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表露
酥餅是藕粉棗泥餡兒的。
倒不是昭陽素日里愛吃的口味。她不太喜歡吃棗泥,因為御膳房里的手藝往往把餡料調(diào)得太甜。長秋宮的小廚房雖也做甜食點(diǎn)心,而且廚子及配方都堪稱一流,但母后的吃食習(xí)慣里是一貫不碰棗泥的,因此連帶著昭陽也不怎么吃。
可蕭阜嶼遞過來的這包酥餅里頭,棗泥餡兒和得正是合適。不是那種特別甜膩膩的口味,且其中可能是加了藕粉的緣故,吃起來口感也清爽素凈很多。果然像是定國公老夫人這樣的長輩平日里喜好食用的糕點(diǎn)。
只可惜這紙袋子上沒有標(biāo)記是哪家店鋪?zhàn)龅摹?p> 要不然她也真挺想往后出宮時親自去看看,那家店鋪里是否還有別的巧手師傅做的美味點(diǎn)心。
昭陽潛意識里就把“去問蕭阜嶼這是哪家店鋪?zhàn)龅摹边@一可行的辦法給否決了。
她還是怕他、畏懼他,不想和他再多有接觸。
只怪今日這駕車不牢靠的小黃門,即使是再雪天路滑,可也別挑蕭阜嶼的馬撞呀。
------------------
回了禁宮,昭陽便去桓皇后跟前說話了。
瞧著那在鹿拾公主身邊伺候的外遣女官江氏還停留在長秋宮中,昭陽覺得她簡直是再靠譜不過的忠仆了。聽萬嬤嬤說昨夜風(fēng)雪飄飄,江女官在平陽門外持著令牌候了大半宿,昭陽便對她心生好感。鹿拾姐姐身邊能有這樣的人護(hù)著,想必也不至于落到怎樣腹背受敵的地步。
進(jìn)了內(nèi)室,桓皇后見她回來了才囑底下人傳膳。
“母后?!闭殃柹锨百嗽诨富屎髴牙铮澳恢?,我去見了鹿拾姐姐,真覺得她有些可憐。”
桓皇后拿手輕輕拂去昭陽頭發(fā)上沾染的雪花,即使是這孩子滿身寒氣靠在她身上,她也覺得沒什么,只心疼她這樣寒冷的日子還往外跑了這么一趟差事,實(shí)在是事態(tài)緊急且沒有辦法才想出的對策。
“先好好喝碗熱湯,蟲草馬蹄燉雞湯,小廚房里文火煨了許久,暖暖身子。”
使女為兩位主子舀湯。
昭陽喝了幾口,去了些許寒氣,這才覺得思維活絡(luò)許多,整個人也手腳漸漸發(fā)暖,感受到了一點(diǎn)兒活力意氣。
“母后,鹿拾姐姐的孩子真的非要送一個去淮揚(yáng)嗎?”昭陽看著桓皇后的眼色,小心翼翼地探問道,見她沒有什么過大的反應(yīng),這才慢吞吞繼續(xù)說下去,“母后,我知道,若是想要把兩個孩子都養(yǎng)在膝下是有些不大現(xiàn)實(shí),父皇與皇祖母也一定不能準(zhǔn)許的??删筒荒苋€折中的法子,比如挑個近一些的地方,好讓鹿拾姐姐偶爾前去探望嗎?”
“這些話,都是鹿拾同你說的?”
昭陽搖頭,沮喪道:“沒有。鹿拾姐姐還在急性氣頭上。尚未能冷靜下來好好分析其中好壞是非及對錯呢。其實(shí)我覺得她在少府監(jiān)府上過得一點(diǎn)兒也不開心。她家婆母大娘子兇悍粗魯?shù)煤埽稽c(diǎn)兒也沒有奉主之家的恭謹(jǐn)謙卑,反倒是過來同我要告姐姐的黑狀。”
“且那駙馬,也是對姐姐不聞不問的。聽聞昨兒夜里駙馬可沒在姐姐院子里頭候多久,早早就整頓衣裳儀容上朝去了。還難為姐姐一片癡心,竟還生產(chǎn)過后問底下人,駙馬可見過孩子了。”昭陽把她在少府監(jiān)府上看到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學(xué)給了桓皇后。
桓皇后從頭至尾沒有發(fā)表過一句評論,只平淡聽昭陽把要說的話全說完了。
“母后,我真的好不開心啊。不光是不開心,看著鹿拾姐姐那個模樣,我好難受。”昭陽拉著桓皇后的衣袖嬌聲委屈道,“從前鹿拾姐姐是多么明媚驕傲的生動美人啊,如今見她躺在床榻上,養(yǎng)出一身刺人鋒芒,我真的很不開心。我好像回到以前的時光里,不想讓鹿拾姐姐過如今這樣的茍且蹉跎日子?!?p> 桓皇后眼色一動正要說話,便聽見殿外宮人通傳,言說皇帝擺輦轎已往長秋宮這兒來。
“陛下可用過午膳了?”
“回娘娘的話,皇上方才在長信宮用的午膳?!?p> 那想來太后與皇帝母子二人已經(jīng)商議過鹿拾公主的事情了。
桓皇后起身在銅盆里洗凈雙手,女使奉柔軟巾帕為她擦干手上的水痕。
昭陽見狀,也只好停了筷箸。
“待會兒見了皇上,什么話該是能說的,什么話是萬萬說不得的,你自己思量妥當(dāng)?!?p> “是?!?p> 桓皇后或許是覺得方才囑咐昭陽時候用的語氣有些重了,這才緩和了語調(diào)柔聲說道:“你一共沒吃多少東西,安安心心坐著再用些羹肴吧。陛下一貫疼愛你。你若是為著在陛下面前不失禮儀而餓著肚子害得不舒服了,陛下也會心疼的?!?p> 昭陽稱是,這才又拿起筷子吃面前碟子里盛放的菜肴。
還真是奇怪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今昭陽在皇帝跟前受到的待遇,也就跟別的幾位姐姐沒什么不一樣的,即使是日積月累有得到那么稍稍一點(diǎn)兒超出姊妹們的青睞,無非是因為她由桓皇后親自撫養(yǎng),占了個嫡母教導(dǎo)的優(yōu)勢而已。
可人人有機(jī)會偏偏都要在昭陽跟前提一句,說她是一貫受皇帝疼愛的。旁人都這樣說也就罷了,然今日連桓皇后都這樣說,還真是顯得有點(diǎn)兒古怪。
昭陽咽下嘴里的肉末,舀了幾勺熱湯入口。
就像是,大家都在樂此不疲地說服她,把這些話都跟填鴨式的塞進(jìn)她的腦子里。
上一世她究竟是怎么長成那副驕慢任性的模樣,還不就是因為把這些旁人拿來胡亂敷衍她的話都當(dāng)了真嗎?
待昭陽再次擱下筷箸,還未來得及拿起手邊錦帕擦拭嘴角,就聽見父皇身邊的高福公公在遠(yuǎn)處揚(yáng)起的頗有辨識性的通傳聲音:“皇上駕到——”
她起身整理儀容,走過矮架上放置的寶物鏡時,還特意蹲下身子往里面左右瞧了瞧,確認(rèn)發(fā)髻及飾物都佩戴妥當(dāng),衣裙及妝面也清麗大方,這才放心隨著桓皇后一道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