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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暮雪鎖寒城

第五章 萬念俱灰

一蓑暮雪鎖寒城 錢塘聞堰 3933 2020-04-03 13:32:27

  “疼嗎?比起我那可憐的表妹,你這一點疼算什么?”寒浞右手將地上半盞酒水緩緩淋在姜蠡的傷患處。

  姜蠡微微睜開眼睛,用力撐起上半身,不知要爬向哪里去,指甲吱吱地響,似乎要將地面刨開。

  寒浞站在她身后,彎下腰,緊緊攥著她傷患的右足,拖著姜蠡向臥榻走去。

  那一夜,殿外風(fēng)雨交加,雷聲大作,掩蓋了長樂宮最難挨的夜晚。

  翌日凌晨,微光透過木欄窗偷偷爬上臥榻,隨處可見的衣綢碎片,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橫躺著,那玄鐵鏈子鎖住的雙足血肉模糊,凌亂的長發(fā)遮蓋了大半臉龐,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當(dāng)姜蠡慢慢蘇醒過來時,寒浞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疼得蜷成一團,用盡全力爬至殿門口。昨夜的那場大雨把皇宮里外徹徹底底洗了一遍,姜蠡卻感到全身都好難受,那刺耳的鐵鏈叮叮響個不停。她伸手只夠得到屋檐滴下的雨水,想把自己好好洗一洗。

  “王后,我送飯來了!”阿碧一進門驚呆了,長樂宮再亂也不可能成這副樣子,“昨晚是進賊了嗎?您少了什么貴重的物品,我這就上報總管大人?!?p>  滿屋的凌亂,那地上趴著的傷痕累累的女人究竟是玩物,還是當(dāng)今王后?阿碧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動,這長樂宮除了大王,誰敢對王后動手,雖然她不得寵,但宮里絕沒有第二人敢如此放肆。

  “我說出來,你幫我殺了他?”姜蠡用盡全力撕喊,顫動的嘴唇寫滿了恨意。

  阿碧可不敢做掉腦袋的大事,她靈機一動,現(xiàn)在唯一的法子就是讓王后打消尋死的念頭。

  “王后,您受傷了,阿碧這就上報太醫(yī)院,讓太醫(yī)過來瞧瞧,等養(yǎng)好了身子,阿碧再給您討說法去?!卑⒈塘⒖虖呐P榻邊取來一件風(fēng)衣,輕輕蓋在姜蠡身上。

  姜蠡此刻的痛苦,不僅僅來自身心上的創(chuàng)傷,更重要的是還是一個女人失去貞潔后的絕望。她沒想到的是寒浞竟然用這種手段斷了她對大師兄的一切念想。

  都怪她太善良了,當(dāng)初她眼中看到的那個寒浞是個君子,以為只要她不愿意,寒浞斷然不會為難她,最多把她關(guān)進冷宮,因為他說過他不愛她的。

  阿碧走出了長樂宮,急急忙忙去了太醫(yī)院,請了李承淵大人前來問診。李承淵前幾日剛剛晉升至太醫(yī)院,不解后宮風(fēng)云,只聽得王后病了,就利落地拎起藥箱,跟著阿碧跑去了長樂宮。

  進了長樂宮,李承淵越走越覺得古怪,宮內(nèi)雜草叢生,屋檐破敗,滲水不斷,還沒進正殿,一雙新官靴就快報廢了。

  “王后,太醫(yī)來了,您哪里不舒服盡數(shù)告知他,他一定會把你醫(yī)好的。”阿碧輕輕推開寢殿大門,順著鐵鏈尋找姜蠡。

  李承淵步入內(nèi)殿,拾起桌椅,打開窗欄,屋內(nèi)還是死氣沉沉,他吩咐阿碧去管事處領(lǐng)用一批蠟燭,長樂宮很久沒有如此光亮過了。

  “臣李承淵,前來為王后診治,請允許臣為您把脈?!崩畛袦Y跪在臥榻前,說道。

  李承淵未見臥榻上的王后應(yīng)允,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

  這時,阿碧慢慢探身過去,發(fā)現(xiàn)躺在臥榻上的王后一動不動,頓時慌了神:“李大人,你給王后吃了什么……”

  “續(xù)命丸!”

  “哦“阿碧點了點頭,回頭又突然頓悟,“續(xù)命?王后她是不是不行了?”

