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不如歸去
竹桃領(lǐng)長晴到大殿門外便離開。長晴獨自走進去,看到端坐在教主高位上的紀無情。他們目光相接,各自心中都隱隱泛起感觸:這一次,是長晴被關(guān)押了這么久以來,他們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后一次心平氣和地說話了。
“少愁?!?p> 長晴走到殿中,微仰著頭,叫紀無情曾經(jīng)的名字。他知道他是不愿讓他真正的姓名背負上這些齷齪?!凹o無情”在江湖上人人喊打,但當(dāng)提起“岑少愁”,已經(jīng)不會有很多人記得這名字。記得他的人,也只會惋惜那中道隕落的劍術(shù)天才。
紀無情依舊坐著,面上帶著淺淡的,有些譏諷的笑意。長晴望著這張叱咤風(fēng)云的魔頭的臉,腦中卻是在遙遠的過去,他們在人間揮霍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他仔細看著,岑少愁的五官相貌其實還如當(dāng)年一樣,可其他的地方變得太多,仍是已經(jīng)面目全非。
“誰把你變成人形的?”
“我?guī)熥鸬呐笥?,”長晴見他始終不動身,便踏上了石梯,一步步朝他過去的友人靠近,“不知從何而來?!?p> “落鴻都來了,”紀無情帶著笑意嘆道,“真是令我魔教蓬蓽生輝。”
“這不是你的魔教……你不屬于這里,”長晴微微皺著眉,痛心之情難以言喻,“你把我的內(nèi)丹還給我,我?guī)慊仂`界求醫(yī)?!?p> “算了吧,”紀無情哼笑一聲,“你真想不到,我這蠱到了靈界會有什么下場?”
“再說,你能找到的醫(yī)者,怎會愿意給我這一介凡人醫(yī)治?”
“我固然不愿意為魔教所屬,只是這雪山之外的人間,實在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何況,兩界之人,必定殊途。這道理十五年前你就教給我了,怎么現(xiàn)在你自己反而不明白?”
長晴站在他膝前咫尺之外,看著他面帶笑意說這些話,心中如被細密的刀刃一寸寸切割。
“我以為你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岑少愁看他面露痛苦地沉默著,心底泛起扭曲的快意,笑著問道,“你不想為你的兩個小孩報仇?”
“你被祭司脅迫才做下這些,怎么能歸咎于你?!?p> “你的徒弟可不會有你這么寬宏大量。”
“她會想明白的?!?p> “想明白?哈——好一個想明白。真不愧是你啊,長晴,”岑少愁大笑,“你的徒弟才死了哥哥,被我關(guān)在孽鏡折磨了大半年,你居然就想著讓她原諒她最大的仇人。要不,你再把當(dāng)年我是如何在狐王宮殺了她母親的事也和她說一說?”
長晴臉色劇變,連忙說道:“她母親不是你殺的!你——”
“我說是就是,”紀無情悠然地撫摸起無秋的劍身,“當(dāng)年我就是用這柄你留給她的劍,用你讓她學(xué)的劍法,率眾打入狐王宮,殺了她的母親。怎么,你要為我開脫?我勸你還是不要逼她跟你反目,畢竟她現(xiàn)在只剩下你了?!?p> “你…何必如此……”
“我只是期待,她發(fā)現(xiàn)無秋原來是你送給我的劍,她的劍法其實是我的劍法,會有什么反應(yīng)罷了,”岑少愁笑著,說得興致勃勃,“我見過她的功夫。我的劍法,你的掌攻,她都學(xué)得不錯。倘若當(dāng)年你不是那樣不告而別,一走了之,也許現(xiàn)在我也不會介意玄霏多個師妹?!?p> “你一直求我,說什么只要我不殺她就好。你怎么不想想,等她知道這些事,她豈不是比死了還難受。我也沒想到,十五年過去,你還是如此自負?!?p> “當(dāng)年的事,確實是我——”
紀無情抬手,厭煩地閉了閉眼,打斷長晴無用的廢話,“你的道歉我聽得夠多了,省著力氣,給你的好徒弟解釋去吧?!?p>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長晴無力地搖了搖頭,“只要你舒心,我受著就是。”
“這些話現(xiàn)在不說,豈不是沒機會說了?”岑少愁擠兌了他這一頓,顯然暢快不少,“我可不稀得你替我求情。反正我本來也快死了。與其便宜那些扁毛畜生,我寧愿死在你手里。”
長晴震驚,正要抽身后退,右手被猛然站起來的岑少愁攥住了。他鉗制著長晴的手,牢牢按在無秋的劍柄上。
“好歹相識一場,何必如此小氣?”
他笑得瀟灑從容,長晴面上卻滿溢著痛苦。
“你當(dāng)年行徑,本就與殺了我無異。如今我只要你了結(jié)這具尸身,你有什么下不去手?”
岑少愁抓著他的手,一寸寸把無秋從鞘中抽出來。無秋在他們手中嗡鳴陣陣,像是以為它的主人要帶它上陣殺敵。
“連它都還認得你。你名叫長情,莫不是比一個死物還要無情?”
長晴試圖抵擋他的動作,可實在靈力虛弱,被岑少愁抓著手挪動,直到把無秋抵在他的后腰。他還想在說點什么,岑少愁已擒著他的手發(fā)力,無秋割裂皮肉的聲音亦響在他的心間。
扣著他手腕的手失了力氣。長晴把無秋拔出來,托住無力跌倒下去的岑少愁。
“有什么話…再不說…可就來不及了……”
長晴未執(zhí)劍的手托著他的背,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沒有看到岑少愁靠在他肩前,面露的幽深笑意。
“當(dāng)…當(dāng)初見到你還活著,我…其實很高興。”
“高興……”岑少愁含著血沫,笑著咳嗽幾聲,“我…我可是很后悔認識你……你不后悔么?”
長晴搖搖頭,忽然懷中人直起了身子,他右手提著的無秋被另一只手輕而易舉地奪去。恍然間,他只聽到劍身翻轉(zhuǎn)、破空的聲響,下一刻,腹間傳來冰冷尖銳的疼。
“現(xiàn)在也不后悔?”
紀無情唇間沾著點血,笑著問長晴,傷痛之狀已蕩然無存。長晴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茫然地摔落下去,被他扶住,幾行眼淚和嘴角的鮮血一同流下,落在他的衣襟。
紀無情還等著他再說點什么,卻見長晴合上了眼,蒼白的唇抿著凄慘的笑意。
“我只望你平安……”
最后一句話說完,他倒在岑少愁的身上昏死過去。岑少愁不急著把無秋拔出來,攬著他身體的胳膊也沒松開。他漠然地等著,不知外頭為何耽擱了一會,終于等到他那冒冒失失的徒弟闖進來。
他遠遠地對呆立當(dāng)場的她笑了笑,拔出無秋,手上用力一甩,把她快要死了的師父扔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