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茗的修為在同齡修者中可算佼佼,但想憑此抹除顏懷信身上的咒法,只是蚍蜉撼樹。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她就只能收手,渾身發(fā)虛地趴到床邊。她的頭正靠在顏懷信手邊,他的手剛從被子下伸出來,她就警覺地躲到一邊。
“……”
顏懷信定定地看著她,她看著他無力的眼神,一陣猶豫,最終還是好好趴了回去。顏懷信復(fù)歸于冰涼的手落在她頭頂,撫摸的力道輕得幾乎讓她察覺不到。她感覺他手心的冷汗把她的頭發(fā)沾濕了,黏在一起讓她有些不自在,她只在他手掌下輕輕蹭了蹭,沒想掙脫開。
“你為什么想再要個弟弟妹妹?”她的臉埋在被子上,聲音傳出來悶悶的,“你自己獨享家產(chǎn)不好嗎”
“你這么小,就知道這些事情?!?p> 失了外來的溫暖靈力,他重新陷入被關(guān)回咒術(shù)在體內(nèi)織就的冰冷枷鎖,說話的聲音漸漸輕弱下去。
“顏詩蕓和我說的。”
“她還說了什么?”
“她說你幸運。顏夫人只有你一個兒子,還很疼愛你,不想再生,以后整個顏家都是你的。”
風茗歪過脖子,打量顏懷信的表情,他看起來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多“幸運”。
“你不是獨自長大的?!?p> 顏懷信把手從她的小腦袋上挪下來。她抬起頭,讓他們能更清楚地看見對方的回應(yīng)。風茗看見他的眼神黯淡,看起來迷茫又不安?,F(xiàn)在的她還不明白,此時籠罩在他周身,無比濃郁陰沉的情緒,叫做孤獨。
“我不是,”風茗低低地說,忽然想起來她聽說過的,顏懷信的過去,“我聽說,你小時候在宮里待過,是那時候太子的伴讀。你不也不是獨自長大的?!?p> 顏懷信默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他不知該如何把這話接下去。風茗看他沉默,以為是他病重,沒力氣再說話,就自顧自地順嘴說了下去:“你的朋友可是現(xiàn)在的陛下。那個害你的家伙,是不是想趁機害皇帝???”
顏懷信沉默許久。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說,“帝王是沒有朋友的?!?p> “你又不是帝王,”風茗說得輕松,“你沒有兄弟姐妹,去找別的人做朋友不就是了?!?p> “找不到的,”顏懷信閉了閉眼,似在無聲嘆息,“朝堂之上,哪有真情實意?!?p> “那你為什么還要做官,”風茗看他的眼神頓時十分同情,“你在軍隊里做將軍是不是自在多了?為什么要去做文官?”
“他要我去做。”
風茗想,這個“他”就是給他下咒的那個。
“你不做他會把你怎樣?”
“我不知道。”
“你好像很怕他。他那么早就對你下咒了嗎?”
顏懷信沒有說話。
“我?guī)煾刚f狐族很少有擅長咒法的,”風茗仍然不死心,“他是落鴻還是流影?”
“這只是個很簡單的咒。你要學也可以學會。”
風茗正要說“簡單的咒你也能中”,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下意識把話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很后悔進宮去認識太子,”她換個說法問,“他那么壞,我才不會和那樣的人做朋友。”
顏懷信不禁慘笑,“你又不認識他?!?p> “你怎么還向著他說話啊,”風茗皺起眉,有點恨鐵不成鋼,“他這么對自己以前的朋友,還不夠壞?”
“你只見這一件事而已?!?p> 這其中一大堆利害糾葛,他現(xiàn)在沒有力氣講給她聽。
“等我修為有成,我偷偷去皇宮替你把他打一頓,”風茗信口說道,把他驚得睜大了眼睛,“我不做他的官,他管不著我?!?p> “等你先打得過沈先生再說。”
“我遲早會打過他的?!?p> “到時候,說不定已經(jīng)是他的女兒做皇帝了。”
都只剩半條命了還在這笑別人。風茗憤憤地瞪他一眼,扯開話題。
“那你就這樣了嗎?你不告訴夫人和——”
“他們知道?!?p> 風茗心中的火氣頓時消了大半。
“你好可憐?!?p> 她說得有多同情,就有多認真。要是誰敢這樣欺負她,師父,霽星,萬鋪主,總有一個能替她出氣。眼前這可憐狐貍,說是堂堂首輔的兒子,卻要受這種苦頭,還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一說完,她才察覺自己這話實在有些冒犯。她張了張嘴,猶豫要不要再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顏懷信似乎并沒有生氣,又或者他只是沒精力生氣了。
“要不要我去給你找個大夫,”風茗懷著點愧疚,主動殷勤道,“或者我去教訓一頓那兩個歌女,讓她們不敢來煩你?!?p> “你能叫我一句‘哥哥’么?”
風茗驚愕地看著他,懷疑他是病得糊涂了。
她一時沒有回答,顏懷信閉上了眼,沒有再說什么。這幅被她拒絕,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樣子倒讓她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哎,罷了,他都已經(jīng)這么可憐了。
風茗給自己找了個可以接受的理由,輕聲叫了句“哥哥”。
顏懷信露出個極輕的虛弱微笑。風茗等著他再說些什么,只等到他熟睡后的輕輕呼吸聲。風茗看著他睡眠中也放不松的眉頭,心里有點難受,給他捂了捂被子,躡手躡腳地離開。
身為相國之子的顏懷信都有如此難處,朝堂真是個可怕的地方。風茗心中感慨,忽的想起了春萍,要是她果真能考取功名,那會是好事還是壞事?突然,她聽到一陣越來越近的交談聲,是顏意嵐和一個陌生的年邁男人,只能轉(zhuǎn)頭從房頂上翻出去。她暗暗決定,以后做什么都不要去做官。
葉望春被顏意嵐親自請到顏府,面對她幾乎算得上恭敬的禮數(shù),他惟有回以嘆息。整個狐族中,除了尊貴無雙的那位,誰敢對顏斯年的兒子施術(shù)?他施下的術(shù),又有哪個醫(yī)家敢解?他迎著顏意嵐?jié)M是懇求之意的柔軟目光,除了擬一張暫緩癥狀的藥方,做不出更多允諾。
“多謝葉老先生,”顏意嵐明白他的顧忌,她本也不奢望他會違抗圣旨,“作為謝禮,我有一則消息奉上?!?p> “顏夫人不必多禮。是何消息,勞煩夫人親自告知?”
“葉老先生的孫兒,前日從太醫(yī)院調(diào)職,去天牢做了獄醫(y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