  “阿碧,快將王后的枷鎖解開,把人交給我,回太醫(yī)院,讓家?guī)熢\斷?!崩畛袦Y大膽往前試了試姜蠡的氣息,已經(jīng)快不行了。

  “不行?。】偣艽笕苏f過,不到迫不得已,不準開枷鎖?!卑⒈涛罩€匙,連連搖頭說道。

  “要出人命了,快給我!”李承淵可沒和她再廢話,直接奪了她腰間的鑰匙。

  李承淵蹲下身子,輕輕捧起姜蠡冰冷的雙足,這是一場皮肉和玄鐵的較量,看到那潰爛的傷患處,心頭不經(jīng)打了個冷顫。他急急忙忙找到鑰匙孔解開,想到不久前他在郊外解救被網(wǎng)住的小夜雀那一幕。

  醫(yī)者父母心,一時間太醫(yī)李承淵也顧不得那么多宮規(guī),為姜蠡整理了衣衫,將她擁入懷中,起身就往外跑。

  長樂宮內(nèi)一年比一年芳香滿殿,若是平時姜蠡一定以為是自己思鄉(xiāng)情切出現(xiàn)幻覺了。

  “阿碧,將大門打開!”李承淵吩咐道。

  宮門打開的剎那,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迎風(fēng)而來的是一陣帶有梨香的花瓣雨,打落在她的身上。那宮殿延伸而出的道路,像極了當(dāng)年初嫁斟尋的情景,大寒城像極了她夢中的家鄉(xiāng)。

  “梨雪?!苯痪従彵犻_眼睛,用盡了全力,說出了它的名字。

  “對,這是梨雪海,這是大王這些年親手為你而栽,他是想讓你親手打開,他是想讓你輸一回,求他一回。若你死了,它們怎么辦?”阿碧突然想起一些往事,她突然懂了,她一邊跟著跑,一邊哭著喊著。

  阿碧聽到姜蠡喚它們的名字——梨雪海,此刻才明白她每天經(jīng)過的地方,原來是大王親自為王后種下的。

  夜半,阿碧打理完長樂宮事務(wù),迷迷糊糊總會看到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長樂宮門口,開始以為是入宮的盜賊,拿石子砸過,放狗追過,現(xiàn)在想想還好大王一直沒追究,能保住小命真的太幸運了。后來,見那人徘徊在梨樹間,手持著水桶和鋤具,照顧得細心極了,便以為是宮里的園林師,之后就習(xí)以為常,不再關(guān)注了。

  原來那個身影是大王,一身樸素,勤勤懇懇,他一直都守護在她身邊。

  姜蠡眼迷離,周身仙氣飄飄,她看到了宮墻的盡頭有人在等她回家,她不停地向前奔跑,花瓣穿梭于她的長發(fā)間。

  姜蠡露出了笑容,她眼里果真看到了一人,白衣公子。

  “師妹,跟我走!”白衣公子的聲音真溫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說的就是他了吧,他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握住了姜蠡,手心的余溫,感覺如此真實。

  “好!”姜蠡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她不再去想那些煩心事,她不要再被俗世牽絆住,果斷地點了點頭,跟著公子的步伐輕跑了起來。

  沒多久,梨雪海不見了,白衣公子也不見了,姜蠡的面前出現(xiàn)了寒浞。

  “怎么是你?”姜蠡發(fā)現(xiàn)自己牽著寒浞的手,她慌亂地甩開了他。

  寒浞陰陰地笑道:“你以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這千畝雪海林,就是為了困住你一人。”

  “不是的,我一定是在做夢,我不要夢見你,你出去,從我的梨雪海中出去……”

  “姜蠡,你是我的,這一生一世,你都休想離開大寒城。”

  “寒浞,我求求你,你放了墨錦和柔然吧?我們四個人活得太痛苦了,只要你肯放手,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好不好?”

  “姜蠡,不要把自己看得這么偉大無私,最后痛苦的只會是你?!?p>  “我用我的命還你,你把他們放了吧?你抓我進宮,不就是為了折磨我給墨錦看嗎?”

