莊主已經(jīng)帶著客人出現(xiàn)了。
莊主帶著貴客出現(xiàn)，自然有一番禮節(jié)。這些女奴們在莊子上“野”了太久，在這些事情上非常疏忽，以至于莊主只能讓所有人統(tǒng)一跪下。冰冷的泥地上，是眾人膝蓋跪下去的印子。大部分人都低著頭，當然也有幾個好奇心特別重的，想要偷偷地抬眼看一看所謂的“貴客”。
十月沒有。她心里滿腹狐疑。不知道為什么，她對于任何的“貴客”都充滿深刻的猜疑和忌憚。
雖然她是很想知道外面的狀況的。但是另一方面，她畢竟是京中貴女出身。家里出事到今天不過四年，要是來人是父親在京師里的官場熟人，那便十分尷尬。
于是，十月跪在人群的最外圍，腦地垂得很低。貴客的車馬到了，莊主居然是在車駕的前方步行領(lǐng)路，身邊連馬都沒有騎一匹。莊主一邊領(lǐng)路，一邊介紹風物，又一邊為這野莊的寒酸而連連道歉。
莊主的道歉是這樣地誠懇，甚至到了啰嗦的程度，他還沒說兩句，下跪的眾人就都清楚地聽見車駕里的人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車內(nèi)人道：“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本來我們這趟出來本也沒打算在你這里落腳，無非是因為回京的橋梁被河水沖垮罷了。你不用說一句話就跟一句道歉了，這是天公不作美，怎么著，你還能替天公道歉不成？免了。我聽著心煩?！?p> “是！是！”莊主立即閉嘴，誠惶誠恐。他恨不得掌自己幾個嘴，只因為自己煩到了貴客。
平日里居高臨下、說一不二的莊主居然如此謙卑，更是讓莊上一眾奴隸嚇得斂聲屏息。有些人原本眼角上揚想要偷看，這下也趕緊耷拉下來了。
只有十月，她聽完車內(nèi)這人的話后，直接僵在了原地。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多少次在噩夢里反復響起，多少次在她痛苦悲傷的回憶中令她打起精神，咬牙切齒。
這是明悄的聲音。
明悄來了。來到了這么一個偏僻的野莊。
她是為什么而來的？是想起了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里，還有十月這么個人么？
十月的心思激蕩起來：難不成明悄真是來除掉我的？要查到我的下落，對她而言應該不算什么難事吧。但是……為什么過去三年她不動手？現(xiàn)在她來了，還是說只是想看我過得如何？好從我的凄慘里獲得幾分快意？
十月失魂落魄，整個人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旁人連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原來“貴客”已經(jīng)走遠。她們必須趕緊忙活起來，以趕上晚上的接風洗塵之宴。莊子這邊有主管，主管走過來，已經(jīng)給大姐的人馬安排了詳細的任務。大姐不敢耽擱，畢竟她也看到了剛才莊主對待貴客時的模樣?；顑阂菦]做好，這次就麻煩大了。
于是，十月跟著眾人，被大姐很快領(lǐng)到了一處廚房。這一次她們新墾地上的女奴們幾乎都來了——當然除了瘋瘋癲癲的慶——一時之間小小的廚房被擠得有些難以回轉(zhuǎn)。這個小廚房是專門料理冷盤的，今晚十月的任務，就是為明悄料理冷盤。
十月諤諤的，木然地開始著手大姐吩咐給她的工作。她眼神呆滯，動作遲鈍機械。就仿佛一個沒有了神魂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