  寒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回走。

  漫天梨花雨,飄香滿城隅,李承淵抱著姜蠡消失在雪海中。

  ……

  第二天清晨,早朝。

  諸事議完,張?zhí)t(yī)正在做關(guān)于柔然公主近期的病情報告。

  “啟稟大王,王后現(xiàn)在躺在太醫(yī)院。”楚太醫(yī)帶著學(xué)生李承淵出現(xiàn)在寒浞面前。

  “她又怎么了?”寒浞冷冷地問道。

  “王后昨日入暮時分,突然陷入昏迷,氣息薄弱,恐有生命危險?!背t(yī)如實說道。

  “前日不是還好好的嗎?”寒浞放下手中書卷,回想起那日情形,那女人如一匹胭脂馬難馴,他身上的抓痕、咬痕都拜姜蠡所賜,又癢又疼,令他徹夜未眠。

  “臣懇請大王救救王后?!崩畛袦Y見寒浞未有所動,求道。

  “她自己不想活,本王有什么辦法?”寒浞反問道。

  “大王英明,還有一線希望?!?p>  “臣略有耳聞,大寒朝民間流傳著大王和王后曾經(jīng)共赴霧緲峰頂取圣物一路生死相隨的故事。為何如今大王對王后如此絕情?”

  “大膽!”寒浞憤怒道。

  不瞞大家,李承淵就是當(dāng)時聽得兩人患難與共的故事才立志拼了命進太醫(yī)院的。對于昔日的崇拜,李承淵開始疑惑了。

  他繼續(xù)說道:“若大王還顧及王后的深情一片,懇請大王將回魂丹賜予王后?!?p>  “不行,那是柔然公主的救命藥。”寒浞拍案而起,誰也別想打回魂丹的主意。

  “大王可否放下執(zhí)念?柔然公主一直昏迷著,這是心病,一日見不到她想見的人,她永遠都不可能再醒過來?!崩畛袦Y的言語鏗鏘有力,仿佛是在提醒寒浞認清現(xiàn)實。

  “李大人,這是在懷疑我的醫(yī)術(shù)?”一旁的張?zhí)t(yī)突然冒出來反駁道。

  “承淵,大王面前可不能亂說!”楚太醫(yī)提醒著自己的學(xué)生,那張?zhí)t(yī)自持醫(yī)術(shù)高明,是大王最信賴的臣子。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李承淵雙手抱拳,面向大王恭恭敬敬地說道。

  “住嘴!給本王滾出去!”朝堂之上,寒浞大發(fā)雷霆,讓侍衛(wèi)將兩人轟了出去。

  只見一旁的張?zhí)t(yī)嘴角露出一絲絲詭異的微笑。

  太醫(yī)院內(nèi)廷,臥榻上的姜蠡形若枯柴,阿碧在旁守了一夜。

  “王后,您快醒過來吧,阿碧以后再也不對您兇了。”阿碧握著姜蠡的手,這時李承淵走了進來。

  “李大人,大王怎么說?”阿碧起身,眼神亮亮地期盼著好消息。

  “沒有,大王他……不肯將回魂丹賜給王后,說那是柔然公主的救命藥。”李承淵無奈地低下了頭。

  “他憑什么不答應(yīng),若不是王后,他一人之力能取回丹藥救柔然公主嗎?”阿碧忿忿不平地說道。

  “可他畢竟是……”還未等李承淵說完,性格毛躁的阿碧就先搶了話題。

  “不怪你,阿碧自小在宮中長大,聽得多也看得多。大王和公主剛來斟尋城,有窮王后羿見大王文武雙全,認了他為義子,提升為左司馬,大王南征北戰(zhàn),戰(zhàn)功無數(shù)。后來有窮王還認了柔然為義女,還賜了文華殿給她。那是宮里最快樂無憂的地方,有窮王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大王,將來要把那溫柔可人的小表妹賜婚給他,但好景不長,從仙山上遠道來了一位白衣俠士,他是有窮王后羿請來的謀士,名叫墨錦。他不僅才華橫溢,風(fēng)度翩翩,更是琴藝武技了得的仙人。公主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他,公主還說她自小就見過這位仙人,他們一同談古論今,形影不離,但常年出征在外的大王卻不同意,后來純狐將西域的斷腸草交給了柔然,她嫉妒柔然的美貌,嫉妒柔然擁有的愛情,想讓她永遠都醒不過來。純狐告訴柔然只要墨錦繼任瀟湘派掌門,娶了柔然公主就可以讓她起死回生,賭大王一定會心軟成全他們,但最后公主再也沒有醒,而墨錦也無故消失了,但他的琴聲卻總是在日暮時分響起。后來就有了大王去江南瀟湘派求圣物的事?!?p>  “小丫頭,你知道的事可比我多多了,也就是說大王至始至終愛的都只有柔然公主一人?”李承淵驚訝道平日里傻里傻氣的阿碧竟然比任何人看得透,看著躺在臥榻的王后不禁替她惋惜,他聽說的那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原來是騙人的,今日還在大王面前娓娓道來,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丟人。

  “最道無辜是王后,大王既然不愛她,何為要娶她?囚禁她?還將她傷得那么深?!卑⒈虛u搖頭說道。

  “這情愛之事,只有經(jīng)歷過了,才知道值不值得。傻阿碧,你的那么多為什么,也只有大王王后兩人懂得?!?p>  “李大人,你難道不想知道王后進宮來的目的嗎?”

  “我早有耳聞,王后是為了她的大師兄墨錦而來的?!?p>  “難道就是柔然公主喜歡的那位仙人?”

  “是?。 ?p>  “關(guān)系好復(fù)雜,阿碧不敢再想下去了?!卑⒈谭该院?,可她明明看到大王可以廢寢忘食,偷偷照顧那片梨雪海,卻不讓王后知曉。這又是為什么呢!

  “阿碧,你想救王后嗎?”李承淵靈機一動,問道。

  “當(dāng)然!”阿碧脫口而出,但又立即反悔道,以為李大人是讓她去大王那偷藥,“阿碧無能,可不敢做掉腦袋的事?!?p>  “對了,梨雪海?!崩畛袦Y猛得輕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兒,“去瀟湘派,找人!”

  “大人可知咱們大寒城這片梨雪海的由來?”

  說起斟尋城的梨雪海,并非一朝一夕成就出來的。有窮王后羿擬旨重建大寒城,試過很多物種都無法成活,后來選了蒼松和梨樹,卻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留下了梨種,年復(fù)一年,斟尋城成了花中皇都。

  “如今瀟湘還有誰能幫王后嗎?”阿碧疑問道。

  “王后的娘家人?!?p>  “回魂丹是瀟湘派的圣物,那新任的掌門一定有辦法弄得到丹藥,王后就有救了。”阿碧頓悟。

  “我們先得取一件王后的信物,托人送信去瀟湘,順便搞清楚那片梨雪海的故事?!崩畛袦Y也想搞清楚大王和王后之間關(guān)于梨雪海的事。

  “信物?”阿碧想了想,不知取哪一件,畢竟當(dāng)年姜蠡的嫁妝也滿載滿算十余車。

  “有沒有王后最喜歡的?”

  “有!”阿碧記得王后進宮時有一支木制發(fā)簪,為了它,王后還跟喜娘爭執(zhí)了一番,喜娘一度想扔掉那件寒酸的陪嫁物,眼下它卻成了救人性命的寶貝。

  “麻煩阿碧將它取來,王后的性命可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阿碧不好意思撓撓頭,說道:“李大人,實在慚愧,您總是夸我對王后好,不離不棄,但我要坦白,長樂宮事件那天,我是因為貪吃、貪睡,沒能趕上撤退大軍,后來總管說我做事笨手笨腳,也沒什么用處,就讓我留在長樂宮里?!?p>  “這就是緣分啊,說不定將來王后復(fù)位,你就是大恩人啦!所以現(xiàn)在王后千萬不能出事?!崩畛袦Y聽完阿碧的話,更加鼓勵她。

  “李大人,真的嗎?我就知道大王喜歡王后,不然不會偷偷在長樂宮門口照顧王后最愛的梨雪海?!卑⒈堂摽诙?,她決定從今好好伺候王后,她那么善解人意,一定不會計較以前。

  “你說這后宮誰最不希望王后好?”

  “是少妃——純狐!”阿碧氣沖沖地大聲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望著突然站起身的阿碧,李承淵愣住了,只好繼續(xù)聽她說下去。

  “這些年來,我被那些純狐少妃的丫鬟們欺負得快透不過氣來了?!卑⒈讨钢畛袦Y的鼻子,把他當(dāng)作了發(fā)泄的對象。

  李承淵趕忙壓下阿碧的手指,安慰道:“好阿碧,我知道你這些年來的不易,所以說,我們一定要幫助王后重新獲得圣寵,壓一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們?!?p>  “對!我就看她純狐少妃能得意到幾時?”

  李承淵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接著問道:“那昨晚你又去了哪里?”

  “不是說了嗎?都怪我貪吃貪睡?!卑⒈躺α松︻^,不好意思地回道,又立刻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

  只見李承淵抿抿嘴,回頭望著病危中的姜蠡,他發(fā)現(xiàn)這位王后和他想象中的確實不一樣,莫名地同情她的遭遇。他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在幫她,還是害她。撇去王后的身份,她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女子,為了她在乎的,默默犧牲掉了一生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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